第12章 祸起萧墙
卷二
御书房内死一般的寂静,这一声清脆响声,吓得所有人都抬起了头来,又瞬间惊惶地低下了头,一动也不敢动。
朱慈煊的心,更是几乎跳到了嗓子眼。
康熙也一下子呆住了。十六岁的他,从小到大,就从未被人动过一根手指,更别说被人打耳光了。而这人却是一个一直被他骗得团团转的单纯少女——
她刚刚舍身从鳌拜手中救下他的性命,他心中正满怀有生以来空前的感动和歉疚;此时她又突然当众给了他脸上一巴掌,这对他来说却又是生平空前的意外和羞辱,纵然他一向少年老成,此时也不知该作何反应了。
眼看易欢恨恨地瞪了他一眼,转身跑了出去,他也不由自主地追了上去。
索额图、李公公还有一众侍卫太监宫女都愣住了,仍然跪在当地,不知所措。
朱慈煊心念电转,本欲拔足跟去保护易欢,但见康熙的神色并不似他想象中的暴怒,更没有命手下侍卫擒拿易欢,只是自己追了上去,又稍微放松下来,略一沉吟,仍是和索额图及李公公等人一样,只是不动声色地跪在御书房外,脑中暗自思索接下来可能发生的种种情况以及应对之策。
易欢出了御书房,一路狂奔。她不知道往哪里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跑?明明是那可爱的处处需要她保护关照的龙三龙小弟,为什么又是那个可恶可恨的色狼小皇帝?
不知道跑了多久,易欢忽然觉得,眼前似乎很是熟悉。原来不知不觉,竟跑到了御花园,每次和龙小弟约会的地方。
只是龙小弟已不是龙小弟,他是康熙,他是皇上。
后面有脚步声传来,易欢一回头,正是追上来的康熙。她神色复杂地看着他,脑中一片空白,这一连串的意外变故,完全超出她十五年来的人生经验,她完全不知所措。
他追上来,一把拉住了她。
“你放开我!你这个骗子,无赖!”易欢奋力地想推开他,只是已筋疲力尽,根本推不开。
“李易欢,你吃了豹子胆了?连朕你也敢打!现在还敢骂朕是骗子、无赖!”康熙措辞严厉,毕竟,刚才被那么多人目睹挨打,他也难免羞恼。
但他的眼神,仍然让易欢感觉到此刻的他不是康熙皇帝,仍只是她的龙小弟,羞恼中仍透着亲近,她仍然可以像以往对待龙小弟一样地对待他。于是忍不住赌气地骂道:“你本来就是骗子无赖!”
说罢干脆放弃了挣扎,任由康熙拉着拽着。
康熙看了看周围,御花园空荡无人,没人发现易欢此时的放肆无礼。心里松了口气,嘴上却仍然严厉地道:“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说的每一句话,都够砍你一百次头了。”
“你砍啊!”易欢更是委屈得红了眼圈儿:“反正我已经帮你擒下了鳌拜,你也用不着我这颗猪脑袋了!”
康熙心中一动。刚才那般危急时刻,他本已绝望,没想到她却突然出现,不顾死活地护在了他身前,那一刻他心中涌起的温暖和感动,是他此前的人生中从未有过的体验,他一辈子也忘不了。
相比之下,她发现被自己欺骗一时恼羞成怒打了自己一巴掌,似乎也就不是那么不可容忍了。但一时之间,面子上还有点下不来:“你不怕死,可是你哥哥呢!敢打皇上,可是要诛九族的。”
易欢顿时愣住了,这才清晰地意识到,眼前这人不是她的龙小弟,而是一个掌握天下人生杀大权的帝王,刚才自己居然不知死活地打了他一个耳光——
一股从未有过的惧意突然蹿了出来,她不知所措的看着他,又是害怕又是委屈,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你就知道欺负人家,先是假装龙三骗得人家团团转,又利用人家除掉了鳌拜,现在还摆出皇帝的架子,要砍人家的脑袋!不但要砍人家的脑袋,还要砍人家九族人的脑袋。”
她一边哭,一边抬起手用袖子去抹脸上的泪痕,白晳的手臂上露出刚刚包扎的伤处,雪白的丝巾已被血浸透,那丝巾下是一条又长又深还在淌血的伤口,看她牵动伤处,疼的小脸一拧,康熙心中一软,顿时也顾不得再摆皇帝的架子,一把抓过易欢的胳膊,不由分说,帮她把丝巾包扎得更紧一些:“这么深的伤口,你还乱动。朕马上叫你哥哥给你上点止痛药吧。”
易欢想把手臂抽回来,只是浑身发软,已无力动弹,却见康熙低头细致地帮她包扎伤口,满眼疼惜,哪里是什么高高在上的帝王,分明还是往日任她欺负的龙小弟,心中一暖,满腹委屈顿时不知哪里去了。
只听康熙温言道:“你呀,你可知朕长这么大,还从没被人打过?就连朕的皇阿玛在世时,也不曾动过朕一根手指头。那么多人看着,朕若不治你的罪,以后怎么君临天下?”
易欢其实已有些胆怯心虚,嘴上却不服气地道:“你还有没有良心?是你一直骗我说,你只是龙三,是皇上的替身,那老大打的就只是一个替身小弟,不是皇上。人家刚为你挨了刀子,你居然还想着砍人家的头?”
康熙想起刚才的危急情形,眼中露出感动之意:“你刚才倒的确是挺勇敢的——朕本以为,你纵然替朕担心,也只会躲得远远的。却不想……你为了朕,居然敢和鳌拜拼命,还敢拿你自己的血肉之躯替朕挡刀。”
“可是……”易欢有些受不住康熙的眼神,心里突然泛起一种伤感之意,别开头去:“龙小弟,从以往后,我是不是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把你当龙三,而必须像所有人一样,毕恭毕敬地把你当皇上?”
康熙看出了易欢眼中的失落,其实他自己心里也很是失落,仿佛就在刚才失去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仔细想了想,诚恳地道:“在有人在的时候,你必须把朕当皇上,不能再使你的小性子。但在没有外人在场的时候,你如果还能把朕当作你的龙小弟看待,朕会很开心的。”
见易欢露出微笑,康熙心中微微一热,把易欢的伤处凑到嘴边,轻柔的,仔细的吹了吹,“还疼吗?”
易欢只觉伤处传来一阵阵温热的气息,又痒又麻又酥又暖,已答不出话来,只那么傻傻地看着他。
御花园中,几朵娇花,微微折下腰,似是羞见这一幕。
康熙已完全冷静下来,虽然生平第一次挨了一耳光,但却擒住了鳌拜,从此可以真正的亲政,又有了一个肯为自己出生入死的红颜知己,这份快乐已远大于羞恼。
他决意不再追究此事,想着御书房还跪着一帮人,鳌拜还等着处置,便带着易欢回了御书房。
一见易欢无事,朱慈煊也终于松了一口气。想不到康熙这小皇帝倒有如此胸怀,竟然能原谅欢妹如此大罪。也由此可见欢妹适才的舍身相救之举,收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这一次下注,算是押对了。骗取了康熙的信任,要再寻找铜匣就容易得多了。
鳌拜被打入了天牢,康熙开始论功行赏。
索额图带着一帮侍卫护驾有功,被封为国史院大学士;手下参与护驾的侍卫每人晋职一级,赏银千两。
太医李剑卿及时救驾,擒下鳌拜,封为太医院副院判,赏金百两。
朱慈煊寻思在这皇宫之中,不宜过份引人注目,免遭人妒,便婉言谢绝:“皇上,臣之医术,还不够格担任太医院副院判一职,若是勉强忝居高位,于臣也未见有益,臣护驾乃份内之事,不求封赏,只求当好一名御医。”
康熙微微颔着:“卿年纪轻轻,就能淡泊名利,很好。不过,你确实救了朕之性命立下了大功,朕也必须赏罚分明,你既不愿升职,那朕就赏你一件黄马褂!准你遇上急事可以穿着黄马褂直接见朕。”
朱慈煊恭敬地道:“谢皇上。”
赐封完一干人等后,康熙深切的看向易欢。他已经下了诏书,将易欢说成是受了他的指派潜伏在鳌拜身边的功臣。此时还想进一步封赏她。
“欢答应!你为了助朕铲除鳌拜,不惜冒着生命危险在鳌拜身边潜伏,识破了鳌拜在暗中给朕下毒的阴谋,刚才在擒拿鳌拜之时,又拼死保护朕,为朕擒拿鳌拜立下了首功,可谓有胆有识有勇有谋的女中英杰!你想要什么封赏,不妨都说出来,朕都会遂你所愿”
“皇上,臣妾只有两个要求。”易欢正要说话,却感觉身旁朱慈煊一闪而逝的眼色,沉思片刻,道:“这第一个请求,是请皇上取消臣妾的答应封位。”
听到这要求,康熙微微一笑:“朕本就准备取消你答应的封位,加封为嫔,让你做一宫之主!”
一听康熙要封自己为嫔,易欢吓了一跳,赶紧道:“不,皇上,臣妾不是嫌答应的封位小,而是希望皇上就让臣妾做一名小小的宫女。”
康熙甚是意外:“为什么?”
“皇上,臣妾的汉八旗秀女身份乃鳌拜伪造,臣妾其实是普通汉人女子,本就没有资格参加选秀,此前为了迷惑鳌拜,皇上才假意将臣妾封做了名义上的答应。如今鳌拜既已就擒,那臣妾自然不宜再假做后宫嫔妃。”
康熙不以为意的挥挥手:“这点小事有什么打紧,朕早就想过了,找个八旗的宗亲认了你做义女,赏你们李家一个汉八旗的身份也就是了。”
没想到康熙竟会如此处置此事,易欢和朱慈煊交换了一个意外的眼神。
易欢赶紧再次婉拒:“多谢皇上抬爱,只是不仅是旗籍的问题,臣妾从小还许配了人家,虽然臣妾的未婚夫多年前外出游学,暂时失了联系,但婚约仍然有效。所以臣妾实乃有夫之妇,不宜再侍奉皇上。”
康熙的脸色微微一变:“你是说,你将来还要出宫去,履行你幼时订下的婚约?”
易欢郑重的点点头,看着康熙道:“求皇上成全!”
康熙心中满是失落。这个易欢,肯为他牺牲性命,却不肯做他的女人。看来,她到底对他只是结拜之义,却无男女之情。若要勉强她,以她的性子必不肯顺从;何况,她说得在情在理,自己虽身为帝王,也不能强夺有夫之妇。略一沉吟,有了计较,将脸上的失落掩去,和声道:“你既不愿做朕的嫔妃,朕自不勉强。但朕也不能委屈你做一个普通的宫女,朕就留你在御书房,做朕的笔墨侍书吧!待将来有了你未婚夫的消息,朕就放你出宫完婚。”
易欢终于松了一口气,开心地道:“奴婢谢皇上恩典。这第二个请求嘛——奴婢听说皇宫里有一个宝库,里面有许多奇珍异宝,奴婢想去宝库一游,开开眼界。”
康熙一笑,原来是这事,这丫头果然还是小孩子心性,想贪点小财。
“朕准了,同时许你在宝库里随意挑选几件宝物,就算是朕对你的赏赐。”
太好了!这样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去找铜匣了,易欢高兴的跳起来,差点得意忘形,还好朱慈煊在一旁用眼神及时提醒了她。
随后,易欢便欢天喜地地跟着李公公去了皇宫宝库。
那宝库中满是一排排的箱柜和陈列架,堆满了各种奇珍异宝,易欢自幼在明珠谷长大,哪里见过这等奇观,一时间简直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东摸摸西看看,不时惊叹。
李公公笑脸跟随。
易欢环视着宝库,叹了口气:“天哪,这宝库这么大,宝物这么多,我的眼睛都看花了!”
李公公讨好地凑上前来:“侍书姑娘,宝库有数十万件奇珍异宝,你喜欢什么样的宝物,不妨告诉老奴,老奴帮你挑。”
易欢想了想,一脸神秘地压低了声音:“公公,你可知皇上为什么要让我进宝库挑选东西?”
李公公赔笑道:“老奴不知。老奴只知道,姑娘如今是皇上跟前的红人,老奴在宫中当了几十年的差,还是第一次遇上有人奉旨到宝库挑选赏赐之事。”
易欢将声音压得更低:“其实,我是奉皇上密旨前来寻找一个铜匣的。不过,此事只有你知我知,可千万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
李公公一脸的心领神会:“老奴明白!姑娘放心,老奴在宫中多年,最大的长处就是嘴巴紧,不多话。”
易欢表扬他:“嗯,这个优点你要继续保持。”
李公公取出了宝库的登记册翻看着:“侍书姑娘,宝库里一共有各式铜匣一百二十七件。”
易欢尽量掩饰着兴奋:“嗯,那都带我去看看吧!”
李公公将易欢带到了一排藏宝柜面前。
只见那一排排藏宝柜的格子上,都贴有编号和铜匣的画像。
李公公讨好地:“侍书姑娘,你要找的是哪一个铜匣?”
易欢依次观看,不住的摇头。
待看到最后一排,终于发现第一百二十六号藏宝柜外面贴的画,正是那个九龙戏珠的铜匣。
易欢心头狂喜,尽量装得不动声色地拉开了宝柜。
不料藏宝柜中空空如也。
易欢心头一沉,脸色也沉了下来:“公公,这个铜匣呢?”
李公公脸色大变,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侍书姑娘,饶命啊!”
原来三个月前,鳌拜突然私下找到李公公,要求他帮自己打开宝库,取一个铜匣。那时的鳌拜炙手可热,李公公哪敢得罪他?只得赶紧照办,还不敢向任何人声张。
李公公说完,不停地叩头求饶。易欢想了想,此时还不宜拆穿他的身份,便假意应承道:“罢了,此事我就帮你遮掩过去吧!”
李公公这才松了一口气,千恩万谢。
此时易欢已没了初入宝库时的兴致,只得随意挑了几样金玉器物。
李公公命几个小太监拿着易欢挑选的宝物,亲自送易欢去永乐斋。
这永乐斋本是后宫中一处幽静的宅院,宫人们行动神速,不过半日就将院子布置一新,门口还挂上了康熙御笔亲题的满汉双字的“永乐斋”牌匾。
内务府还另挑了四个模样齐整的宫女和两个太监来侍候易欢。这几个宫女太监都是宫中拔尖儿的机灵人儿,最擅长察言观色,易欢有什么需求,还未张口,他们便已准备妥贴。
易欢从未住过这么好、陈设如此精致的房子,也从未享受过如此奢华的生活,一时间只觉飘飘然如在梦中。
待送走了李公公,宫女太监们也都退下了,易欢亢奋的心情慢慢冷静下来。她突然意识到鳌拜拿走铜匣之事有些蹊跷,心头有些不安,便赶紧去了永和宫。
恰好朱慈煊正假借为雪倾城诊脉的名义,也去了永和宫,正与倾城和雪衣居士商量接下来的行动计划。
三人本指望着易欢能在宝库中找到铜匣,没想到铜匣却被鳌拜提前三月就拿走了。
三个月前?那不正是大师傅说出铜匣秘密的时候吗?按易欢所说的话,时间上也太巧了。
朱慈煊不安地道:“难道咱们明珠谷里有奸细?皇家宝库中有数十万件珍宝,鳌拜偏偏看中铜匣,自然是知道了铜匣的秘密。”
这番猜测有理有据,众人都暗自心惊。
“眼下之际!也只有先想办法去鳌拜府上拿到铜匣!再暗中通知师父们排查谷中所有人等,找到奸细!”倾城的伤势已痊愈,只是一向性子温嫆,纵然是谈及此等大事,也是柔声细语。
易欢点点头:“雪姐姐说的是!皇上一直很担心我中了大补丸之毒,却不知这毒我们早就悄悄解了!我可以借口找解药,要求亲自去鳌拜府搜查,皇上一定会答应我的!”
朱慈煊神色复杂地看着易欢:“康熙对你有求必应,连打你一耳光,也能宽恕。但是欢妹……你不会被康熙的柔情蜜意所迷惑吧?”
易欢一撇嘴:“猪哥哥,你在别的事上都很大气,为什么偏偏在这件事上就这么小气啊?我接近康熙,还不是为了帮你实现为你父皇报仇、光复大明的梦想?你反而怀疑我?”
朱慈煊一怔,歉然地道:“对不起,是我多想了……也不知为什么,我心里总有点不踏实——欢妹,等一拿到铜匣,咱们就马上撤离紫禁城,再也不要和康熙相见,好不好?”
易欢神色迟疑。
“怎么?你不肯!”易欢的迟疑,让朱慈煊更是不安,语气不知不觉的沉了几分:“你还想继续留在康熙身边,和他朝夕相处?”
易欢有些不好意思地道:“猪哥哥,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觉得,在这皇宫里,有皇上这个最大的老大罩着,好吃好喝好玩儿的东西都随我挑,这种感觉挺飘飘然的,我还想再多享受几天。”
朱慈煊哭笑不得:“你——”
易欢赶紧双手做投降状:“猪哥哥,我只是老实地坦白了心里的想法,但为了不让你生气,我答应你,只要一拿到铜匣,咱们就撤!”
有了易欢的保证,朱慈煊的脸色才稍稍缓下来。一旁的雪倾城,神情复杂的笑了笑。
易欢当即去了御书房,侍候康熙笔墨。一边暗自寻思,如何找机会提出去鳌拜府上搜查。
康熙批阅完奏折,将脱下的金蚕背心取出,要送还给易欢。
易欢不肯接:“龙小弟,这背心还是你留着防身吧,我在这世上无冤无仇,没人会想害我,倒是你,表面上很多人对你恭敬,实际上是恨不得杀了你呢。”
这丫头,虽然不肯接受朕的亲近,对朕却是难得的有情有义。康熙心中一暖。这是和易欢在一起,才会时常泛起的暖意。
康熙含笑道:“老大,你可知这件金蚕背心的来历?”
易欢摇头:“我只知道是先帝爷赐给鳌拜的。”
“这背心本是前明崇祯皇帝的贴身之物。当年崇祯帝多疑,唯恐被人刺杀,不惜花重金从海外购得这一宝物,但最终却还是失了天下,吊死在煤山。而鳌拜,这些年来不可一世,不也最终成了阶下囚?所以,执掌天下之人,不能依靠什么所谓的宝物来保护自己,而必须靠仁德治天下。天下太平则做皇帝的自会平安。”
虽然已知龙三便是当今的康熙皇帝,易欢心中却对他的印象,却仍然多少停留在过去的“龙三”身上。此时不由意外地打量康熙:“龙小弟,你一正经说起话来,倒真像一个皇帝。”
这个小丫头,还是那么没心没肺。不过也好,在这禁宫之中,也难得这么一个不怕自己,真把自己当兄弟当亲人的,和她说话也不必一板一眼地注意天子威仪。
康熙不由笑了:“什么叫像一个皇帝?朕本来就是皇帝!而且朕可不只是说说而已,朕一定会说到做到!”
易欢正要说话,突然哎哟一声,捂住肚子。康熙神色一紧,赶紧上前扶着易欢:“你怎么了?”
“我肚子有点痛!”易欢一脸痛苦地呻吟着:“想是那大补丸的药性发作了。我吃了我哥哥制的药,只能缓解毒性的发作,却不能根治,时不时地就会发作——”
“啊?”康熙大惊失色,赶紧将她扶到一旁的御榻上休息:“朕已命索额图去查抄鳌府了,无论如何也要拿到大补丸的解药。”
易欢脸色稍缓,虚声道:“索大人没见过解药,就算找到也未必认得,还是让我去鳌拜府上搜吧。”
康熙歉然地看着易欢。易欢是为他才会中了大补丸之毒,受鳌拜胁制,可鳌拜虽已被打入天牢,却仍是桀傲不驯,拒不交出大补丸的解药,而究竟如何处置这三朝老臣,他还没有想好。
康熙从御案上取出一方金牌,递给易欢:“那你赶紧拿着朕的金牌,去鳌拜府找解药吧!”
易欢拿着金牌离开后,康熙突然想起今日还没见着李公公。这老东西,仗着侍奉过太祖皇帝和先皇,深受太皇太后的宠信,明面儿上只是个奴才,其实却是太皇太后安插在他身旁的耳目。这会子,准是去向太皇太后汇报自己近日的情况了。
那日易欢冲动之下打了他一巴掌,他已严厉嘱咐过当时在场的所有人,谁也不得泄露此事,否则严惩不怠。这李德福也是个人精了,眼下朕已经亲政了,他应该知道什么事儿说得,什么事儿说不得。
李公公此刻,果然在慈宁宫中侍奉太皇太后。但他却不是主动来禀报消息的——正如康熙所料那样,眼见这小皇帝已经亲政,他也不敢再事无巨细都向太皇太后禀报;他是被太皇太后宣来问话的。已有人在暗地里向太皇太后禀报了那日御书房擒鳌拜的详细经过,当然也包括康熙居然被一个叫易欢的小答应打了一耳光之事。
太皇太后端坐在榻上,一只猫蜷伏在她的怀里。
皇后端坐在一旁,面露忧色:“皇祖母,一个小小的答应居然敢动手打皇上,这可是骇人听闻之事!更不可思议的是,皇上居然还不予追究,反而还为她破例设立了一个笔墨侍书的职位,加倍宠爱——臣妾心里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难道皇祖母担心的事发生了?”
太皇太后深思地看向了李公公:“李德福,那个叫李易欢的笔墨侍书真的在大庭广众之下打了皇上一巴掌吗?”
李公公为难地:“这……”
太皇太后脸色一沉:“怎么,怕皇上怪罪,不方便说?”
李公公惶恐地道:“太皇太后,不是老奴不说,而是……当时老奴和索大人,还有其他宫里内侍都是跪伏在地。老奴只听见有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却没有瞧清是怎么回事。”
太皇太后端起茶来,轻轻地抿了一口:哦,其他人看见了吗?”
李公公哪敢牵扯其他人:“老奴不知。”
皇后望着李公公:“那声巴掌声响,难道是皇上自己打了自己一下?”
李公公尴尬地:“当然不是!”
皇后又道:“那就是皇上打了李易欢那贱婢一巴掌么?”
李公公赔笑地:“也不是!”
皇后哼了一声:既然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那你就给本宫说清楚这一巴掌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公公字斟句酌:“皇后娘娘,老奴是实话实说,当时的确没有看见李易欢打了皇上一巴掌,皇上又严令不许多嘴,所以老奴不敢妄加猜测。”
“哼,老滑头!”皇后不满地看了他一眼,看向了太皇太后:“皇祖母,臣妾得到的消息错不了,当时李易欢的确动手冒犯了皇上的龙颜,皇上当时完全没料到会有如此胆大的奴婢,脸上居然挨了个正着。”
太皇太后沉下脸来:“李德福,看来你还真是老眼晕花了,该瞧见的都瞧不见了。”
李公公扑地一下跪伏在地:“老奴该死,请太皇太后责罚。”
太皇太后冷哼一声:“李德福,你是宫里的老人了,你说说,冒犯皇上是什么罪?”
李公公满头是汗:“回太皇太后,冒犯皇上是死罪!”
“那动手打皇上呢?”
“这——老奴在宫中三十余年了,还从未见过如此胆大包天、不知死活之徒,所以无旧例可循。但显然应当处以极刑!诛九族!”
太皇太后不满地:“李德福,这事若不是皇后得到了消息,报告了哀家,你是不是就装备装聋作哑?”
李公公只能叩首:“老奴该死,老奴该死!”
太皇太后将手中的茶盏徐徐放下:“你服侍了哀家三十年,你可知哀家眼下最担心最害怕之事是什么?”
李公公出言谨慎:“老奴不敢妄加猜测。”
只听太皇太后沉声道:“鳌拜专权,哀家担心,但不害怕;吴三桂倚兵自重,哀家担心,但不害怕。哀家最怕的是宫里又出现一个像董鄂妃这样的狐媚子,毁了皇上,毁了我大清江山!”
李公公赶紧赔笑道:“太皇太后放心,李易欢成不了董鄂妃。她是汉女,而且自幼已经订亲,一旦出游的未婚夫归来,李易欢就要出宫完婚。”
太皇太后冷笑:“汉女怎么了?订过亲又怎么了?当年哀家的姐姐海兰珠还嫁过人呢,太宗皇帝不是照样爱若珍宝?董鄂妃也曾是先帝的弟媳,先帝不照样为她神魂颠倒?这个李易欢,比之海兰珠和董鄂妃更是胆大妄为,居然还敢动手打皇上,皇上连这个都能忍了,可见对她已经纵容到什么地步了!这么大的事儿,你居然没向哀家禀报?”
李公公吓得连连叩头:“老奴该死——不过老奴也着实冤枉,这李易欢入宫之后也未见如何得宠,皇上不过给了她一个答应的封位,不知怎么一下子就到了这个地步!”
太皇太后皱紧了眉头:“可见这个李易欢是个危险人物!”
皇后不安地道:“太皇太后,你老人家千万不能纵容这个贱婢,不然只怕历史便会重演。”
太皇太后冷笑道:“放心吧,只要哀家在,任谁也翻不起风浪。李德福,去,传哀家懿旨,先把那日在御书房目睹了欢答应冒犯皇上的宫女、太监、侍卫们全都拿下!”
李公公眼里闪出一丝惊恐,赶紧应了一声“嗻”。
易欢却不知自己那冲动的一巴掌,闯下的却是泼天大祸。先不说她这个祸首,仅那日在场目睹了她掌掴康熙的宫人,只怕已一个都活不了了。
仗着金牌在手,易欢一路畅通无阻的来到了鳌拜府。
索额图已带着兵士把鳌拜府抄了个底儿朝天。鳌拜府中富的流油,这抄家自然便是一份肥差。
索额图这老滑头,深谙官场决窍,早已将查抄的财宝分作了数分,一部分上缴国库,一部分私吞,一部分分给朝中其他大臣,一部分则留给了易欢——这个新晋的皇上跟前儿的大红人。。
易欢平白无故得了一大笔财宝,自是心花怒放,但看着长长的清单,并没发现铜匣在内,便借口寻找大补丸的解药,催着索额图继续查找。
索额图也正焦头烂额,寻找大补丸的解药可是皇上亲自交代的。他察言观色,早就看出了易欢此时在皇上心中的份量。若是找不到解药,怎么跟皇上交差啊!
好在经过反复查找,终于在府中查到了一处密室。
那密室设有机关,几个工匠在那儿鼓捣了许久,都没能找到破解之法。
“废物,一群废物!我再给你们一个时辰,如果再打不开,我就把你们这几双没用的手都砍下来。”索额图有些恼怒。
易欢瞥了一眼索额图,笑道:“索大人,我看是你在这儿,匠人们心里紧张,才会打不开这机关,不如你出去喝会儿茶,歇息歇息,我来守着他们!”
索额图立即满脸堆笑地应了:“好!都听姑娘安排。”
待索额图离开,易欢叫过一脸担心害怕的工匠,压低声音:“你们且退下,我来试试!但你们万万不可声张,否则我就帮不了你们了。到时候打不开机关,你们的手可就都保不住了。”
工匠有些意外易欢居然还懂机关,可哪里敢多问,发誓保证守口如瓶,易欢才上前捣鼓起来。
两个工匠都瞪大眼睛看着易欢的动作,心里暗自祈祷,拜托姑娘一定将这机关打开了。
却不知,易欢也在心里将漫天神佛都求了个遍。
一个时辰之后,几个工匠绝望的无精打采。索额图从外面闯进来。
“时间到了,你们还没……”
只听见咯嚓一声,墙上裂开了一条缝,两道暗门向两旁滑去。易欢情不自禁的欢呼:“哇!太好了,终于打开了。”
一回头,正好看见索额图惊奇的看着自己,易欢赶紧吐吐舌头,心里琢磨着怎么圆谎。
索额图一脸不敢相信:“侍书姑娘,这机关是你打开的?”
易欢赶紧摆摆手,笑道:“索大人说笑了,我哪会开什么机关啊!只是皇上曾安排我在鳌府做过卧底,我偷偷看过鳌拜开别的机关,所以就依葫芦画瓢的试了试,这不,鼓捣了两个时辰,总算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
索额图上下打量着易欢,讨好的翘起拇指道:“易欢姑娘真是聪慧过人,只看一眼就能记得这么清楚。”
进了密室,易欢和索额图都被里面的东西惊住了,密室里堆满了各种奇珍异宝,半人高的红珊瑚,数尺长的象牙,看得人眼花缭乱。
就连与皇宫宝库相比,也不遑多让。那些外面的财宝,跟密室之中的一比,完全不是一个档次。
易欢的目光,落在一个玉观音之上,玉观音下面,赫然放着一个精致的九龙戏珠的铜匣,和爹爹形容的,完全一样。
真是皇天不负有心人,铜匣啊,铜匣,我终于找到了,猪哥哥看你以后还说我笨。
易欢内心兴奋无比,表面上却不动声色道:“索大人,这些东西咱们也各自都先挑一点儿吧,剩下的再入帐吧”
索额图的注意力完全被满室的珍宝所吸引,哪里顾得上易欢,头也不回的回答:“哈哈,和姑娘一同办差,真是愉快啊!”
为了不引起注意,易欢将铜匣和其他财宝一并收入了一个小箱子中。
“糟了!”索额图忽然大叫了一声。
易欢浑身一颤,故作镇定道:“怎么了,索大人!”
索额图一脸难办的神色:“这密室里还是没找到大补丸的解药!我可怎么向皇上交差啊?”
就这事啊!易欢放下心来,提着小箱子朝密室大门走去:“那你带着人继续找吧,时候不早了,我得先回宫了!”
一路马不停蹄的回到永乐斋,易欢关上房门,从箱中取出那个铜匣,仔细翻看。
那铜匣果然做得精致,外面雕刻着九条栩栩如生的龙。匣面上果然有三个小孔,想必是要用三把钥匙开启的,这便没错了。
易欢抑制不住的欣喜万分。到时我将找到铜匣子的过程说的惊心动魄,让猪哥哥他们以后还敢小瞧我这个小师妹。
砰砰砰!外面传来急切的敲门声,吓得易欢赶紧将铜匣藏在床底下。
“谁?”
还没来得及爬出来,屋门被砰的一下撞开,易欢抬眼望去,倾城一脸焦急的冲进来,抓着易欢的手。
“小师妹,快,去救大师兄!”
半个身子还在床底下的易欢神情一惊!猪哥哥怎么了?
今日一早,朱慈煊便去了慈航药铺,将宫中的近况,告知李定国。取得铜匣的进程如此迅速,李定国甚是欣慰,但神色之中,带着一缕忧心。
朱慈煊一问,李定国才说出一段隐秘。
原来,之前李定国急于让朱慈煊等人到徐州找孙福,探寻二儿子李嗣兴的下落,并不仅仅是因为想要父子亲情团聚。而是另有原因……
当年兵荒马乱,吴三桂攻破滇都,李定国为了掩护永历帝逃亡,自以为必死,便将那二号金钥匙,交到了李嗣兴的手中。
如今,李嗣兴不知所踪,二号金钥匙,自然也是下落不明。
目前反清联盟,只有延平王郑经手里有一把钥匙,就算是找到铜匣和吴三桂手中的金钥匙,也是无济于事。
见李定国忧形于色,不停自责。
朱慈煊温言相劝:“义父千万别这么说。你为太明,为我朱氏已牺牲得够多了。待我们找回一号钥匙和铜匣之后,我们再一起想办法寻找二哥!”
李定国心中却有不祥预感:“嗣兴失踪多年,我怀疑他要么已不在人世,要么就是故意藏了起来,以此来惩罚我当年狠下心来杀妻灭女——”
朱慈煊心中虽也有同样不祥的预感,却不敢表露出来,唯恐伤了李定国之心:义父,你千万别难过。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相信上苍会庇佑我们大明的!
李定国看着一脸沉稳的朱慈煊——这是他这辈子都无法相认的儿子,心中又是欣慰又是感叹。
两人随即又谈及了大内总管李德福:“鳌拜如今倒台了,那我那弟弟有何反应?”
朱慈煊沉吟道:“叔父应该是受了鳌拜大补丸的控制。所以他未必肯真心为鳌拜效力,只是为了保命才不得已充当了鳌拜的内奸。如今鳌拜被关在了天牢,没有供出他来,我们也没有揭穿他,所以康熙也不曾怀疑到他,他在宫里的日子还算风平浪静——”
“以你这段时间对他的观察,如果我向他表明身份,他是否有可能认了我这大哥,弃暗投明加入我们反清复明联盟?”
“这个很难说——我曾几次试探叔父,他常常感叹自己只有孤身一人,似乎十分想念亲人,但他在宫中生活了几十年,已然变得十分城府圆滑,而且他现在有钱有势,日子过得很是舒心,只怕未必肯为了与义父的兄弟亲情而放弃现在拥有的一切——
李定国神情失落,长长叹息了一声:“唉,那就再观望一段时间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