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题与名称
名称指称对象
最简单的命题,即基本命题,断言一个基本事态的存在。〔TLP,4.21〕
基本命题的一个标志是不可能有任何基本命题同它相矛盾。〔TLP,4.211〕
基本命题由名称组成。它是名称的一种联系,一种链结。〔TLP,4.22〕
显然,我们对命题的分析必须达到由名称的直接结合而成的基本命题。〔TLP,4.221〕
这里要问的是:命题中的结合是怎样出现的?
即使世界无限复杂,乃至每个事实都由无限多个基本事态组成,而每个基本事态都由无限多个对象组合起来,那也必定有对象和基本事态。〔TLP,4.2211〕
名称只有同基本命题相关联才出现在命题中。〔TLP,4.23〕
命题是与基本命题的真值可能性相符合和不相符合的表达式。〔TLP,4.4〕
命题是基本命题的真值函项。
(基本命题是它自身的真值函项。)〔TLP,5〕
如果P从q得出来,则“P”的意义包含在“q”的意义之中。〔TLP,5.122〕
如果一个命题是从另一个命题得出来的,那么后者较前者说出的更多,前者较后者说出的为少。〔TLP,5.14〕
在命题中,思想可以这样来表达,使得命题记号的要素与思想的对象相对应。〔TLP,3.2〕
我称这些要素为“简单记号”,称这命题为“完全分析了的”。〔TLP,3.201〕
命题中使用的简单记号称为名称。〔TLP,3.202〕
名称指称对象。对象是名称的指称。(“A”和“A”是同一个记号。)〔TLP,3.203〕
简单记号在命题记号中的配置对应于对象在事态中的配置。〔TLP,3.21〕
名称在命题中代表对象。〔TLP,3.22〕
我只能命名对象。记号代表对象。我只能说及对象,而不能述说它们。命题只能说物是怎样的,而不能说它是什么。〔TLP,3.221〕
要求简单记号的可能性,就是要求意义的确定性。〔TLP,3.23〕
命题有一个而且只有一个完全的分析。〔TLP,3.25〕
名称不可能通过定义被进一步分解:名称是原始记号。〔TLP,3.26〕
唯命题有意义;名称唯在命题的联系中有指称。〔TLP,3.3〕
事态可以描述但不能命名。
(名称像是一些点,命题像是一些箭头——它们具有意义。)〔TLP,3.144〕
命题表现基本事态的存在和不存在。〔TLP,4.1〕
对指称论的批判
奥古斯丁,《忏悔录》卷一第八节:“当成年人称谓某个对象,同时转向这个对象的时候,我会对此有所觉察,并明了当他们要指向这个对象的时候,他们就发出声音,通过这声音来指称它。而他们要指向对象,这一点我是从他们的姿态上了解到的;这些姿态是所有种族的自然语言,这种语言通过表情和眼神的变化,通过肢体动作和声调口气来展示心灵的种种感受,例如心灵或欲求某物或守护某物或拒绝某事或逃避某事。就这样,我一再听到人们在不同句子中的特定位置上说出这些语词,从而渐渐学会了去理解这些语词指涉的是哪些对象。后来我的口舌也会自如地吐出这些音符,我也就通过这些符号来表达自己的愿望了。”
在我看来,我们在上面这段话里得到的是人类语言本质的一幅特定的图画,即:语言中的语词是对象的名称——句子是这样一些名称的连系。——在语言的这幅图画里,我们发现了以下观念的根源:每个词都有一个含义;含义与语词一一对应;含义即语词所代表的对象。
奥古斯丁没有讲到词类的区别。我以为,这样来描述语言学习的人,首先想到的是“桌子”“椅子”“面包”以及人名之类的名词,其次才会想到某些活动和属性的名称以及其他词类,仿佛其他词类自会各就各位。〔PU,§1〕
我们也许可以说,奥古斯丁的确描述了一个交流系统,只不过我们称为语言的,并不都是这样的交流系统。要有人问:“奥古斯丁那样的表述合用不合用?”我们在很多情况下不得不像上面这样说。这时的回答是:“是的,你的表述合用;但它只适用于这一狭窄限定的范围,而不适用于你原本声称要加以描述的整体。”
这就像有人定义说:“游戏就是按照某些规则在一个平面上移动一些东西……”——我们会回答他说:看来你想到的是棋类游戏;但并非所有的游戏都是那样的。你要是把你的定义明确限定在棋类游戏上,你这个定义就对了。〔PU,§3〕
在我们看来,思想、语言似乎是世界的独特的对应物,世界的图画。句子、语言、思想、世界,这些概念前后排成一列,每一个都和另一个相等。〔PU,§96〕
人们以为学习语言就在于叫出事物的名称。即叫出人、形状、色彩、疼痛、情绪、数字等等的名称。我们已经说过——命名就像给一件东西贴上标签。可以说这是使用语词前的一种准备工作。但这种准备为的是作什么呢?〔PU,§26〕
“我们给事物命名,然后我们就可以谈论事物;在谈论中指涉它们。”——似乎一旦命名,下面再作什么就都给定了。似乎只有一种事情叫做“谈论事物”。其实我们用句子作着各式各样的事情。我们只须想一想各种呼叫。它们起着完全不同的作用。
水!
走开!
啊唷!
救命!
好极了!
不!
你仍然要把这些语词都称作“为事物命名”吗?〔PU,§27〕
〔有人愿意说,所有语词的共同之处是它们都指称某种东西。〕这样一来,人们把对语词用法的描述弄得相似了,但语词的用法本身却没有因此变得相似。〔PU,§10〕
我们可以用指物方式来定义一个人名、一个颜色词、一个材料名称、一个数字名称、一个方位词,等等。我指着两个核桃给二这个数字下定义说:“这叫‘二’”——这个定义充分准确。——然而怎样可以这样来定义二呢?听到这个定义的人并不知道你要把什么称为“二”;他会以为你要把这对核桃称作“二”呢!——他可能这样以为;但也可能不这样以为。反过来,我现在要给这对核桃起个名称,这时他也可能把这个名称误解成了一个数目字。同样,我现在用指物方式定义一个人名,他也可能把它当成了颜色名称、种族的名称甚至方位的名称。这就是说:指物定义在每一种情况下都可以有不同的解说。〔PU,§28〕
人们也许会说:只能这样来用指物方式定义二:“这个数字叫‘二’。”因为“数字”一词在这里标明了我们把“二”这个词放在语言的、语法的什么位置上。但这就是说要理解这个指物定义就要先定义“数字”一词。——定义里的“数字”一词当然标明了这个位置,标明了我们安放“二”这个词的岗位。我们说:“这种颜色叫什么什么”,“这个长度叫什么什么”,等等,借此预防误解。这是说:有时可以这样避免误解。然而,只能这样来把握“颜色”或“长度”等词吗?——我们只需给出它们的定义就行了。——于是又是通过别的语词来定义!那么到了这个链条上的最终定义又该怎么样呢?(不要说:“没有‘最终的’定义。”那恰恰就像你要说:“这条路上没有最后一座房子;人们总可以再盖一座。”)
“二”的指物定义是否需要“数字”这个词?这取决于若没有这个词,别人对“二”的理解是否和我所希望的理解不一样。而这又要取决于我在什么情况之下以及对什么人给予这个定义。
从他怎样使用所定义的词将显示出他是怎样“把握”这个定义的。〔PU,§29〕
于是可以说:要是一个词在语言里一般应扮演何种角色已经清楚了,指物定义就能解释它的用法——它的含义。如果我知道某人是要给我解释一个颜色词,“那叫‘褐墨色’”,这个指物定义就会有助于我理解这个词。——是可以这样说,只要没忘记种种问题现在都系于“知道”或“清楚”这些词上。
为了能够询问一件东西的名称,必须已经知道(或能够做到)某些事情。但必须知道的是些什么呢?〔PU,§30〕
命名和描述并不在同一个平面上:命名是描述的准备。命名还根本不是语言游戏中的一步——就像在棋盘上把棋子摆好并非走了一步棋。可以说:为一个事物命名,还什么都没有完成。除了在语言游戏里,事物甚至没有名称。〔PU,§49〕
指着象棋里的王对一个人说“这是王”,这并没有对他解释这个棋子的用法——除非他已经知道了这种游戏的诸项规则,只是还不曾确定最后这一点:王这颗棋子的样子。我们可以设想他已经学会了象棋的诸项规则却从没有见过实际的棋子是什么样子的。棋子的模样在这里与一个语词的声音或形象相对应。
可以说:只有已经知道名称是干什么的人,才能有意义地问到一个名称。〔PU,§31〕
这样说会是挺可笑的——“一件事情发生时和它不发生时看起来是不一样的”,或者“一块红斑在那里时和它不在那里时看起来是不一样的——但语言从这种区别中加以抽象,因为无论红斑在那里还是不在那里,语言都说到一块红斑”。〔PU,§446〕
这里的感觉似乎是:一个否定句既然要否定一个命题,就必须在某种意义上使它成为真的。
(否定命题的断言包含着被否定的命题,但不包含对被否定的命题的断言。)〔PU,§447〕
“如果我说我昨夜没做梦,那我必定知道在哪里寻找这个梦;即:‘我做梦了’这个句子应用于实际情形时可能是假的,但不可能是没意义的。”——那么,这是不是说你觉察到了某种东西,就像说觉察到了一个梦的提示,它使你意识到一个梦本来会占据的位置?
或者,如果我说“我胳膊不疼”,就等于说我有一个疼痛感的影子,它似乎提示着疼痛可能发生的部位?〔PU,§448〕
他不在这儿我可以寻找他;他不在这儿我却无法吊死他。
有人可能要说:“如果我在找他,他也就一定在个什么地方。”——要这么说,那他总在个什么地方,哪怕我找不到他,甚至哪怕他根本不存在。〔PU,§462〕
对“简单成分”的质疑
名称本来标示着简单物,——这一说法里面是些什么?——苏格拉底在《泰阿泰德篇》中说:“假如我没有弄错,我曾听有人这样说过:对于基本元素——姑且这样称谓它们——即对于我们以及其他万物都由它们复合而成的东西来说,是不存在任何解释的;因为凡自在自为者,只能用名称加以标示而已;其他任何一种规定性都是不可能的,既不能确定其是又不能确定其不是……但我们只好不靠其他所有规定性……为自在自为者命名。因此,我们不可能用解释的方式谈论任何基本元素;因为对它来说,只有名称,别无其他;它所有的只是它的名称。由这些基本元素编织起了复杂的景物,同样,它们的名称这样编织成了可以用来解释的言语;因为言语的本质是名称的编织。”
罗素所讲的“个体”和我讲的“对象”(见《逻辑哲学论》)也都是这种基本元素。〔PU,§46〕
然而,什么是合成实在的简单成分呢?——一把椅子的简单成分是什么?——是制成椅子的小木块吗?抑或是分子,是原子?——“简单”的意思是:非复合的。这里的要点是:在什么意义上“复合”?谈论“一把椅子的简单成分本身”毫无意义。
或者:我对这棵树、这把椅子的视觉图像是由部分组成的吗?它们的简单成分是什么?复合色是复合性的一种;另一种,如由一小段一小段直线组成的间断轮廓。
如果我对某人说“我现在眼前看到的东西是复合的”而不做任何进一步的解释,他就有理由问我:“你说‘复合的’是什么意思?因为什么都可以这样说!”——已经确定了所问的是哪一种复合,即确定了这个词的哪一种特别用法,“你看见的东西是复合的吗”这个问句当然是有意义的。假使已经确定,只要我们不仅看到树干,而且也看到树枝,我们对树的视觉图像就应称作“复合的”,那么“这棵树的视觉图像是简单的还是复合的”或“它的简单成分是什么”这些问题才会有清楚的意义——有清楚的用法。当然,第二个问句的答案不是“树枝”(这样就是在回答一个语法问题:“在这里什么叫做‘简单成分’?”),而是对一根一根树枝的描述。
然而,像棋盘这样的东西不是明显地、绝对地复合的吗?——你想的大概是三十二个白格子和三十二个黑格子的复合。但是我们不也可以说,例如,棋盘由黑白两种颜色以及方格的网状图案复合而成吗?既然我们有完全不同的方式观看棋盘,你仍然要说棋盘是绝对“复合的”吗?——在一个特定的语言游戏之外问“这个对象是复合的吗”,这就像曾有一个小男孩所做的那样:他本应回答某些例句里所用的那些动词是主动态还是被动态,孩子却绞尽脑汁去琢磨诸如“睡觉”这样的动词所意味的事情是主动的还是被动的。
我们以无数不同的而互相又有着不同联系的方式使用“复合的”(因而还有“简单的”)这个词。(棋盘上方格的颜色是简单的还是由纯白色和纯黄色组成的?白色是简单的还是由彩虹的颜色组成的?——两公分的长度是简单的还是由两个各长一公分的长度组成的?但为什么不是由三公分长的一段和否定意义上的一公分长的一段组成的?)
“这棵树的视觉图像是复合的吗?它们的组成部分是什么?”若这是从哲学上提出的问题,正确的回答是:“那要看你怎样理解什么是‘复合的’。”(这当然不是一个答案,而是对这个问题的拒斥。)〔PU,§47〕
我说:“我的扫帚在墙角那里。”——这真是关于扫帚把和扫帚头的命题吗?反正可以用说明扫帚把和扫帚头位置的命题来代替它。这个命题是第一个命题的进一步分析过的形式。——但是为什么我称它是“进一步分析过”的?——扫帚在那里,就意味着扫帚把和扫帚头也在那里,而且两者相互所处的位置是确定的;这一点先前仿佛隐藏在句子的意思里,而在经过分析的句子里说了出来。那么,说扫帚放在墙角的人真的意谓:扫帚把和扫帚头都在那里,扫帚把插在扫帚头上?——我们随便问哪个人他是不是这个意思,他大概都会说他根本没有特别想到扫帚把或扫帚头。这恐怕是正确的回答,因为他既没有特别想谈扫帚把也没有特别想谈扫帚头。设想你对某人说:“给我把扫帚把和插在扫帚把上的扫帚头拿来!”而不说:“给我把扫帚拿来!”——你听到的回答岂不是:“你是要扫帚吗?你干嘛把话说得这么别扭?”——他会更清楚地领会进一步分析过的句子吗?——有人会说,这个句子和通常的句子效果是一样的,只不过绕了个弯。——设想一个语言游戏:某人得到命令,把某些由许多部分组成的东西递过来,或搬来搬去,或诸如此类。有两种玩法:一种(A),复合物(扫帚、椅子、桌子等)各有名称,如同在第十五节中;另一种(B),只有组成部分有名称,而整体物要借助它们的名称来描述。——在何种程度上第二个游戏的命令是第一个游戏的命令的分析形式?前一个命令隐含在第二个命令里而只有通过分析才抽取出来?——不错,把扫帚把和扫帚头分开,扫帚就拆散了;但拿扫帚来这个命令因此也是由相应的部分组成的吗?〔PU,§60〕
而说(B)里的句子是(A)里的句子的“经过分析”的形式,容易误导我们把前者认作是更加基本的形式;认为只有它才把后者的意思明白地表示出来,等等。我们会想:谁只具有未经分析的形式,就漏掉了分析;但若谁知道经过分析的形式,就样样占全了。——但难道我不能说:后面这个人正像前面那个人一样,也失去了事情的一种景貌〔Aspekt〕?〔PU,§63〕
有人会说:不能把存在作为元素的属性,是因为假如元素不存在,我们甚至无法给它命名,更不可能谈论它了。——但我们来考察一下一个类似的例子!有一件东西,我们既不能说它是一米长,也不能说它不是一米长;这就是巴黎的标准米。——但是,这当然不是把某种奇异的属性加在它上面,而只是标明它在用米尺度量的游戏中起着一种独特的作用。——让我们设想,像标准米一样,在巴黎存放着各种颜色的色样。我们定义:“褐墨色”即是在巴黎密封保存的那个标准褐墨色的颜色。那么无论说这个色样有这种颜色或没有这种颜色就都没有意义。〔PU,§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