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蜂巢思维”与社交媒体
马萨诸塞州,迪尔菲尔德镇
在《星际迷航》(Star Trek)中,一只发着红光的机械眼睛将博格人和他们所属的物种的集体思维连在一起,这意味着不可避免的融合。在《神秘博士》(Doctor Who)中,邪恶的铬合金材质的“电脑人”通过吸收个体加入集体合作,抹除个人的倾向和欲望,整合为一个统一的意志,以便获取主导宇宙的能力。马德琳·英格在《时间的皱纹》(A Wrinkle in Time)一书中写道,黑暗正在蔓延,带走了宇宙的光芒,这个黑暗中一个稳定跳动的心脏代表着一种单一的意识,它宣称人类不幸福的根本原因是人们坚持过独立的、个性的生活,而不是被纳入统一的意识。
对于个体需求完全服从于群体的社会,我们的科幻作品给出了很多悲惨的警示故事。这类思维的核心前提是,为了实现成功,我们需要牺牲个体差异,所有人的思想一致,行动一致,步调一致。这种个体性与集体性之间的紧张关系,一直存在于我们对于集体意识的认知里面。
我相信,人类对集体性根深蒂固的恐惧源于集体性所暗示的自主性的缺失,即接受我们的超社会性意味着我们将生活的方向盘交给我们意识不到的外界影响。但我们通常可以有意识地控制自己的态度、感受和决定的观点,也越来越令人怀疑,因为心理学和神经科学的数据表明,我们所谓有逻辑的、充满意识的自我并不总是我们行为背后的主导因素。
神经学家戴维·伊格曼在《隐藏的自我》一书中总结了很多最新的研究成果。伊格曼的很多证据都与运动和感知的基础有关,但他书中真正令人兴奋的部分涉及更复杂的行为和体验。比如,在“哪位才是真正的梅尔·吉布森”一节中,他提到了这位20世纪80年代的当红演员因酒后驾车被捕的事,当时吉布森在录像中说出了一连串反犹脏话。吉布森和他的许多朋友声称,这些想法和感受与清醒而友好的吉布森完全不同,只不过是不幸的酒后胡言乱语,应该不予理会。但另一些人则援引了“酒后吐真言”这句老话,嘲笑说这是借口,认为违禁物质可以释放我们平时压抑的想法,反映我们的真实情感。然而,伊格曼认为,大脑的运作机制更像是一个存在多个竞争对手的民主系统,里面拥有多个“子系统”,也存在多个倾向,每个子系统都在特定的时间争夺控制权。酒精可能会抑制其中代表自我控制、谨言慎行的那个“子系统”,并允许代表偏见、基本欲望和自私冲动的“子系统”来控制大脑运作和人的行为。但这两个“子系统”,或者说“倾向”,代表着两种不同的神经回路,都无法代表“你”的完整本性。
即便当谨言慎行、意图明确的一面占据上风的时候,我们的另一面仍然在影响着我们。伊格曼整理了相当多的证据,表明善意的、有社会意识的人仍然对其他种族和性别的人持有消极含蓄的联想。比如,我们在评价一个人外表的吸引力时,会受此人在评估时瞳孔大小的影响,瞳孔大小反映了它被激发或兴奋的程度。再比如,有些人的工作是去观察淘气的小鸡,分辨它们是雄性还是雌性(没错,这种工作真的存在)。刚开始,他们也无法判断小鸡性别。为了完成这份工作,他们通常站在一个经验丰富的“雌雄鉴别师”身边学习,这位鉴别师会判断他们的猜测是否准确,长期实践便催生了潜意识的辨别能力。
我们的意识也可能由于反应过于缓慢,无法对大部分的决定和动作负责,导致一些神经科学家推测我们的意识并不是为了即时决策,而是为了处理社会和情感信息,权衡优先事项,判断谁是朋友、谁是敌人。伊格曼把意识中心地位的陨落,比作伽利略发现“地球不是宇宙中心”之后地球中心论的陨落。“认识自己可能需要改变对‘认识’的定义。现在,要了解你自己,必须明白你的意识仅仅占据大脑这座大厦里面的一个小房间,几乎无法控制你面临的现实。”在很大程度上,现实是由潜意识在历史经验和对未来预测的基础上为你构建出来的,这种现实也是由“蜂巢思维”为你营造的基于共识的现实,我们在后面的章节中将很快看到这一点。
在《增长之歌》(Song of Increase)中,养蜂人、作家杰奎琳·弗里曼(Jacqueline Freeman)以抒情的笔触描写了蜜蜂的合作,它们不仅彼此和谐相处,而且与花朵、太阳和季节更替之间建立了和谐关系。每只蜜蜂作为个体而存在,但同时也作为集体的一个单位而存在,作为一个更大的有机体的一个细胞而存在。弗里曼引用了Bien(蜂巢)这个德语单词,她说这个词不仅暗含了蜂巢是一个更大的有机体,还暗含了蜂巢要对它赖以生存的更大的生态系统做出回应。
如同蜜蜂一样,人类也需要存在于某一集体之中,我们的个人身份认知既来源于又完全内嵌于人类共同的存在状态。虽然我们有不同的身体和不同的大脑,但我们拥有共同的思想、情感和记忆。正如我们将在后面章节中看到的那样,这些共同的精神体验体现在我们神经活动的同步性上。这类精神现象并不受制于我们身体组成的物理边界,而是从一个头脑扩散到另一个头脑,将彼此联系在一起,让我们以类似的方式体悟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