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闺房记乐
情之所钟,虽丑不嫌。
余生乾隆癸未[1]冬十一月二十有二日,正值太平盛世,且在衣冠之家[2],居苏州沧浪亭[3]畔,天之厚我,可谓至矣。东坡云:“事如春梦了无痕[4]”。苟不记之笔墨,未免有辜彼苍之厚。因思《关雎》冠三百篇之首[5],故列夫妇于首卷,余以次递及焉。所愧少年失学,稍识“之无”[6],不过记其实情实事而已,若必考订其文法,是责明于垢鉴[7]矣。
余幼聘[8]金沙于氏,八龄而夭。娶陈氏。陈名芸,字淑珍,舅氏心余先生女也,生而颖慧,学语时,口授《琵琶行》[9],即能成诵。四龄失怙[10],母金氏,弟克昌,家徒壁立。芸既长,娴女红[11],三口仰其十指供给,克昌从师,修脯[12]无缺。一日,于书簏[13]中得《琵琶行》,挨字而认,始识字。刺绣之暇,渐通吟咏,有“秋侵人影瘦,霜染菊花肥”之句。
余年十三,随母归宁[14],两小无嫌,得见所作,虽叹其才思隽秀,窃恐其福泽不深,然心注不能释,告母曰:“若为儿择妇,非淑姊不娶。”母亦爱其柔和,即脱金约指[15]缔姻焉。此乾隆乙未[16]七月十六日也。
是年冬,值其堂姊出阁[17],余又随母往。芸与余同齿[18]而长余十月,自幼姊弟相呼,故仍呼之曰淑姊。时但见满室鲜衣,芸独通体素淡,仅新其鞋而已。见其绣制精巧,询为己作,始知其慧心不仅在笔墨也。其形削肩长项,瘦不露骨,眉弯目秀,顾盼神飞,唯两齿微露[19],似非佳相。一种缠绵之态,令人之意也消。索观诗稿,有仅一联,或三四句,多未成篇者。询其故,笑曰:“无师之作,愿得知己堪师者敲成之耳。”余戏题其签曰“锦囊佳句[20]”,不知夭寿之机,此已伏矣。
是夜,送亲城外,返已漏三下[21],腹饥索饵,婢妪以枣脯进,余嫌其甜。芸暗牵余袖,随至其室,见藏有暖粥并小菜焉,余欣然举箸。忽闻芸堂兄玉衡呼曰:“淑妹速来!”芸急闭门曰:“已疲乏,将卧矣。”玉衡挤身而入,见余将吃粥,乃笑睨[22]芸曰:“顷我索粥,汝曰‘尽矣’,乃藏此专待汝婿耶?”芸大窘,避去,上下哗笑之。余亦负气,挈[23]老仆先归。
自吃粥被嘲,再往,芸即避匿,余知其恐贻人笑也。
至乾隆庚子[24]正月二十二日花烛之夕,见瘦怯身材依然如昔,头巾既揭,相视嫣然。合卺[25]后,并肩夜膳,余暗于案下握其腕,暖尖滑腻,胸中不觉怦怦作跳。让之食,适逢斋期[26],已数年矣。暗计吃斋之初,正余出痘之期,因笑谓曰:“今我光鲜无恙,姊可从此开戒否?”芸笑之以目,点之以首。
廿四日为余姊于归[27],廿三国忌[28]不能作乐,故廿二之夜即为余姊款嫁。芸出堂陪宴,余在洞房与伴娘对酌,拇战辄北[29],大醉而卧,醒则芸正晓妆未竟也。
是日,亲朋络绎,上灯后始作乐。
廿四子正[30],余作新舅送嫁,丑末归来,业已灯残人静。悄然入室,伴妪盹于床下,芸卸妆尚未卧,高烧银烛,低垂粉颈,不知观何书而出神若此。因抚其肩曰:“姊连日辛苦,何犹孜孜不倦耶?”
芸忙回首起立曰:“顷正欲卧,开橱得此书,不觉阅之忘倦。《西厢》[31]之名,闻之熟矣,今始得见,真不愧才子之名,但未免形容尖薄耳。”余笑曰:“唯其才子,笔墨方能尖薄。”
伴妪在旁促卧,令其闭门先去。遂与比肩调笑,恍同密友重逢。戏探其怀,亦怦怦作跳,因俯其耳曰:“姊何心舂[32]乃尔耶?”芸回眸微笑,便觉一缕情丝摇人魂魄,拥之入帐,不知东方之既白。
芸作新妇,初甚缄默,终日无怒容,与之言,微笑而已。事上以敬,处下以和,井井然未尝稍失。每见朝暾[33]上窗,即披衣急起,如有人呼促者然。余笑曰:“今非吃粥比矣,何尚畏人嘲耶?”芸曰:“曩[34]之藏粥待君,传为话柄;今非畏嘲,恐堂上道新娘懒惰耳。”余虽恋其卧而德其正,因亦随之早起。自此耳鬓相磨,亲同形影,爱恋之情有不可以言语形容者。
而欢娱易过,转睫弥月[35]。时吾父稼夫公在会稽[36]幕府,专役相迓[37],受业于武林[38]赵省斋先生门下。先生循循善诱,余今日之尚能握管[39],先生力也。归来完姻时,原订随侍到馆。闻信之余,心甚怅然,恐芸之对人堕泪。而芸反强颜劝勉,代整行装,是晚,但觉神色稍异而已。临行,向余小语曰:“无人调护,自去经心!”
及登舟解缆,正当桃李争妍之候,而余则恍同林鸟失群,天地异色。
到馆后,吾父即渡江东去。居三月,如十年之隔。芸虽时有书来,必两问一答,半多勉励词,余皆浮套语,心殊怏怏[40]。每当风生竹院,月上蕉窗,对景怀人,梦魂颠倒。先生知其情,即致书吾父,出十题而遣余暂归,喜同戍人[41]得赦。
登舟后,反觉一刻如年。及抵家,吾母处问安毕,入房,芸起相迎,握手未通片语,而两人魂魄恍恍然化烟成雾,觉耳中惺然一响,不知更有此身矣。
时当六月,内室炎蒸,幸居沧浪亭爱莲居西间壁,板桥内一轩临流,名曰“我取”,取“清斯濯缨,浊斯濯足[42]”意也。檐前老树一株,浓阴覆窗,人面俱绿,隔岸游人往来不绝。此吾父稼夫公垂帘宴客处也。禀命吾母,携芸消夏于此。因暑罢绣,终日伴余课书论古、品月评花而已。芸不善饮,强之可三杯,教以射覆[43]为令。自以为人间之乐,无过于此矣。
一日,芸问曰:“各种古文,宗何为是?”余曰:“《国策》[44]《南华》[45]取其灵快,匡衡[46]、刘向[47]取其雅健,史迁[48]、班固[49]取其博大,昌黎[50]取其浑,柳州[51]取其峭,庐陵[52]取其宕,三苏[53]取其辩。他若贾、董[54]策对,庾、徐[55]骈体,陆贽[56]奏议,取资者不能尽举,在人之慧心领会耳。”芸曰:“古文全在识高气雄,女子学之恐难入彀[57],唯诗之一道,妾稍有领悟耳。”余曰:“唐以诗取士,而诗之宗匠必推李、杜[58],卿爱宗何人?”芸发议曰:“杜诗锤炼精纯,李诗潇洒落拓。与其学杜之森严,不如学李之活泼。”余曰:“工部为诗家之大成,学者多宗之,卿独取李,何也?”芸曰:“格律谨严,词旨老当,诚杜所独擅。但李诗宛如姑射仙子[59],有一种落花流水之趣,令人可爱。非杜亚于李,不过妾之私心宗杜心浅,爱李心深。”余笑曰:“初不料陈淑珍乃李青莲知己。”芸笑曰:“妾尚有启蒙师白乐天[60]先生,时感于怀,未尝稍释。”余曰:“何谓也?”芸曰:“彼非作《琵琶行》者耶?”余笑曰:“异哉!李太白是知己,白乐天是启蒙师,余适字‘三白’,为卿婿,卿与‘白’字何其有缘耶?”芸笑曰:“‘白’字有缘,将来恐白字连篇耳(吴音呼别字为白字)。”相与大笑。余曰:“卿既知诗,亦当知赋之弃取。”芸曰:“《楚辞》[61]为赋之祖,妾学浅费解。就汉、晋人中,调高语炼,似觉相如[62]为最。”余戏曰:“当日文君[63]之从长卿,或不在琴而在此乎?”复相与大笑而罢。
余性爽直,落拓不羁;芸若腐儒,迂拘多礼。偶为披衣整袖,必连声道“得罪”;或递巾授扇,必起身来接。余始厌之,曰:“卿欲以礼缚我耶?语曰:‘礼多必诈’。”芸两颊发赤,曰:“恭而有礼,何反言诈?”余曰:“恭敬在心,不在虚文。”芸曰:“至亲莫如父母,可内敬在心而外肆狂放耶?”余曰:“前言戏之耳。”芸曰:“世间反目,多由戏起,后勿冤妾,令人郁死!”余乃挽之入怀,抚慰之,始解颜为笑。自此“岂敢”“得罪”竟成语助词矣。
鸿案相庄[64]廿有三年,年愈久而情愈密。家庭之内,或暗室相逢,窄途邂逅,必握手问曰:“何处去?”私心忒忒[65],如恐旁人见之者。实则同行并坐,初犹避人,久则不以为意。芸或与人坐谈,见余至,必起立偏挪其身,余就而并焉。彼此皆不觉其所以然者,始以为惭,继成不期然而然。独怪老年夫妇相视如仇者,不知何意?或曰:“非如是,焉得白头偕老哉?”斯言诚然欤?
是年七夕,芸设香烛瓜果,同拜天孙[66]于我取轩中。余镌“愿生生世世为夫妇”图章二方,余执朱文,芸执白文[67],以为往来书信之用。是夜,月色颇佳,俯视河中,波光如练,轻罗小扇,并坐水窗,仰见飞云过天,变态万状。
芸曰:“宇宙之大,同此一月,不知今日世间,亦有如我两人之情兴否?”
余曰:“纳凉玩月,到处有之。若品论云霞,或求之幽闺绣闼[68],慧心默证者,固亦不少。若夫妇同观,所品论者,恐不在此云霞耳。”
未几,烛烬月沉,撤果归卧。
七月望[69],俗谓之鬼节。芸备小酌,拟邀月畅饮。
夜忽阴云如晦,芸愀然[70]曰:“妾能与君白头偕老,月轮当出。”余亦索然。但见隔岸萤光,明灭万点,梳织于柳堤蓼渚[71]间。余与芸联句,以遣闷怀,而两韵之后,逾联逾纵,想入非夷,随口乱道。芸已漱涎涕泪,笑倒余怀,不能成声矣。觉其鬓边茉莉浓香扑鼻,因拍其背,以他词解之曰:“想古人以茉莉形色如珠,故供助妆压鬓,不知此花必沾油头粉面之气,其香更可爱,所供佛手,当退三舍矣。”芸乃止笑曰:“佛手乃香中君子,只在有意无意间;茉莉是香中小人,故须借人之势,其香也如胁肩谄笑[72]。”余曰:“卿何远君子而近小人?”芸曰:“我笑君子爱小人耳。”
正话间,漏已三滴,渐见风扫云开,一轮涌出,乃大喜,倚窗对酌。酒未三杯,忽闻桥下哄然一声,如有人堕。就窗细瞩,波明如镜,不见一物,惟闻河滩有只鸭急奔声。余知沧浪亭畔素有溺鬼,恐芸胆怯,未敢即言。芸曰:“噫!此声也,胡为乎来哉?”不禁毛骨皆栗。急闭窗,携酒归房。一灯如豆,罗帐低垂,弓影杯蛇,惊神未定。剔灯入帐,芸已寒热大作。余亦继之,困顿两旬。真所谓乐极灾生,亦是白头不终之兆。
中秋日,余病初愈。以芸半年新妇,未尝一至间壁之沧浪亭,先令老仆约守者勿放闲人。于将晚时,偕芸及余幼妹,一妪一婢扶焉,老仆前导,过石桥,进门折东,曲径而入。叠石成山,林木葱翠。亭在土山之巅。循级至亭心,周望极目可数里,炊烟四起,晚霞灿然。隔岸名“近山林”,为大宪行台[73]宴集之地,时正谊书院[74]犹未启也。携一毯设亭中,席地环坐,守者烹茶以进。
少焉,一轮明月已上林梢,渐觉风生袖底,月到波心,俗虑尘怀,爽然顿释。芸曰:“今日之游乐矣!若驾一叶扁舟,往来亭下,不更快哉!”时已上灯,忆及七月十五夜之惊,相扶下亭而归。吴俗,妇女是晚不拘大家小户皆出,结队而游,名曰“走月亮[75]”。沧浪亭幽雅清旷,反无一人至者。
吾父稼夫公喜认义子,以故余异姓弟兄有二十六人。吾母亦有义女九人,九人中王二姑、俞六姑与芸最和好。王痴憨善饮,俞豪爽善谈。每集,必逐余居外,而得三女同榻,此俞六姑一人计也。余笑曰:“俟[76]妹于归后,我当邀妹丈来,一住必十日。”俞曰:“我亦来此,与嫂同榻,不大妙耶?”芸与王微笑而已。
时为吾弟启堂娶妇,迁居饮马桥之仓米巷。屋虽宏畅,非复沧浪亭之幽雅矣。
吾母诞辰演剧,芸初以为奇观。吾父素无忌讳,点演《惨别》[77]等剧,老伶刻画,见者情动。余窥帘见芸忽起去,良久不出,入内探之,俞与王亦继至。见芸一人支颐[78]独坐镜奁之侧,余曰:“何不快乃尔?”芸曰:“观剧原以陶情,今日之戏徒令人断肠耳。”俞与王皆笑之。余曰:“此深于情者也。”俞曰:“嫂将竟日独坐于此耶?”芸曰:“俟有可观者再往耳。”王闻言先出,请吾母点《刺梁》[79]《后索》[80]等剧,劝芸出观,始称快。
余堂伯父素存公早亡,无后,吾父以余嗣[81]焉。墓在西跨塘福寿山祖茔之侧,每年春日,必挈芸拜扫。王二姑闻其地有戈园之胜,请同往。芸见地下小乱石有苔纹,斑驳可观,指示余曰:“以此叠盆山,较宣州白石[82]为古致。”余曰:“若此者恐难多得。”王曰:“嫂果爱此,我为拾之。”即向守坟者借麻袋一,鹤步而拾之,每得一块,余曰“善”,即收之;余曰“否”,即去之。未几,粉汗盈盈,拽袋返曰:“再拾则力不胜矣。”芸且拣且言曰:“我闻山果收获,必借猴力,果然。”王愤撮十指作哈痒状,余横阻之,责芸曰:“人劳汝逸,犹作此语,无怪妹之动愤也。”
归途游戈园,稚绿娇红,争妍竞媚。王素憨,逢花必折,芸叱曰:“既无瓶养,又不簪戴,多折何为?”王曰:“不知痛痒者,何害?”余笑曰:“将来罚嫁麻面多须郎,为花泄忿。”王怒余以目,掷花于地,以莲钩[83]拨入池中,曰:“何欺侮我之甚也!”芸笑解之而罢。
芸初缄默,喜听余议论。余调其言,如蟋蟀之用纤草,渐能发议。其每日饭必用茶泡,喜食芥卤乳腐,吴俗呼为“臭乳腐”,又喜食虾卤瓜。此二物余生平所最恶者,因戏之曰:“狗无胃而食粪,以其不知臭秽;蜣螂团粪而化蝉,以其欲修高举也。卿其狗耶?蝉耶?”
芸曰:“腐取其价廉而可粥可饭,幼时食惯。今至君家,已如蜣螂化蝉,犹喜食之者,不忘本也。至卤瓜之味,到此初尝耳。”
余曰:“然则我家系狗窦[84]耶?”
芸窘而强解曰:“夫粪,人家皆有之,要在食与不食之别耳。然君喜食蒜,妾亦强啖之。腐不敢强,瓜可掩鼻略尝,入咽当知其美,此犹无盐[85]貌丑而德美也。”
余笑曰:“卿陷我作狗耶?”
芸曰:“妾作狗久矣,屈君试尝之。”以箸强塞余口。余掩鼻咀嚼之,似觉脆美,开鼻再嚼,竟成异味,从此亦喜食。
芸以麻油加白糖少许拌卤腐,亦鲜美;以卤瓜捣烂拌卤腐,名之曰“双鲜酱”,有异味。余曰:“始恶而终好之,理之不可解也。”芸曰:“情之所钟,虽丑不嫌。”
余启堂弟妇,王虚舟先生孙女也。催妆[86]时偶缺珠花,芸出其纳采[87]所受者呈吾母。婢妪旁惜之,芸曰:“凡为妇人,已属纯阴,珠乃纯阴之精,用为首饰,阳气全克矣,何贵焉?”而于破书残画反极珍惜。书之残缺不全者,必搜集分门,汇订成帙,统名之曰“断简残编”;字画之破损者,必觅故纸粘补成幅,有破缺处,倩[88]予全好而卷之,名曰“弃余集赏”。于女红中馈[89]之暇,终日琐琐,不惮烦倦。芸于破笥[90]烂卷中,偶获片纸可观者,如得异宝。旧邻冯妪每收乱卷卖之。
其癖好与余同,且能察眼意,懂眉语,一举一动,示之以色,无不头头是道。
余尝曰:“惜卿雌而伏,苟能化女为男,相与访名山,搜胜迹,遨游天下,不亦快哉!”
芸曰:“此何难,俟妾鬓斑[91]之后,虽不能远游五岳,而近地之虎阜[92]、灵岩[93],南至西湖,北至平山,尽可偕游。”
余曰:“恐卿鬓斑之日,步履已艰。”
芸曰:“今世不能,期以来世。”
余曰:“来世卿当作男,我为女子相从。”
芸曰:“必得不昧今生,方觉有情趣。”
余笑曰:“幼时一粥犹谈不了,若来世不昧今生,合卺之夕,细谈隔世,更无合眼时矣。”
芸曰:“世传月下老人专司人间婚姻事,今生夫妇已承牵合,来世姻缘亦须仰借神力,盍[94]绘一像祀之?”
时有苕溪[95]戚柳堤,名遵,善写人物。倩绘一像:一手挽红丝,一手携杖悬姻缘簿,童颜鹤发,奔驰于非烟非雾中。此戚君得意笔也。友人石琢堂为题赞语于首,悬之内室。每逢朔望,余夫妇必焚香拜祷。后因家庭多故,此画竟失所在,不知落在谁家矣。“他生未卜此生休”,两人痴情,果邀神鉴耶?
迁仓米巷,余颜[96]其卧楼曰“宾香阁”,盖以芸名而取如宾意也。院窄墙高,一无可取。后有厢楼,通藏书处,开窗对陆氏废园,但有荒凉之象。沧浪风景,时切芸怀。
有老妪居金母桥之东,埂巷之北。绕屋皆菜圃,编篱为门,门外有池约亩许,花光树影,错杂篱边,其地即元末张士诚[97]王府废基也。屋西数武[98],瓦砾堆成土山,登其巅,可远眺,地旷人稀,颇饶野趣。妪偶言及,芸神往不置,谓余曰:“自别沧浪,梦魂常绕,今不得已而思其次,其老妪之居乎?”余曰:“连朝秋暑灼人,正思得一清凉地以消长昼,卿若愿往,我先观其家可居,即襆被[99]而往,作一月盘桓,何如?”芸曰:“恐堂上不许。”余曰:“我自请之。”越日[100],至其地,屋仅二间,前后隔而为四,纸窗竹榻,颇有幽趣。老妪知余意,欣然出其卧室为赁,四壁糊以白纸,顿觉改观。
于是禀知吾母,挈芸居焉。邻仅老夫妇二人,灌园为业。知余夫妇避暑于此,先来通殷勤,并钓池鱼、摘园蔬为馈。偿其价,不受,芸作鞋报之,始谢而受。
时方七月,绿树阴浓,水面风来,蝉鸣聒耳。邻老又为制鱼竿,与芸垂钓于柳阴深处。日落时,登土山观晚霞夕照,随意联吟,有“兽云吞落日,弓月弹流星”之句。少焉,月印池中,虫声四起,设竹榻于篱下,老妪报酒温饭熟,遂就月光对酌,微醺而饭。浴罢,则凉鞋蕉扇,或坐或卧,听邻老谈因果报应事。三鼓归卧,周体清凉,几不知身居城市矣。
篱边倩邻老购菊,遍植之。九月花开,又与芸居十日。吾母亦欣然来观,持螯[101]对菊,赏玩竟日。芸喜曰:“他年当与君卜筑[102]于此,买绕屋菜园十亩,课仆妪,植瓜蔬,以供薪水。君画我绣,以为诗酒之需。布衣菜饭,可乐终身,不必作远游计也。”余深然之。今即得有境地,而知己沦亡,可胜浩叹!
离余家半里许,醋库巷有洞庭君祠,俗呼水仙庙。回廊曲折,小有园亭。每逢神诞,众姓各认一落,密悬一式之玻璃灯,中设宝座,旁列瓶几,插花陈设,以较胜负。日惟演戏,夜则参差高下,插烛于瓶花间,名曰“花照”。花光灯影,宝鼎香浮,若龙宫夜宴。司事者或笙箫歌唱,或煮茗清谈,观者如蚁集,檐下皆设栏为限。余为众友邀去,插花布置,因得躬逢其盛。
归家向芸艳称之,芸曰:“惜妾非男子,不能往。”余曰:“冠我冠,衣我衣,亦化女为男之法也。”于是易髻为辫,添扫蛾眉;加余冠,微露两鬓,尚可掩饰;服余衣,长一寸又半;于腰间折而缝之,外加马褂。芸曰:“脚下将奈何?”余曰:“坊间有蝴蝶履[103],大小由之,购亦极易,且早晚可代撒鞋[104]之用,不亦善乎?”芸欣然。
及晚餐后,装束既毕,效男子拱手阔步者良久,忽变卦曰:“妾不去矣,为人识出既不便,堂上闻之又不可。”余怂恿曰:“庙中司事者谁不知我,即识出,亦不过付之一笑耳。吾母现在九妹丈家,密去密来,焉得知之。”
芸揽镜自照,狂笑不已。余强挽之,悄然径去,遍游庙中,无识出为女子者。或问何人,以表弟对,拱手而已。最后至一处,有少妇、幼女坐于所设宝座后,乃杨姓司事者之眷属也。芸忽趋彼通款曲[105],身一侧,而不觉一按少妇之肩,旁有婢媪怒而起曰:“何物狂生,不法乃尔!”余欲为措词掩饰,芸见势恶,即脱帽翘足示之曰:“我亦女子耳。”相与愕然,转怒为欢。留茶点,唤肩舆[106]送归。
吴江钱师竹病故,吾父信归,命余往吊。芸私谓余曰:“吴江必经太湖,妾欲偕往,一宽眼界。”余曰:“正虑独行踽踽[107],得卿同行固妙,但无可托词耳。”芸曰:“托言归宁。君先登舟,妾当继至。”余曰:“若然,归途当泊舟万年桥下,与卿待月乘凉,以续沧浪韵事。”时六月十八日也。
是日早凉,携一仆先至胥江渡口,登舟而待,芸果肩舆至。解维[108]出虎啸桥,渐见风帆沙鸟,水天一色。芸曰:“此即所谓太湖耶?今得见天地之宽,不虚此生矣!想闺中人有终身不能见此者!”闲话未几,风摇岸柳,已抵江城。
余登岸拜奠毕,归视舟中洞然,急询舟子。舟子指曰:“不见长桥柳阴下,观鱼鹰捕鱼者乎?”盖芸已与船家女登岸矣。余至其后,芸犹粉汗盈盈,倚女而出神焉。余拍其肩曰:“罗衫汗透矣!”芸回首曰:“恐钱家有人到舟,故暂避之。君何回来之速也?”余笑曰:“欲捕逃耳。”于是相挽登舟,返棹[109]至万年桥下,阳乌[110]犹未落也。舟窗尽落,清风徐来,纨扇罗衫,剖瓜解暑。少焉,霞映桥红,烟笼柳暗,银蟾[111]欲上,渔火满江矣。命仆至船梢与舟子同饮。
船家女名素云,与余有杯酒交,人颇不俗,招之与芸同坐。船头不张灯火,待月快酌,射覆为令。素云双目闪闪,听良久,曰:“觞政[112]侬颇娴习,从未闻有斯令,愿受教。”芸即譬[113]其言而开导之,终茫然。余笑曰:“女先生且罢论,我有一言作譬,即了然矣。”芸曰:“君若何譬之?”余曰:“鹤善舞而不能耕,牛善耕而不能舞,物性然也。先生欲反而教之,无乃劳乎?”素云笑捶余肩曰:“汝骂我耶!”芸出令曰:“只许动口,不许动手。违者罚大觥[114]。”素云量豪,满斟一觥,一吸而尽。余曰:“动手但准摸索,不准捶人。”芸笑挽素云,置余怀,曰:“请君摸索畅怀。”余笑曰:“卿非解人,摸索在有意无意间耳。拥而狂探,田舍郎[115]之所为也。”时四鬓所簪茉莉,为酒气所蒸,杂以粉汗油香,芳馨透鼻。余戏曰:“小人臭味充满船头,令人作恶。”素云不禁握拳连捶曰:“谁教汝狂嗅耶?”芸呼曰:“违令,罚两大觥!”素云曰:“彼又以小人骂我,不应捶耶?”芸曰:“彼之所谓小人,盖有故也。请干此,当告汝。”素云乃连尽两觥,芸乃告以沧浪旧居乘凉事。素云曰:“若然,真错怪矣,当再罚。”又干一觥。芸曰:“久闻素娘善歌,可一聆妙音否?”素即以象箸击小碟而歌。芸欣然畅饮,不觉酩酊,乃乘舆先归。余又与素云茶话片刻,步月而回。
时余寄居友人鲁半舫家萧爽楼中。越数日,鲁夫人误有所闻,私告芸曰:“前日闻若婿挟两妓饮于万年桥舟中,子知之否?”芸曰:“有之,其一即我也。”因以偕游始末详告之,鲁大笑,释然而去。
乾隆甲寅[116]七月,余自粤东归。有同伴携妾回者,曰徐秀峰,余之表妹婿也。艳称新人之美,邀芸往观。芸他日谓秀峰曰:“美则美矣,韵犹未也。”秀峰曰:“然则若郎纳妾,必美而韵者乎?”芸曰:“然。”从此痴心物色,而短于资。
时有浙妓温冷香者,寓于吴,有《咏柳絮》四律,沸传吴下,好事者多和之。余友吴江张闲憨素赏冷香,携柳絮诗索和。芸微[117]其人而置之,余技痒而和其韵,中有“触我春愁偏婉转,撩他离绪更缠绵”之句,芸甚击节[118]。
明年乙卯秋八月五日,吾母将挈芸游虎丘,闲憨忽至曰:“余亦有虎丘之游,今日特邀君作探花使者。”因请吾母先行,期于虎丘半塘相晤,拉余至冷香寓。见冷香已半老,有女名憨园,瓜期[119]未破,亭亭玉立,真“一泓秋水照人寒[120]”者也。款接间,颇知文墨。有妹文园,尚雏。
余此时初无痴想,且念一杯之叙,非寒士所能酬,而既入个中,私心忐忑,强为酬答。因私谓闲憨曰:“余贫士也,子以尤物玩我乎?”闲憨笑曰:“非也,今日有友人邀憨园答我,席主为尊客拉去,我代客转邀客,毋烦他虑也。”余始释然。
至半塘,两舟相遇,令憨园过舟,叩见吾母。芸、憨相见,欢同旧识,携手登山,备览名胜。芸独爱千顷云高旷,坐赏良久。返至野芳滨,畅饮甚欢,并舟而泊。及解维,芸谓余曰:“子陪张君,留憨陪妾,可乎?”余诺之。返棹至都亭桥,始过船分袂[121]。
归家已三鼓。芸曰:“今日得见美而韵者矣,顷已约憨园明日过我,当为子图之。”余骇曰:“此非金屋不能贮,穷措大[122]岂敢生此妄想哉?况我两人伉俪正笃,何必外求?”芸笑曰:“我自爱之,子姑待之。”
明午,憨果至。芸殷勤款接,筵中以猜枚[123]赢吟输饮为令,终席无一罗致[124]语。及憨园归,芸曰:“顷又与密约,十八日来此结为姊妹,子宜备牲牢[125]以待。”笑指臂上翡翠钏曰:“若见此钏属于憨,事必谐矣,顷已吐意,未深结其心也。”余姑听之。
十八日大雨,憨竟冒雨至。入室良久,始挽手出,见余有羞色,盖翡翠钏已在憨臂矣。焚香结盟后,拟再续前饮,适憨有石湖之游,即别去。芸欣然告余曰:“丽人已得,君何以谢媒耶?”余询其详,芸曰:“向之秘言,恐憨意另有所属也,顷探之无他,语之曰:‘妹知今日之意否?’憨曰:‘蒙夫人抬举,真蓬蒿倚玉树[126]也。但吾母望我奢,恐难自主耳,愿彼此缓图之。’脱钏上臂时,又语之曰:‘玉取其坚,且有团[127]不断之意,妹试笼之,以为先兆。’憨曰:‘聚合之权总在夫人也。’即此观之,憨心已得,所难必者,冷香耳,当再图之。”余笑曰:“卿将效笠翁之《怜香伴》[128]耶?”芸曰:“然。”
自此无日不谈憨园矣。后憨为有力者夺去,不果。芸竟以之死。
[1]乾隆癸未:乾隆二十八年,公元1763年。
[2]衣冠之家:指缙绅、士大夫之家。
[3]沧浪亭:现位于苏州市人民路沧浪亭街3号,最初为北宋诗人苏舜钦的私人花园,是苏州现存诸园中历史最为悠久的古代园林,为苏州四大名园之一。
[4]事如春梦了无痕:出自苏轼《正月二十日与潘、郭二生出郊寻春,忽记去年是日同至女王城作诗,乃和前韵》,诗中云:“人似秋鸿来有信,事如春梦了无痕。”
[5]《关雎》冠三百篇之首:三百篇是《诗经》的代称。《诗经》是中国文学史上第一部诗歌总集,共收集了311篇诗歌,其中6篇为笙诗,只有标题,没有内容,现存305篇。为了叙述方便,后人取其整数,称为“诗三百”或“三百篇”。《国风·周南·关雎》是《诗经》中的第一首诗,通常被认为是一首描写男女恋爱的情歌。
[6]稍识“之无”:出自唐朝诗人白居易《与元九书》:“仆始生六七月时,乳母抱弄于书屏下,有指‘之’字、‘无’字示仆者,仆虽口未能言,心已默识。后有问此二字者,虽百十其试,而指之不差。”之、无,指最简单的字,稍识“之无”意为识字不多,学问浅薄。
[7]责明于垢鉴:责备沾满灰尘的镜子不明亮。这里表示自谦,有强人所难之意。垢,灰尘。鉴,镜子。
[8]聘:定亲。
[9]《琵琶行》:唐代诗人白居易所作长篇乐府诗,历来为背诵名篇。
[10]失怙(hù):父亲去世。《诗经·小雅·蓼莪》:“无父何怙?无母何恃?”后以“怙恃”代称父母。
[11]女红(gōng):古代女子所做的纺织、缝纫、刺绣等工作,亦作“女工”“女功”“女事”。
[12]修脯:古时送给老师的礼物或酬金。《论语·述而》:“自行束脩以上,吾未尝无诲焉。”修,通“脩”,干肉,又叫脯。
[13]书簏(lù):藏书用的竹箱子。
[14]归宁:已嫁女子回娘家探亲。
[15]金约指:金戒指。
[16]乾隆乙未:乾隆四十年,公元1775年。
[17]出阁:阁即闺房。古代未出嫁的女子都住在阁楼上,出阁即出嫁。
[18]同齿:同岁。
[19]两齿微露:长有两颗虎牙。旧时一些地方认为长虎牙是命薄之兆,面相不佳。
[20]锦囊佳句:典出李商隐所作《李贺小传》。诗人李贺经常带着书童闲游,看到漂亮的风景即写下几句,放到书童背上的锦囊中,回家立即拿出整理成篇。后人用成语“锦囊佳句”形容优美的文句。李贺才华横溢,当时大诗人韩愈曾闻名拜访,但李贺体弱多病,27岁离世。因此,作者认为自己所题之签并非佳兆,陈芸的过早去世也验证了这一点。
[21]漏三下:三更时分。漏,古代滴水计时的器具。
[22]睨(nì):斜着眼睛看。
[23]挈(qiè):带,领。
[24]乾隆庚子:乾隆四十五年,公元1780年。
[25]合卺(jǐn):一种婚礼仪式,新婚夫妻在新房内共饮交杯酒。“合卺礼”始于周代,《礼记·昏义》记载:“共牢而食,合卺而酳。”卺,一种酒器。
[26]斋期:斋戒之日。
[27]于归:女子出嫁。女嫁曰于归,男婚曰完娶。《诗经·周南·桃夭》:“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28]国忌:古时称皇帝和皇后的丧期为国忌。
[29]拇战辄北:划拳败北。拇战,划拳行酒令。
[30]子正:午夜十二点。下文中“丑末”指凌晨三点左右。
[31]《西厢》:元代王实甫所作《西厢记》,写张生与崔莺莺的爱情故事。
[32]心舂(chōng):形容心跳剧烈。
[33]朝暾(tūn):早晨的阳光。
[34]曩(nǎng):从前,过去。
[35]弥月:满一个月。
[36]会(kuài)稽:今浙江绍兴一带,因会稽山得名。沈复的父亲当时在绍兴府做幕僚。
[37]专役相迓(yà):专程派人来接。迓,迎接。
[38]武林:杭州的旧称,因靠近武林山(今灵隐山)而得名。
[39]握管:代指写字、作文。
[40]怏怏:闷闷不乐。
[41]戍人:古代对守边将士的通称。
[42]清斯濯(zhuó)缨,浊斯濯足:出自《孟子·离娄上》:“有孺子歌曰:‘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孔子曰:‘小子听之,清斯濯缨,浊斯濯足矣。自取之也。’”意为水清就洗帽带,水浊就洗脚。后比喻人的好坏都由自己决定。这里是自得其乐的意思。
[43]射覆:古时一种酒令游戏。
[44]《国策》:《战国策》,国别体史书,主要记述战国时期游说之士的政治主张和言行策略,西汉刘向编订。
[45]《南华》:《南华经》,《庄子》的别称,道家经典,战国中期庄子及其后学所著,与《老子》《周易》合称“三玄”。
[46]匡衡:字稚圭,西汉经学家,官至丞相,曾以“凿壁偷光”的苦读事迹闻名于世。
[47]刘向:字子政,西汉经学家、目录学家、文学家,官至中垒校尉,世称刘中垒。所撰《别录》为我国目录学的奠基之作,与子刘歆共同重新研究和整理诸子百家的著作与学说,贡献巨大。
[48]史迁:即司马迁,字子长,西汉著名史学家、散文家,创作了中国第一部纪传体通史《史记》,被后世尊称为“史迁”“太史公”。
[49]班固:字孟坚,东汉著名史学家、文学家,所著《汉书》是中国第一部纪传体断代史。
[50]昌黎:韩愈,字退之,唐代杰出的文学家、思想家、哲学家、政治家,古文运动的发起者,唐宋八大家之一。因其自称祖籍在河北昌黎,世称“韩昌黎”“昌黎先生”,著有《韩昌黎集》。
[51]柳州:柳宗元,字子厚,唐代文学家、哲学家、散文家和思想家,唐宋八大家之一,世称“柳河东”“河东先生”,因官终柳州刺史,又称“柳柳州”,著有《河东先生集》。
[52]庐陵:欧阳修,字永叔,号醉翁,晚号六一居士,谥号文忠,世称欧阳文忠公。北宋政治家、文学家。主修《新唐书》,并独撰《新五代史》,有《欧阳文忠集》传世。
[53]三苏:北宋散文家苏洵和他的儿子苏轼、苏辙。
[54]贾、董:贾谊和董仲舒的并称。贾谊,西汉初年著名政论家、文学家,他在政论文上成就卓然,风格朴实峻拔,议论酣畅,鲁迅称之为“西汉鸿文”,代表作有《过秦论》《论积贮疏》等。董仲舒,西汉著名思想家、政治家、教育家、哲学家,在著名的《举贤良对策》中系统地提出了“天人感应”“大一统”学说和“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主张。
[55]庾(yǔ)、徐:庾信和徐陵。庾信,字子山,南北朝时期文学家、诗人。徐陵,字孝穆,南朝著名诗人和文学家。
[56]陆贽(zhì):字敬舆,唐朝著名政治家、文学家、政论家。长于制诰政论,所作奏议,多用排偶,条理精密,文笔流畅,可谓是“榷古扬今,雄文藻思”。
[57]入彀(gòu):《说文·弓部》:“彀,张弩也。”彀,本义是张满弓,引申指箭所能射及的范围。“入彀”在这里指文章造诣达到一定水准。
[58]李、杜:李白、杜甫的合称。李白,字太白,号青莲居士,唐代著名诗人,被后人称为“诗仙”。杜甫,字子美,号少陵野老,唐代著名诗人,被后人称为“诗圣”。因杜甫曾任检校工部员外郎,所以后人也称他为“杜工部”。
[59]姑射仙子:原指姑射山的得道真人,后泛指美貌女子。《庄子·逍遥游》:“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淖约若处子。”
[60]白乐天:白居易,字乐天,号香山居士,唐代伟大的现实主义诗人,代表诗作有《长恨歌》《卖炭翁》《琵琶行》等。
[61]《楚辞》:中国最早的浪漫主义诗歌总集及浪漫主义文学源头,西汉刘向编辑成集,收屈原、宋玉及汉代淮南小山、东方朔、王褒、刘向等人辞赋共十六篇,以屈原为主。后东汉王逸增入己作《九思》,成十七篇。
[62]相如:司马相如,字长卿,西汉辞赋家,代表作品为《子虚赋》。作品辞藻富丽,结构宏大,后人称他为“赋圣”和“辞宗”。他与卓文君的爱情故事广为流传,他的一曲《凤求凰》让卓文君一听倾心。
[63]文君:司马相如之妻。相传卓文君为富商之女,姿色娇美,精通音律,善弹琴,有文名。
[64]鸿案相庄:表示夫妻相敬相爱。典出《后汉书·逸民传·梁鸿》:“鸿家贫而有节操。妻孟光,有贤德。每食,光必对鸿举案齐眉,以示敬重。”
[65]忒(tè)忒:小心谨慎的样子。
[66]天孙:织女星。在中国古代的牛郎织女神话中,织女为天帝孙女,故亦称“天孙”。
[67]朱文、白文:篆刻时,文字刻成凸状的称“阳文”,用印泥钤盖后白底红字,称“朱文”;印文刻成凹状的称“阴文”,钤盖出来后为红底白字,称“白文”。
[68]绣闼(tà):装饰华丽的门。
[69]望:月圆之日,农历每月十五日。
[70]愀(qiǎo)然:神情严肃。
[71]蓼渚(liǎo zhǔ):生长着蓼草的小洲。渚,水中的小块陆地。
[72]胁肩谄笑:耸肩谄媚地笑。
[73]大宪行台:官员巡游时的驻所。
[74]正谊书院:由两江总督铁保、江苏巡抚汪志伊在清嘉庆十年(1805)主持创办,位于苏州府学东面沧浪亭后的可园内。取名“正谊”,意在“培养士气,端正人心”。
[75]走月亮:苏州当地风俗。中秋夜妇女们盛妆结伴在月下游玩,或互相走访,或拜佛庵,或举行文艺活动。
[76]俟(sì):等待。
[77]《惨别》:即《惨睹》,昆曲《千忠戮》中的一折。
[78]支颐:以手托下巴。
[79]《刺梁》:昆曲《渔家乐》中的一折。
[80]《后索》:昆曲《后寻亲记》中的一折。
[81]嗣:过继。
[82]宣州白石:又称“宣石”“宣州雪石”,古代著名的观赏石,产于安徽宣城、宁国一带山区。
[83]莲钩:旧时妇女所缠的小足。
[84]狗窦:狗洞。
[85]无盐:亦称“无盐女”。战国时齐宣王之王后钟离春。因钟离春是齐国无盐邑人,故名无盐。她相貌丑陋,但才华出众,素有大志,自荐进入王宫成为齐宣王的王妃,促成齐国大治。
[86]催妆:古代婚姻礼俗之一。女方佯作不愿出嫁,懒于梳妆,经男方多次催促,才梳妆启行。
[87]纳采:订婚时男方向女方送聘礼。
[88]倩(qìng):央求,请人做某事。
[89]中馈:古时妇女为家人烹饪饮食。
[90]笥(sì):盛饭食或衣物的竹器。
[91]鬓斑:鬓发斑白。
[92]虎阜:苏州虎丘山,位于苏州西北,被誉为“吴中第一名胜”。
[93]灵岩:苏州灵岩山,位于苏州西南,山多奇石,有“秀绝冠江南”的美誉。
[94]盍(hé):何不,表示反问或疑问。
[95]苕溪:古地名,吴兴郡别称。因有苕溪流经,故称。
[96]颜:在匾额上题字。
[97]张士诚:泰州人,元末位于江浙一带的义军领袖,曾于苏州建立吴政权。
[98]武:量词,古代六尺为步,半步为武。
[99]襆(fú)被:用包袱裹束衣被,意为整理行装。
[100]越日:第二天。
[101]持螯:吃螃蟹。螯,螃蟹的第一对脚。
[102]卜筑:择地建筑住宅,即定居之意。
[103]蝴蝶履:旧时女子所穿的一种蝴蝶式的鞋子,大小随意,且极易购得,可代拖鞋之用。
[104]撒鞋:拖鞋。
[105]通款曲:问候,打招呼。
[106]肩舆:轿子。
[107]踽(jǔ)踽:单身独行、孤独无依。
[108]解维:解开拴在船上的绳索。
[109]返棹(zhào):乘船返回。
[110]阳乌:指太阳。
[111]银蟾:月亮的别称。传说月中有蟾蜍,故称。
[112]觞(shāng)政:酒令的雅称。
[113]譬(pì):打比方。
[114]觥(gōng):古代酒器,腹椭圆,上有提梁,底有圈足,兽头形盖。
[115]田舍郎:乡村野夫。
[116]乾隆甲寅:乾隆五十九年,公元1794年。
[117]微:轻视、看不起。
[118]击节:赞赏。
[119]瓜期:古时指女子十六岁。
[120]一泓秋水照人寒:化用唐代崔钰《有赠》:“两脸夭桃从镜发,一眸春水照人寒。”形容女子明眸善睐,花容月貌。
[121]分袂(mèi):分开,离别。袂,衣袖。
[122]穷措大:既贫寒且酸气的书生。措大,醋大。
[123]猜枚:饮酒时一种助兴取乐的游戏。把瓜子、莲子或黑白棋子等握在手心里,让别人猜单双、数目或颜色,猜中者为胜,不中者罚饮。
[124]罗致:纳为妾。
[125]牲牢:古时供宴飨祭祀用的牛、羊、猪。这里指丰盛的酒菜。
[126]蓬蒿倚玉树:高攀的意思,这里是自谦语。
[127]团(luán):环绕。
[128]笠翁之《怜香伴》:笠翁即李渔,字谪凡,号笠翁。明末清初文学家、戏剧家、戏剧理论家、美学家。《怜香伴》为李渔《笠翁十种曲》之一,讲述崔笺云、曹语花两位美人,因诗貌相怜,历经波折,终得同嫁才郎的传奇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