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晤士:大河大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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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源头

最初

泰晤士河的历史就像大海一样深而黑暗。最初它只是地球尚在移动的地表上的一道涟漪。河的石头基底最初形成于约1.7亿年以前,当时侏罗纪时期的汪洋大海带来石灰石与粘土的种子,这些后来形成了泰晤士河的底部;在这一时期,蛇颈龙和长着鸟嘴与牙齿的鱼,在后来变成泰晤士河的河床上游泳。

白垩纪——排在侏罗纪后面的地球历史时期——意思是“白垩质的”。在接下来的7700万年中,大洋里的化石在英格兰南部铺下了一层层白垩的床,它们构成了泰晤士河河岸风光的基础。也是在这一时期,盘古大陆开始分离,形成了美洲和欧洲的大块土地。一块巨大的洪水平原出现在目前英格兰南部所在的地方。深水巨兽板龙和沧龙在目前伦敦的所在之地游泳,直到它们在一场全球性的大洪水中被毁灭,形成今天被称为“白垩纪-第三纪分界线”(K-T Boundary)的这一重大事件。

大约3000万年前,泰晤士河开始作为可以被观察到的实体出现,那是我们目前仍生活于其中的“新生代”时期发展到一半的时期。大不列颠群岛以一块土地所搭成的“桥”与欧洲大陆相连,这块土地现在已被淹没在北海(North Sea)底下。泰晤士河那时是一条比它大得多的、流过全欧洲的河的支流。该河最长的一条支流现在被称作“莱茵河”(the Rhine)。

以化石残骸为证据,可以部分重现泰晤士河最初的景观:这里有棕榈树和月桂树,葡萄树和柑橘树,还有橡树和山毛榉;河面上有水莲,还有长长的野草飘浮在温暖的河水中。一种新的植物类型也出现了——草开始在地面上生长。从某些方面来说,这是我们所熟知的热带的景象。白蚁和蚂蚁、甲壳虫和蜘蛛在潮湿的环境中活跃繁殖;还有乌龟、鳄鱼以及像现代美洲鬣蜥那样的蜥蜴。在河水中游着的,还有鳗鱼、鲈鱼及其他多骨鱼类的祖先。

泰晤士河那时所流过的河道比现在更高。它从威尔士和布里斯托湾(Bristol Channel)出发,横跨英格兰,直抵艾尔斯伯里溪谷(the Vale of Aylesbury)。它流过圣奥尔本斯(St Albans)和切姆斯福德(Chelmsford),穿过罗姆福德(Romford),然后流入哈里奇(Harwich)南部的一个大湖。十九世纪八十年代,在铺设从罗姆福德到阿普明斯特(Upminster)的火车轨道时,人们发现了古泰晤士河早已被人所遗忘的古老河道,就像是一株死去生物的化石。那个大湖靠近哈维奇,靠近连接欧洲和大不列颠群岛的大块土地的北端,最后流向将现在的北海与英吉利海峡分开的分水岭区。

它是一条巨大并且流速很快的河,一条热带的河流,一条丛林之河;马、野牛、犀牛和狐猴的祖先们到它这里来喝水。后来气候开始变冷。丛林栖息地被温带森林、草地平原和大草原所取代。泰晤士河流过了所有这些变化。这些所代表的是人类所不可想象的时间变化,远远超过了人类的起源。我们几乎无法想象泰晤士河的古老,它只是因为偶然,才成为人类世界的一部分。河里仍然生长着属于史前的贝壳、莎草和灯芯草。

世界气候变得越发寒冷,在大约280万年以前第一个北部冰川期(First Northern Glaciation),一块北极冰盖开始朝南方缓缓移动。当时地球正处于人类将要出现的关键时期。原始人类——一度被称作“猿人”——从泰晤士河中取水喝,睡在两岸的树上,然后继续向前进。冰川的扩散对泰晤士河产生了深刻而持久的影响;河道被推向南方,离它现在的路线越来越近。

冰川最终在奇尔特恩-伯克希尔(Chiltern-Berkshire)山脉的北部停了下来。大约在25万年之前,泰晤士河形成了现在被称作“泰晤士河谷”的地貌。河也进入了人类时期。泰晤士河畔的第一批居民,跨越大陆,来自现在被称作中欧及西欧的地方。他们被认为是“旧石器时代”的居民,但这一时期跨越了世界历史中人类生存时间最长的一个时期——大约比智人(Homo sapiens)在地球上生存的时间长了3倍,比不列颠群岛作为岛屿存在的时间长了100倍。而即使在当时,泰晤士河也已经是一条古老的河流了。

第一代居民在公元前50万年至公元前45万年之间抵达这里,作为种群生存了约50万年。更多的我们就不知道了。有关这些人以及他们与河的关系,我们所知道的近乎空白。他们是德语中所说的“没有历史的人”,但这并不是说他们没有自己的传统、故事、歌谣、发明创造、进取心及事业。譬如我们难以想象,在数千年的时间里,他们没有学会如何制作木筏或是兽皮渔船——即使只是为了抵达河中的小岛。迄今为止并没有发现任何一条当时的船,这一事实毫无价值;能发现来自那么久远的过去的任何事物,都纯粹只是运气而已。

最后一次大的冰川运动约在一万两千年前结束,在被冰川所困的时代持续了上千年以后。更温和的气候吸引了新的、到此地定居的人,也吸引了可供他们狩猎的麋鹿和驯鹿。这是河马在特拉法尔加广场打滚、大象沿着斯特拉德大街漫步的时期。事实上这是泰晤士河历史上的一段关键时期,因为自公元前1万年中石器时期居民抵达以来,泰晤士河谷有关人类占领与定居的历史就没有中断过。

在洪水将北海和英吉利海峡连在一起之前,这批新的抵达者最初是通过陆地来到这里的。当时这里有很多群体及身份各异的部落。然而泰晤士河畔最主要的居住者是最早在欧洲西北部发现的金发的马格尔莫斯人(Maglemosians)——也称“沼泽人”。

他们生活在河两边砂砾河岸上规模不大的定居点之中,主要以打猎与捕鱼为生。他们制造了鱼钩和作为网使用的树皮“漂浮物”,但最显著的成就是在制造细石器上——即用作刀刃或矛尖的小燧石片。他们将桦树和松树砍倒,在树林中形成空地,还驯服了狗来帮助打猎和守卫家园。考古学家在这里发现了大量鱼、海狸、猪、野猫、鸟和獾的骨头。他们使用骨头或鹿角制成的矛或斧头,擅长雕刻木头及拉伸皮子;他们将动物皮铺在用桦树苗制成的木笼子上来建造房屋。灶台位于这些小屋的中间。这是泰晤士河畔第一批住宅的样式。

得益于石头工具制造工艺的发展,他们还能造船。考古学家所知最早的船,造于中石器时代。它们是用单独的一根树干挖成的独木舟。树干通过砍和烧的方式,形成所需要的大小和深度。在位于谢伯顿(Shepperton)的河里发现的一只独木舟,有18英尺(5.4米)长,大约可以承载3—4人;将木头砍凿成型的斧头痕迹依然清晰可见。在伯恩安德(Bourne End)的泰晤士河河床上发现的船,长度超过25英尺(7.6米),船宽接近3.5英尺(1.05米);坚硬的木头上还刻出了座位形状。他们可能也制造了兽皮渔船——将兽皮覆盖在用柔软柳条搭起来的框架上——这种船更轻,也更容易在浅水处操纵。这样我们就可以猜测,此时泰晤士河已经变成了一条可以通航的河。这是一个伟大变化的开端。一旦这些部落居民意识到,风可以更快更远地将他们带到远方,他们可以在自身的物理劳动之外看到更远的地方,他们就开始了通往自由的缓慢旅程。我们还可以确信,泰晤士河在当时拥有一种巨大的、符号性的力量。它是生命与运动的象征。很有可能泰晤士河所有有关敬拜与欢庆的历史,从十二世纪的洗礼到二十世纪的赛舟会,都是对人类最早征服泰晤士河这一时期的隔代记忆与纪念。

河流崇拜的精神,在约3500年前来到泰晤士河地区的下一代定居者那里,得到了进一步的正式化。他们生活的时期被称作“新石器时代”,跨越了人类近2000年的历史。然而在这一相对较短的时期中,人类在泰晤士河谷的地貌中留下了持久的影响。他们来到在他们之前已经有人长期居住的地方,开始了一种农耕和林地开荒的生活模式。这揭开了一种持久的、相对来说没有多大改变、一直持续到十九世纪中期的农耕生活。实际上,在梅登黑德(Maidenhead),新石器时期的田野结构直到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才被彻底抹去。

新石器时期人类征服泰晤士河谷的最初阶段,主要特征体现为工作与行为模式发生了稳定改变。在这一时期的考古成果中,可发现取代细石器和尖矛的是镰刀、经过打磨的石斧和手推石磨。陶器也第一次出现了。当时的人用紫杉木制作了弓,箭是用木头做的,箭头采用燧石。这种弓和弓箭手在阿金库尔战役中所使用的,是同一种长弓,长约5英尺(1.5米)。这种长弓跨越数千年的存在,是持续性与习惯的巨大力量,作为影响人类生活的主要因素的一个证明。我们不应该假设任何新的人造发明会突然出现,存在的只是一种在发生时几乎不会被人注意到的缓慢进化。

仅在泰晤士河中部沿岸,就已经发现了八十多处新石器时期的人类居所。我们可以设想,在从源头到海洋的河两岸,各种有利的地点都曾被人类占据过了。人们住在小棚屋里,集中在可能是临时性的小村庄里,村庄里的炊烟应该在几英里内都可以看到。他们种植庄稼,但更重要的是,他们开始饲养牲畜;他们将猪放养在树林里,将牛和羊放养在草地上——这两种土地河两岸有很多。然而,新石器民居自身保存下来的证据很少,只有杆洞或壕沟所残留下来的痕迹,可以作为人类居住的证明。当然,考古学家还发现了人类存放的火石及小麦、大麦和豆子等痕迹。

近年在泰晤士河边——兰尼米德桥(Runnymede Bridge)目前所在之处——发现了一堆属于某种木结构建筑的木头,这些木头被认为是一座跨越河两岸的新石器时期的码头所留下的残骸,该码头后来被一座青铜器时期的建筑所取代。如果这一解读是正确的,那么泰晤士河在新石器时期和青铜器时期都是交通和商业的要道。另外具有重要意义的是,这意味着当时的泰晤士河河道基本上就是它现在所流过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