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K-010号惊鸿星
三八六五年十一月十四日晚，多云，大风。
黎桂魄他三人是最先打战舰上下来的，广场中央站着柳九钧，一身白衣为风吹拂鼓舞。
三个少年人也义气风发，一个月时间人都晒黑不少，却也气势野性勃发起来！
都像狼！
会食人的孤狼！
都像虎！
沉稳恣意的猛虎！
他们都还没换衣裳，衣裳上多少沾着泥污与血渍。
脏！
但那是他们作为的风姿！
他们身后陆续行出人来，却都打了败仗一样的懒散姿态。
似乎确实是打了败仗，两千余人只剩下数十人还有积分，剩下那千余人就是打了败仗，但在前方站的笔挺的这几十人却是胜了！
柳九钧看着黎桂魄，递过去一枚空间纽：“兵器。”
黎桂魄接过，随后回头就看见广场出口那里站着的人。
是聂云娇和秋小玉。
“聂姐姐。”
他快步走过去，俨然忘记这几日同甘共苦的三个哥哥。
扬庭风蹙眉：“啧！”
吕藏简蹙眉：“啧！”
徐龙蛇蹙眉：“啧！”
二狗子蹙眉：“汪！”
“小黎！”
聂云娇直接用跑的，一把抱住黎桂魄，将人好一顿揉。
诶呀！我家乖崽！
直接领着哥哥姐姐回黄金殿，黎桂魄好生洗漱一通，终于感觉自己活过来了。
把信笺放到专门的收纳柜，黎桂魄看着自己床上倒着的两个汉子，道：“洗漱后再睡。”
吕藏简他二人马上爬起来去抢浴室。
黎桂魄则是将床头柜挪了下，随后按开关直接把床扩张到四米宽，随后换了床单，让机械人拖了地。
“酒魁，帮我们上三份晚餐，谢谢。”
“好的，黎少爷！”
没过十分钟，屋内响起轻轻的铃声，刻花黄金门自动打开，送餐机械人将餐车推进来。
黎桂魄从床上爬起，去到小餐桌旁坐下，机械人上晚餐将餐车一推走了，还撂下句：“黎少爷用餐愉快。”
“嗯，用餐愉快。”
回家要说回家愉快，用餐要说用餐愉快，睡觉要说晚安，早起要说早安，阳台上种满东兴草，夜间就金灿灿的，白日里才火一般热烈。
这个黄金殿看起来很冷，其实只有住在里面的人才知道这里有多暖。
无微不至的照料，数不清的哥哥姐姐弟弟妹妹。
他们都是孤儿，要么是被哥哥姐姐捡回来，要么是老板捡回来，捡回来就放黄金殿养着，有一个四十平的房间，一张四米折叠大床，剩下就靠他们自己布置。
纯金造的房子很抗造，至今老板已经把黄金殿扩建到有五十公顷，楼层摞的很高，也很空，给他们留了演武场，很大一块地方。
黎桂魄房间里东西不少，各种各样挂在墙上的宝石灯，拟星空灯，四米宽黑色实木大床，满墙显示屏一块，有一张木纹小餐桌……
他这最后冲刺的三天基本都是吃营养剂度日，此时一停下当即感觉身体被掏空。
浴室里俩人不知道干嘛，现在才出来，穿的黎桂魄的睡衣，是他姐姐们送的，卡通版，吕藏简穿的是鳄鱼的，徐龙蛇穿的是哈士奇的。
俩人出浴室对视一眼，纷纷从对方眼中看见了嫌弃。
“吃饭吧。”
黎桂魄指了指小餐桌，足够三个人坐，还开了显示屏，一边听近一个月的新闻一边狼吞虎咽，三人都快饿死了。
然后等黎桂魄终于酒足饭饱，身体后倾倚在椅子靠背上时，他的终端突然发来一条消息。
是一个不认识的账号，没被拦截下来，内容是：“我是叶归航，明日午间，罗伊饭店，我想和你谈谈当年的事。”
“再三思索下，我觉得还是需要让您知道的，主人尊重所有少爷小姐的选择，我也一样。”酒魁道。
为了这条信息他可纠结了太久，最后偷偷去问了彭玉扬才确定。
黎桂魄有些沉默，抬头对上两个哥哥的目光，道：“我爸来找我，说要谈旧时候的事，我希望你们能来。”
吕藏简他俩虽然不晓得具体，但黎桂魄既然会求援，那就必然是需要援助。
“没问题，什么时间，地点在哪，你先给我们讲讲世间具体细节，到时候我给你跟他谈，没理也要占三分。”
徐龙蛇干脆道。
黎桂魄点点头，开始讲：“是在十五年前，我四岁的时候，从垃圾堆里醒来，周遭没有人，但露天放了一大堆食物。
我被抛弃到D-418号埃琳娜垃圾星，具体原因不知，如何到达不知，但我从食物中找到一块刻花纹的弹片，是我爸的。
我在垃圾星吃那些食物吃了一年，随后只能自己找吃的，一直活到大约八岁，被老板捡回。
但现在一个自称叶归航的人发消息找我，柳伯伯却说叶归航这个人当初已经阵亡。”
虽然黎桂魄讲的很清晰，但这件事情就显得有些乱，一听那来人就不是什么好动西。
“那如果这个叶归航确实是你爸，你准备跟他走吗？”徐龙蛇问。
黎桂魄想都没想：“我不准备为了一个陌生人放弃现在的生活。”
是的。
他在黄金殿拥有的东西可太多了，一个房间，满意的吃食，喜欢的机甲战舰，无微不至的呵护，他可以在这里生长的很好，为什么要迈出舒适圈？
徐龙蛇笑了，道：“那就好办了。”
吕藏简接他的话：“到场直接跟他断绝关系，他要纠缠就给他点苦头，让他再没机会纠缠你。”
黎桂魄听完若有所思：“龙蛇哥你学坏了。”
跟谁学坏的？跟那一帮不干人事儿的学坏的。
徐龙蛇笑笑：“我的生存环境从来都没允许我做个好孩子。”
黎桂魄默了默，按响旁边的餐铃，示意机械人过来收拾餐桌。
“要吃点心吗？”他问。
“狸果子和莲花酥，一壶乌龙茶。”徐龙蛇道。
黎桂魄看向吕藏简。
“莫吉托。”吕藏简觉得K-010月色很美，需以酒来配。
他穿着卡通鳄鱼睡衣如是想。
黎桂魄点点头，然后在弹出的光屏上输入他们要的夜宵和一杯少糖纯牛奶，老板说多喝牛奶能长高，虽然他知道是骗人的。
Q-996号恒阳星，这里是一片金色海洋，月华照耀不亮的红色火焰上点缀金纹，随风荡漾，花香溢满鼻端，这像是沉睡的爱，像是趋近糜颓的炽烈。
柳九钧来到他楔下的那个石碑前，那上面刻下的字体，是聂长缨用沾血的手指书写来的：
效忠联邦总统！忠于联邦军部第九军团第九军长！热恋第九军团特行师师长副官吾妻洛黄玉！
那时候是决战前夕，他与小小告别之后，明明当时聂长缨已经重伤，他还是跟去了。
洛黄玉的机甲被炸毁，他执起洛黄玉的长幡，那长幡血染一般的红艳，艳的刺目，最后却也淹没在恶劣的炮火中，只余灰烬。
“二哥，洛小妹……”
声音淹没在风中，似乎风都沉迷在这糜颓的金色，可柳九钧从不糜颓，他知道自己要什么。
他是张扬的，炽烈的，坚定的，只要等到黎明日出，他就会像东兴草一样的忠诚炽烈！
他身形一动转身踏入虚空，被风吹的飘飞的衣袂猎猎作响，也一同消失在虚妄。
他去了养衡军部，去到了时宴州的办公室，办公室里有人，坐在靠椅很疲惫的样子，显然是近来这半年忙的要飞起。
柳九钧看了下时宴州还展开着光屏的终端，周遭开着显示屏，数据不断跃动，波幅很大。
他伸手碰了碰显示屏，直接神识连接天网，他的权限都在，资产之类也被解冻了，时宴州他们都给他留着了。
他微阖眸，帮着时宴州把近期的公文和部署计划都做好，又整合出需要时宴州知道和审批的文件，放在显示屏桌面。
办公桌上还放着咖啡，已经凉透了，柳九钧随便往沙发里一窝，等着时宴州醒过来。
大约也就一个小时，人就醒了，还迷迷糊糊的，起身伸了个懒腰，又跑去冲咖啡。
柳九钧就一直看着他动作，看他端着咖啡喝了一口，坐到靠椅里，扒拉扒拉终端页面，又瞅瞅面前操作台和显示屏，他显然发现了什么，然后整个人瞬间醒了。
“三哥！？”他嚷。
柳九钧听他嚷：“三哥再帮我把部署图做一下呗？”
柳九钧扭头看他：“那是你的工作，我往后五年会接手第九军，五年后我就走。”
时宴州脸上的谄笑顿时耀眼起来，那不就意味往后五年尽可以仰仗三哥？
“五年后你走了要干嘛？”他问。
柳九钧手下一挥，万千符文流连室内，他道：“修炼，然后去找小小。”
见他脸上再没有掩饰张狂的笑意，时宴州敛了敛眸，问：“小小去哪了？”
他是知道柳九钧对柳桀潇那份心思的，他们兄弟几个除了柳桀潇自己就全知道。
“归墟。你们找不到的，尽力强大联邦是你们的首要。”
时宴州心中陡的一沉，随即想到罗睺他们一帮人，他们在年里柳桀潇失踪三个月后出现的地球来客。
“那罗睺他们……”
“盘古和海皇曦他们试过了，小小不愿回。”
可能回来也没用，据盘古所言，他们到时，鲲鹏本体已经开始皲裂，如果稍微推算，现在那具躯体估计已经崩了。
或许他知道即使修炼到那个地步也来不及，但他需要一个前进的理由，让他不至于半路迷途。
他扭头看窗外，窗外有高大的金属建筑，有彻夜不息的霓虹灯彩，被空中的撒水盘撒下的水所折射，像是另一个迷幻的世界，与白日的沉寂与匆忙相悖的狂野，在夜的掩盖下肆虐，像脱缰的野马，狂奔！
没在时宴州这里留太久，他回了庄园，房间里有照片，挂满一整面墙，拿一长条壁挂灯围住，都被擦的干净。
照片里有很多人，家人，友人，战友，爱人，组成一个凡人的一生，或许还应该把属于莫匪乌的一生也编撰进去。
柳九钧就这么做了，去到那个别墅里的房间，那个属于少年人的房间，挂着显示屏，显示屏永远显示着联邦星域图，星域图上标注上百星球，都是莫匪乌曾去过的地方。
所有星球串成一线，终止在安妮森。
一个短暂的二十年，一个短暂的人生。
三八六五年十一月十五日，晌午，K-010号星球黄金殿，晴，有风。
黎桂魄昨日睡得晚了，起的也晚，此时只觉脸上有什么在拨弄，他只以为是二狗子又被差遣来叫醒他，便一巴掌照着狗头拍过去，然后成功听到一道人声。
他顿时惊醒，手中一道金属刃凝出差点就要刺出去。
“小黎别动！”
黎桂魄调整了下眼睛，等到终于能聚焦，发现他的金属刃正刺他简哥哥两腿间，只差一点点就能把这断子绝孙手术做完。
认出人来，他顿时撤了金属刃，又埋进被窝里，谁也别想让他起床。
经历过断子绝孙刃的吕藏简还有些惊魂不定，但随及又去扒拉黎桂魄，看着他把自己埋在被窝里蜷成一团试图逃避起床的噩耗，笑到变态。
徐龙蛇从盥洗室出来，往小椅子上一坐，摁了餐铃点餐，就看着吕藏简手贱，然后拿终端把这一幕拍下，发去社交圈，配文：
断子绝孙也无法抵挡的黎小团[手贱戳团团.jpg]
一直到午间十一点半，黎桂魄终归还是被从床上薅起来。
三个人急急忙忙开了飞梭慢悠悠的欣赏沿途风景，足开了半个小时才到罗伊饭店。
这时正值午间用餐时刻，罗伊饭店的人多到拥挤，门前车水马龙磁轨上车辆来取匆匆，只是一个飞梭，想找地方停一下都有些为难。
但黎桂魄不同啊，他直接开特权搞了个停靠位，下车瞧见密集的人群，蹙了蹙眉。
终端上发来消息，说在009号包间，黎桂魄就干脆带着人去了。
“咚咚咚！”
厚重的木质门被敲响发出沉重的敲击声，每一下都好像敲击在心口，他竟有些紧张。
但肩上传来的触感使他镇静下来，没关系，他有搬的救兵！
包间门打开，开门的是个看起来苍老的人，白发，老年斑，皱皮，驼背，拐杖和一双生翳的浑浊眼睛。
“请进。”
声音像枯树皮摩擦。
黎桂魄首先打量，然后叫酒魁黑了这里的天网监控，最后一脚踹毁门框上的爆破装置，才终于踏步迈进去。
“看起来你生活的很好。”
是一道中年男声，不怎么好听。
黎桂魄不拖沓捞了凳子就往那一坐，吕藏简他俩分别坐他两边，身子往后靠，二郎腿一翘，纯一副小混混模样。
“托你的福。”
黎桂魄道。
随即，他打量眼前男人。
花白发，眼角皱纹，黑皮肤，工装上衣配牛仔裤，不像是能租的起包间的模样。
“有诚意一点，把皮摘了吧。”他道。
这张脸并不是叶归航的，他依稀是记得的，并不清晰，但他记得的轮廓与这张脸眼中严重不符。
叶归航轻轻一笑，从空间纽掏出一张湿巾，在脸上抹了抹，才从下颌把皮彻底揭下来。
这下轮廓可以对上了，但五官不一样。
“战争毁去了我的脸，我担心你会害怕，稍微做了个换皮手术，手术用的皮是正经渠道来的，还望不要介意。”
黎桂魄说不好心里什么感觉，十多年了，他似乎是应该恨的，但他不愿恨。
“找我做什么？”
他都在K-010呆了这么久，寻亲基金会那边老板有帮他们挂名，他见过很多小弟小妹被带走，但十几年来他从未听过叶归航活着的消息。
所以叶归航大概率不是来认他回去，更大概率是另有所图。
“那这两位？”叶归航指了指翘着二郎腿的吕藏简和徐龙蛇，其意思不言而喻。
黎桂魄与二人对视，然后道：“他们是我哥，还想谈的话他们必须在场。”
对峙！
气氛有些僵持。
但黎桂魄是无所谓的，他来这里只是做个了断，不准备跟叶归航纠缠过多。
“……”叶归航抿唇，蓦然开口：“我现在手下有一个组织，很缺人，希望你能来帮我。”
黎桂魄眯眼：“讲一讲。”
“那是我与福伯联合办的一个情报组织，现在正是缺人坐镇，如果你来，我可以当即退位让贤。”叶归航话语间不乏讨好，但黎桂魄毫不在意。
他面无表情，浑身气势收敛的利落，一手撑着脑袋，打了个呵欠，显然是没睡饱。
徐龙蛇瞧他模样递过去枚糖，被黎桂魄直接咬进嘴里：“谢谢龙蛇哥。”
徐龙蛇揉他脑袋，目光转向眼神沧桑中带复杂的叶归航。
“可能你不知道，我家小弟的心理是有些问题的，我怀疑与你当年的抛弃有关，所以我们希望你能够跟他断绝关系，从此再不来往。”
然后旁边吕藏简豪横的拿出一份文件，拍在桌子上，道：“签了吧。”
那是酒魁帮着拟的，兴冲冲的样子，吕藏简都怀疑它不是个AI而是个人了。
叶归航没动。
血缘是他和黎桂魄交谈的唯一筹码，是他必然不能放弃的。
僵持。
黎桂魄直接起身凝出金属刃抵上叶归航的脖颈。
血液渗出，沾湿刃尖。
“当初是你把我扔在垃圾星。”
黎桂魄没有控诉，他在陈述事实。
这个男人曾杀死了幼年的他，现在又想来毁掉幼年的他，不可能了。
旁边福伯上来唤起一块光屏，光屏上显示的雷达显示图，上面数千红点，尽数是埋伏的人，黎桂魄他们被包围了。
吕藏简和徐龙蛇见状笑了。
“你可能没弄清一个事实，叶先生。”吕藏简舒展了下身姿，异能运行全身，他可不是废的。
“这里可是K-010啊，叶先生。”
徐龙蛇笑的纯良，像个好人，虽然他曾经的确是好人。
“黎少爷，机械人已经出动，您不用担心。”
面色平静，黎桂魄没有言语，只是将刃尖放低，那一滴血沾染到了文件签名处。
叶归航显然恼怒急了，但黎桂魄随即道：“南方一支，师猎湾一支，罗京一支，阿修罗一支，钱海关一支，渠青一支，那柯叶一支，我猜你是阿修罗一支，还勾结了白虫族和谭昭极。”
他一把撤下脖颈上戴着的那块刻纹的贵金属弹片，抛到桌面。
“我有查过，这个花纹，属于前联邦黑道的阿修罗帮派首领岳思琪，后来这女人死了，现在的阿修罗一支虽表面归乐清管，但我猜你才是幕后掌控者。”
叶归航目光中染上惊恐，他恐惧于这个少年如此的冷漠，如此的执着。
他反抗不了的，这里是K-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