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有情无情心自知 天意成恨夜未央
其实，我的丈夫皇太极并不像后世有些人认为的，他是一个善妒的奸佞小人，他除了在对我的情感始终处于一种爱而不得，时时提防的状态外，其他方面尤其是政绩上，他确实有治国的雄才伟略，在辅助先汗王努尔哈赤四处征战扩充大金疆土，稳固大金国，为大清朝奠定基础上是功不可没的。
没有强有力的军队、军事战略，被汉人称为鞑虏的大金国如何能够快速成为大明王朝的心腹大患？而且在继承先汗王遗志后，皇太极善于连满蒙，重用汉人，使得大金国的整体汉化加速，越来越多的女真人开始学习汉文，将军开始学习战争策略，八旗士兵个个勇猛，大金国的国土开始扩充，周边的小部落逐渐归附。
中央集权的加剧，使得皇太极权力欲望日渐上升，废除“与三大贝勒，俱南面坐”，共理朝政的旧制，改为自己“南面独坐”，我知道，他的目的不在于统一满蒙，而在于南面的那轮月亮。
姑姑生下小格格的消息在大金的后宫成为了一件大喜事，众宫人和王爷福晋们都竞相去姑姑宫中庆祝，我反而有些不知所为，一日日的就在后花园里溜达闲逛。
后宫的花园里虽然有各样的花草，但是完全无法和科尔沁草原肥美的羊群和丰硕的水草相比，离开草原久了思乡之情愈发浓重。整日望着窗外发呆，有一日，看着树梢，我竟然落下泪来。
“格格，您又哭了，最近几天奴婢发现您偷偷掉泪好几次了。”苏茉儿递上一块帕子给我。
接过帕子，我擦拭眼角，“以前我总觉得想离开草原到大金的皇宫看看，现在真的身处大金皇宫却是愈发想念草原，好怀念那些骑着马儿自由奔跑的日子，现在只能看到从草原来的流云却再也见不到草原了。”
这一幕恰好被大汗皇太极看到。
“泰儿，是不是想家了？”大汗在我身后出现的时候我略吃了一惊。
自从那日在大汗的书房误撞到四大贝勒的密谋之后，皇太极对我的宠爱似乎减少了很多，他从未问过我那日是否真的听到了什么，也从未差人来打探，只是从那时起他便很少宿在我宫里，日渐又纳了许多各族女子，于是侧福晋失宠的流言在大金的后宫开始流传。
于我，宠爱不宠爱我并不太在意，因为从命定嫁入大金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这一生我已与年少情爱挥别，我所拥有的就是得到皇太极的宠爱用以巩固科尔沁整个部族与大金的姻亲。如若失宠就意味着联系科尔沁与大金的纽带断了一条，察哈尔部族随时都在察言观色，一旦部族失宠，那意味着阖族人的性命不保，额祈葛、额赫，哥哥和姐妹们都会死于察哈尔刀下。
听到大汗的问话，我赶紧擦擦眼角的泪水。
“回禀大汗，是看飞鸟看久了眼睛才会流泪。”
“小女儿的心思，竟然也会说谎了。你离开草原也有几年了，这样吧，你的生辰快到了，等你生辰庆贺的时候，可以让你阿玛和哥哥来皇宫陪你一起庆生。大金的福星。”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与皇太极之间原本的老少夫妻之情就甚是尴尬，我对他更多的是敬仰与崇敬，而他对我，我觉得应是更多的政治原因，蒙古族贵族女子的使命使然。姑姑每天都教导我如何侍奉大汗，讨大汗欢喜也正是为了完成这个使命，让我们科尔沁一族在大金的庇佑下能够安稳生活。
自从先汗离世时发生那一连串惊心动魄的事情，不知道我的丈夫皇太极于我是如何猜想，他不质问，不埋怨，不提及也不回应，不露声色就像从未发生过一样。逐渐的，我似乎也以为很多事情他是真的不知道，而此刻，他远远看着我落泪就能猜到我内心所想，着实让我觉得又惊又喜。
他对我，是爱么？是像对姑姑那样的夫妻之爱？还是像对小格格们的父女之爱？还是像对多尔衮的愧疚之爱？还是对大金福星的礼节之爱？这种恩宠是其他后妃不曾享受过的，就连姑姑也是离开草原十几年后才有机会得见家人。
忙前忙后准备的是十四阿哥多尔衮，阿哥们从小练习骑射，体格分外健壮，几年的时间他已经从一个稚嫩幼子长成了毛头小伙子。
得知我要过生辰，多尔衮兴冲冲把大汗特许他来为我操办这个消息告诉了苏茉儿。
有了大汗的特许和姑姑的示意，多尔衮竟然将宫里布置出了一片蒙古风情，有牛羊马匹，水草丰盛，那样子像极了西拉木伦河畔。整整一天，大汗允许我穿蒙古族服饰，尊蒙古族礼仪，不须拘泥于大金后宫的繁琐仪式。
这是我自嫁入大金最快乐的一天。
多尔衮忙前忙后操办了整个生辰宴，姑姑和小格格们也玩儿得很尽兴。夕阳西下，围拢着篝火，我们吃着烤羊肉，唱着蒙古调子，跳着欢快的舞蹈，恍惚间我觉得我又回到了草原，又变成了那个不谙世事的科尔沁二格格，在科尔沁的帐篷前和幼时的玩伴们肆意欢情，我忘了我是大金的后妃，是肩负着重任的联姻使者，是得知大金后宫涉及储位最高秘辛的侧福晋。
一夜的欢宵让人尽兴，姑姑带着小格格们和一帮宫人回到了她的宫里，我遣散了其他宫人，偌大得宫内又恢复了昔日的冷清，只剩下即将燃尽的篝火和身旁的多尔衮。
“泰儿，今天你高兴吗？”
“嗯，嗯，谢谢你，多尔衮，好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我好像又回到了草原，回到了科尔沁。”
“只要你开心就好。这个给你，给你贺生辰。”
多尔衮递给我一个精致的带着香味的木盒子。
“好香的味道，是草木香吗？”
“是檀香，这是檀木打制的首饰匣子，味道很好。”
我打开这个檀香首饰匣子来，里面是一串精美的玉石手串，淡淡的粉色，晶莹剔透。
“好美！”我脱口而出，不自觉的感叹到。
“这是我随阿玛远征时发现的一块罕见玉石，我求了盛京最好的手工匠人打磨制作了这个手镯，终于在你生辰的时候做好了。这颜色和你的皮肤，极配。”多尔衮从盒子里拿出手串戴在了我的手上。
我反复抚摸和端详着这只淡粉色的手镯，爱不释手。“哦，对了，答应你的，一直没给你。”我拿出了一只淡蓝色香囊，甘草的味道隐隐散发了出来。
“泰儿，我就知道，你不会忘记，我最喜欢甘草。”多尔衮接过了香囊，放在鼻尖闭上眼细细去嗅。“就是这个味道，那年在科尔沁，西拉沐伦河边，我第一次遇见你，你一手拿着野花，一手拿着一束甘草，香味悠远，就站在那儿看着我笑，那幅画面我这辈子都无法忘记。”
“那年，我7岁，大汗第一次到科尔沁，科尔沁奉上了最高规格的迎宾礼，大汗，四位贝勒，还有你都是我们科尔沁最尊贵的客人。”
“你说你不喜欢繁琐的服制和礼节便偷偷溜出了帐篷。”
“嗯，我喜欢在西拉沐伦河河边堆石子然后再和苏茉儿比赛谁扔得更远。”
“那一天我一直尾随着你，你都没有发现。”
“其实我知道，只是假装没看到你。”
“那束甘草就是后来你让苏茉儿偷偷给我塞到帐篷里的。”
“从那时起你就喜欢甘草香。”
“从那时起我就喜欢甘草香。”
“我好后悔那时候就应该当着阿玛的面向你阿玛寨桑王爷求娶你，那么此刻你应该是我的福晋。”
“我才7岁，即便你当时来求亲，阿玛也不会同意的，呵呵呵。”
“几年后我向阿玛求娶过你，阿玛也答应待你13岁会指给我做福晋。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几大贝勒轮流向阿玛建议将你指给八哥做侧福晋，怪我太年轻没有力量与他们抗衡。”
“你的八哥也有向大汗建议吗？”
“那倒没有，八哥很疼爱我，他知道我喜欢你，要不是其他几个贝勒建议阿玛做了决定，他才不会这么做，这是八哥亲口跟我说的。”
离开科尔沁的那天吴克善哥哥跟我说的话今天再细细想来觉得权力这个东西真是一个奇怪的所在，它能激励起懦弱的人称霸雄踞一方，也能钻入你内心最深处挖掘出你潜在的阴暗意识，不择手段地夺取你想要的一切。皇太极一定就是将权谋运用得最得心应手的人。双向保障巩固的不仅仅是大金的国运，更是在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开始酝酿的他的帝业。
多尔衮突然牢牢握住我拿香囊的手，把我从偏离了当时场景的思绪中拽了回来，也可能是他看出了我飞到不知道何处去的思维和迷离的眼神刻意将我拉回到现实中，他的眼睛有一些亮闪闪的东西。
“泰儿，即使你是我的八嫂这个既定事实已经存在，你和我都不能改变，但是我对你的情谊一直都没有变过。”
“但是这后宫有后宫的典制，你又是最遵仪制的人，我们还是要有所避讳，毕竟那些青梅竹马的过往已经是过往。”
“我明白，祖宗礼仪我不会不遵循，只是对你，我想留一点私心，留一点回忆。泰儿，这些年这大金后宫将你变成了什么样子，竟让活泼伶俐调皮的你被这法典礼仪重重束缚住了。”
“我，我们只是长大了而已。”看着眼前的这个少年，我默默将自己的最初的萌动封存在了记忆的最深处。
“大汗驾到”门外的宫人一声报，我和多尔衮立刻从彼此思绪中清醒过来，他将香囊系在腰间，我整理好手镯，等着向大汗施礼。
“哎，不是跟你说今天免除你一天所有礼仪吗？”大汗边说边向我们走来。
“是，大汗”
“多尔衮，你这趟差事办得不错，本汗给你个赏赐，哲伦木部的首领归顺我大金，他们进献100匹骏马和500只羊，还有，部落最美的两位公主。都是你的了。”
多尔衮听到这消息，笑容突然凝固在脸上，“八哥，我不要赏赐，为泰儿，呃，为八嫂庆生是我心甘情愿的。”
大汗走过我们中间，回身，看到了系在多尔衮腰间的香囊，然后拍拍他的肩膀“好一个心甘情愿，八哥替八嫂谢谢你，恩赐还是要拿回去的。大小伙子了，有了心仪的姑娘记的告诉八哥，八哥给你赐婚。你跪安吧。”说完，拉起我的手向内室走去。
我在多尔衮面前被大汗拉走，回头，只看到他落寞的表情和未完成的回礼，两只手还拢在一起。
进入内室，大汗命苏茉儿关闭了屋门，只留我们两个人在屋里，他脸色肃穆站在门口，看着多尔衮走出了宫门，拉着我的手松开了。
过了一会儿，大汗突然变了颜色，微笑而温和的对我说“泰儿，今日生辰可过得如意？还想念草原吗？”
“启禀大汗，泰儿蒙大汗宠爱和照顾，这个生辰原了我的草原梦，谢大汗！”我提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下。
“好，只要你喜欢就好，本汗说了，今天免去一切繁臣俗礼，你若要谢我，那就为我生一个孩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