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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他是这个世界上对她最好的人了

世界杯的日子如约而至。安静他们提前三天飞到了C国,调整时差作息。

本来安静作为替补是单独一间房,邵琳和赵梦云两个人一间房,但因为邵琳的圈外男友也跟着悄悄来了,所以安静很自觉地把房间让给了这对小情侣。

国家队对队员谈恋爱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就是要拿到世界冠军。而对于邵琳这样金牌拿到手软,年纪也不算小的队员,大家都是由衷地为她感到开心的。

邵琳和赵梦云霸占世界排名前两位,作为种子选手可以直接参加八分之一决赛。开幕式前一天小组赛结束,抽签的结果公布出来,杨英把他们聚在她房间里开会,分析一下明日对阵的选手。

“明天的赛程有八分之一决赛和四分之一决赛。你俩按照正常水平发挥就没什么问题,但也不能太轻敌,我还是按惯例介绍一下对手。”

杨英从手机里翻出照片给她们看。

“邵琳,对阵F国选手路易斯,你的老熟人了,打法你应该比我清楚。她目前的世界排名是第十,曾经拿过一次世乒赛季军,欧洲杯亚军。呃……其他能拿得出手的奖项就没有了。咳咳,以落点刁钻著称。反正你认真打就行。”

“赵梦云,对阵R国选手高雨。她目前世界排名第十二,是近两年的后起之秀,各大赛的季军得过不少,擅长横板快攻结合弧圈打法,攻势狠厉。但你的打法恰好可以克她,她攻你守,等到她开始急了,漏洞就会很多。值得一提的是,这个选手本来是我们队里的,但两年前被开了,就加入了R国国家队。”

这种情况其实很普遍。中国人太多,乒乓球竞争又激烈,有的选手待在国内可能一辈子也上不了大赛赛场,所以转去别的国家寻找更多的机会。但说到底,体育也是一种国家软实力的表现,不能为国争光反而投入敌营,虽能理解,但心里还是不太能接受。

邵琳和赵梦云都心照不宣地点点头,起身要走。

“对了,邵琳,”杨英突然站起来,罕见地顿了顿,“克制点。”

秦扬在旁边贱兮兮地笑:“听到没?这几天少运动。”

安静本来在一旁出神,闻言一愣,这才明白过来“克制”是什么意思,小脸蓦地涨红了。

邵琳剜了秦扬一眼,用眼神传递出了“老娘参加过上百次比赛了,这种事情还要你费事儿提醒吗”的杀意,然后恨恨地搂着赵梦云走了。

安静没跟她们一起走,而是跟在秦扬屁股后面,随他走到房间门前。

秦扬停下来刷门卡,扭头问她:“还有事?”

安静下意识地点点头,又摇摇头。

秦扬觉得她支支吾吾的样子可爱又好笑,他推开门让她进来,在床边拍了拍:“坐下说。”

洁白的床单被秦扬拍得起了些轻微的褶子。安静听话地过去坐到他旁边,心跳又不自觉地加速,说话更结巴了。

我……我就安静她赛前还会问这个问题,犹豫了下,还是实话实说:“基本上不可能。你不用急,世界杯一年一次,多的是机会。”

“我不是急。”安静连忙摆摆手解释,“我只是不想去现场,我不想见到那个人。”

那个……她讨厌的人。

秦扬了然。

他就职后向厉霆打听过安静当初退队的原因。厉霆最初还是用“打架”两个字解释,但架不住秦扬盘问,最后还是妥协了。

“安静她打架是因为她父亲。”

厉霆把当时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秦扬,秦扬心情复杂了三天。

而和她打架的那个人,就是高雨。

高雨也正是因为和安静打架被中国国家队开除,这才加入了R国国家队。

“你的事情……”秦扬顿了顿,“我知道。”

其实倒也没多复杂,只是让他很心疼。离队的那两年,她究竟是怎么过的?

安静父母离异。她的爸爸是一名货车司机,有一次超载出了车祸,把一个路人撞成了重伤,自己也成了残疾。那时候安静因为这件事请假回去了半个月。高雨是她同乡,不知道从哪儿得知了这个消息,又天生嘴碎,当着一堆人的面大讲特讲,说这种司机就是为祸人间的垃圾,眉飞色舞的样子正好被提前回来的安静撞见。

别看安静平常软绵绵的,遇到这种事情脾气比谁都硬。偏偏高雨又是个不肯低头的,两个人一来二去,就动起了手。

打架的后果倒不严重,旁边的队友很快劝下来了。安静揍人也揍得很有分寸,高雨身上连皮都没破。但队里的处罚不可谓不严重。

高雨比安静大了好几岁,没有她蛰伏两年等全运会再归队的资本,一气之下跑去了R国。

但不论怎么说,两人这梁子是结下了。

安静听得秦扬的意思,心里一沉。

他会觉得很失望吧?自己装得这么乖顺,竟然也会打架。

秦扬见她垂下头,以为她是又想起之前的不愉快,在她头上揉了一把:“那人不就是嘴皮子欠吗?这都两年了,还记恨着呢?万一你们赛场相见,还要再打一次?”

他的语气柔柔的,像软和的棉花。安静心中五味杂陈,一时间不敢抬头。

“以前就觉得你是只会咬人的兔子,没想到里子这么硬,还记仇……”秦扬回忆起初次见到安静时她在赛场上的那股狠劲儿,嘴角不自觉地勾了勾,声音弱了些,像是喃喃自语,“挺好,我喜欢。”

安静浑身一抖,蓦地抬起头。

他说什么?

但秦扬好像什么也没说似的,仿佛是安静的错觉。

他拍拍她的头,给她灌心灵鸡汤:“小朋友,你未来的路还很长,不要因为一时冲动就葬送大好前途,实在遇到不爽的人,最好的解决方式,就是在赛场上把她打趴下。”

安静怔怔地和他四目相对。

那一刻,秦扬的眼睛在发光。

而她心里小鹿乱撞。

谁知道秦扬一语成谶。

在他对安静进行了一番思想教导后,两人顺理成章地一起吃了晚饭。而安静房间原本订的两份餐有一大半都进了赵梦云的肚子。

赵梦云不是吃撑了,而是吃坏了。

半夜的时候,安静被赵梦云叫醒,赵梦云已经在床上蜷成一团,嘴唇抖抖索索,白得吓人。

安静吓坏了,连忙先打电话给队医,然后打电话给秦扬,秦扬又打电话叫醒了杨英。

狭小的房间里骤然堆了许多人,一阵兵荒马乱。

赵梦云痛得直冒冷汗,在床上翻来覆去半天,床单都被浸湿了大半。

队医的眉头蹙成了小山包,说要立刻送医。

杨英倒是冷静,让队医扶着赵梦云坐电梯下楼,又让秦扬去车库借了一辆组委会的车,把赵梦云带到医院去。

安静在一旁帮不上忙,手足无措。她也想跟着去医院,却被秦扬勒令回房间睡觉。

他临走时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说:“睡觉,备战。”

安静听懂了他话里的深意,更是七上八下,强制性躺在被窝里闭目养神了三个小时,直到天蒙蒙亮,才勉强睡着。

第二天开幕式之前,只有秦扬赶回来了。

“怎么样了?”

秦扬摇摇头,递给她一张选手证:“急性阑尾炎,上不了了。”

安静看着那张写着她名字的塑料牌发怔了好一会儿,没接。

秦扬钩住绳子,借着身高优势轻轻松松地把选手证挂在了她脖子上。

“别任性,这个证还是我们觍着脸求来的。”

赛前更换参赛选手本来就不容易,更何况赵梦云还是直接跳过了小组赛的种子选手。安静想象不出来秦扬是怎么说服组委会的,更不敢去想他要怎么安抚赵梦云的粉丝。

有多少球迷千里迢迢赶到这里来看他们的偶像,最后却注定失望而归。

“开幕式快开始了,振作点。”秦扬扯了扯她的脸,故意夸张地笑道,“不然,你要糖吗?草莓味的?”

压力大的时候,她就喜欢吃糖。这好像成了他对她为数不多的喜好认知。

安静依然垂着头不敢答话。

秦扬煞有介事地摸了摸兜,竟然真的从衣兜里摸出一颗亮晶晶的草莓糖。

“喏,破例。”他朝她伸手。

安静抬眸,杏眼里全是愣怔。

这是……他没收的那颗糖?

明明都过去好久了,他穿的衣服也不是之前那一件,难不成他一直带在身上吗?

“哟,脸怎么这么红?”秦扬挑眉,“我下手这么重?”

安静连忙摇摇头。

当然不是他捏红的,明明是她自己……

“我……我不吃……”安静又低下头,两根手指把选手证的绳索绞过来绞过去,“我听你的,不乱吃东西。”

“这样啊……”秦扬嘀咕了声,把糖揣回兜里,“那存我这儿吧,我还你别的。”

别的?

安静还没反应过来,只见他猝不及防地逼近了一步,然后自己背上蝴蝶骨的位置被他轻轻拍了两下。

他抱住了她,像个流氓一样不讲道理,又明摆着是个绅士,仗着自己手臂长,连和她肩膀的接触都避开了。

他只是想拍拍她的背,告诉她,别怕。

那股清冽的味道钻进安静的鼻子,又瞬间抽离。安静这回闻出来,是橙花的香气。

从前习惯了远远地看他光芒万丈,如今骤然相拥,仿佛坠入梦境。

太不真实了……

“以后换个方式。”趁安静还在发呆,秦扬吹了声流氓哨,摆摆手走远了。

“手术做完了?”邵琳见秦扬来了,连忙问道。

秦扬点点头,面色凝重得可怕,一点儿不见方才安慰安静的轻松。

邵琳叹口气道:“这事儿没这么简单吧?”

秦扬不答。

他把赵梦云当天动过的那两份饭都送去了医院检查,结果是其中一份里被人下了东西。

那一份本来是为了邵琳订的,也只有邵琳的威胁能大到让人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能查得出是谁吗?”邵琳又问。

秦扬摇摇头:“很难说。国外注重隐私,酒店的监控也不像国内那么密,很容易被人钻空子。你别多想了,待会儿你也要上场呢。”

邵琳忍住了想骂人的冲动:“嘁,老娘打球二十年了,什么恶心玩意儿没遇到过?你现在怎么这么婆婆妈妈?”

虽然最大的怀疑对象就是她今天的对手,但也不排除有人一开始就打算让她上不了场的可能。毕竟比赛名单才出来没多久,等到那时候才开始布置这一切,不一定来得及。

虽说邵琳平日里看起来狂傲,但经历过这么多比赛,她心里门儿清。知世故而不世故,这一点,她和秦扬很相似。

“你还是好好去给安静做工作吧,我不需要心理辅导。”邵琳烦躁地撵人。

“做过了,但效果怎么样……不好说。”秦扬摸了摸下巴。

不仅仅是代替赵梦云上场这件事可能影响她的发挥,还有……那个高雨。

安静性子内向,也就在他逼问的时候肯说实话,但她自己心里到底怎么想,秦扬还不敢确定。

秦扬忧心忡忡,却抵不过开幕式已经开始,他们得进场了。

开幕式开始之前,国乒的官博已经说明了安静替补赵梦云上场这件事,给出的原因是赵梦云身体不适,但究竟怎么个不适法,官博没解释。赵梦云的粉丝自然吵翻了天,甚至还有脑洞大开的粉丝给出了阴谋论,说是为了给新人让路故意做戏,说总局内部欺负赵梦云利用她云云。

如果安静没打好,后果可想而知。

如果安静打好了,后果也可想而知。

反正替补是原罪,到底是别人的名额,粉丝心里有气也正常。

在走完开幕式的形式后,八分之一决赛开始。安静在第二组,邵琳第三组。秦扬带着安静偷溜到看台最后一排观赛,他胡诌了个借口把安静的手机收了。

“赛前采访被我推了,等你打完再采访。”秦扬边说边把她的手机揣进衣兜里,“这一组实力差距有点大,耗不了多久,你要尽早做好准备。”

看台的椅子间隔很近,安静从来没有和秦扬坐得这么近过,此刻脑子里已是一团糨糊,只能胡乱地点点头,装作安心看比赛的样子,实则余光一直黏在他身上。

也不知道秦扬有没有察觉,他痞里痞气地跷起二郎腿,长长的手臂揽在她椅背上。

安静的脊梁骨都绷紧了,她坐得笔直,小手一直在椅子上抠抠抠。

“别紧张,你会赢的。”秦扬把目光投向赛场,似乎是自言自语,“安静,你是天才。”

安静心中一震,眼眶倏地红了。

正如秦扬所预料的,第一组很快结束,安静上了场。

观众席上的中国粉丝很多,几乎占了三分之二,但只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

高雨正用手在球台上习惯性地摩挲,见安静拿着球拍走近,她若有似无地笑了笑。

赛前惯例,握手。

两个人默契地没有其他交流。

比赛开始。

乒乒乓乓的声音时急时缓,两个人都憋着股劲儿,挥拍的力道大得惊人。安静穿着黑色的短袖,左手臂隐隐可见虬结的青筋。

秦扬坐在教练席,眉头却越皱越紧——太激进了,两个人都在疯狂失误。

但在后半局不知高雨是哪根神经突然搭上了,忽然冷静下来开始阴人。安静的破绽被她拿捏在手,一次次成功“趁火打劫”。

第一局结束,比分6:11,安静败北。

观众席一片哗然,有个别观众已经开始喝倒彩。

本来输一局也很正常,即使强如中国队,也不可能百分之百全胜。但安静这次临危受命,发挥得明显不尽如人意,也怪不得有人迁怒。

两局比赛之间的休息时间很短,安静走过来的时候,秦扬看到她的嘴唇在抖。

“她说什么了?”秦扬问。

这局结束的时候,高雨曾经走到安静跟前张嘴做了两个口型,看起来不明显,观众和裁判都没发现,镜头也没给到她,但秦扬作为大满贯选手目力过人,敏锐地注意到了。

安静不自然地眨眨眼,抬手抹了抹额头上的汗。

秦扬把毛巾递给她:“安静,你知道我最讨厌什么。”

他最讨厌……讨厌一切虚假和伪装。

安静用毛巾随意地擦了擦,上齿咬着下嘴唇:“她说——垃圾。”

两年前,高雨也是用这种轻蔑的口气说她的父亲,说这种超载的司机是为祸人间的垃圾。

安静不知道如何反驳。她知道是父亲做得不对,但她也深知那一行有多艰难。如果不是为了养家糊口,又有谁愿意拿自己的生命冒险?

秦扬的太阳穴突突狂跳。他把她手里的毛巾扯过来放在一边:“她说你垃圾,你就垃圾了?我还说你肯定赢呢!狼神一字千金知不知道?”

安静抬起头。

秦扬愤慨的语气瞬间又软了些:“你别气啊,教她做人啊!让她看看到底谁是垃圾!”

安静被他义愤填膺的样子逗笑了。

裁判已经开始吹哨了,下一局马上开始。

“听到没?”秦扬被她笑得心猿意马,佯装发怒。

安静抿了抿唇,点点头,拿起球拍走向球台。不过两三步,她又嗒嗒嗒跑回他跟前。

“还有事?”秦扬见她鼓着腮帮子憋了好半天也没说出话,忍不住问。

“嗯。”安静点点头,又摇摇头,又点点头,“就是,那个……嗯……我紧张了。”

“?”

秦扬足足愣了半分钟也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

安静都快要把嘴皮咬破了:“就是……我,我现在不吃糖了……气没打够……那你……”

秦扬听明白了。

换种方式,减压,打气。

他略微上前一步,把安静圈进怀里,在她耳边沉沉低语:“加油。”

第二局,11:0,安静剃了高雨“光头”,没给她一点儿挣扎的机会。

休息的时候,安静朝高雨无辜地道歉:“抱歉啊,我没什么大赛经验,忘记抬一手了。”

第三局,11:1,安静开场发球时一个癫痫式手抖,错失一分。

安静朝高雨歉意地笑了笑,高雨白她一眼。

第四局,11:1,安静把球发得离谱,被判犯规,再次痛失一分。

第五局,11:1,安静对径直往自己脸上飞的球视若无睹,在保全了友邦的最后一丝体面之后干脆利落地结束战斗。

4—1。安静胜。

就一个字,爽。

她没把“垃圾”二字原封不动地送还回去,假模假式地握完手,就奔向了秦扬,留下高雨一个人在那儿脸红脖子粗。

秦扬大笑着往她脑门上一指禅:“你就不能多给点儿面子!”

直截了当,睚眦必报。

有他的风范。

安静默默地把球拍收起来,心里暗道,没削她四次“光头”已经仁至义尽了。

秦扬虽然嘴上说着安静不懂事,实际上没有半分责怪她的意思。他帮她拿过厚厚的羽绒服外套:“走了,采访。”

场外的媒体被“鸽”了小半天,本来满心的怨气,连怎么极尽刁难都已经想好了。这会儿收到里面传来的比赛信息,被安静的操作劈头盖脸秀了一番,犹豫着要不要改提问稿的重点。

“安静,第一次出征世界赛就以如此亮眼的成绩挺进四强,对此有什么想法吗?”

安静在采访席上正襟危坐,乖巧得像个正在上课的小学生。

“就很开心啊。”

就是说出的话不怎么乖巧。

“你和高雨以前是队友,这次有没有手下留情呢?”

“显然没有啊。”

记者聊不下去,直接上了重头戏:“安静,可以解释一下你代替赵梦云上场的原因吗?赵梦云是什么情况?”

安静早知道有此一问,答得中规中矩:“梦云姐身体不适,去医院了。”

“是出什么事了吗?怎么会赛前突然身体不适呢?”有一个记者不依不饶。

安静看了眼旁边的秦扬,在得到肯定的眼神后答道:“急性阑尾炎。”

“咳!”秦扬适时出来打官腔,“事出突然,赵梦云身体不适的第一时间安静就通知了我,并且立刻送医进行了救治。目前赵梦云选手已经没有大碍,希望各位不要担心,也不要妄加揣测。至于比赛,我和教练组都相信安静,她是一个很有素养也很有能力的选手,她会替赵梦云打好。”

秦扬的面子大,很多记者听出他话里话外的维护之意,选择偃旗息鼓。哪知道方才那个记者紧咬着不放,提出了更过分的问题:“据我所知安静选手尚无世界赛经验,现在临危受命,不会影响发挥吗?刚才第一局失败之后,您抱了一下安静选手,是为了帮她调整心态吗?”

第一局她的状态不对,任谁都看得出来。

其实大赛上状态不稳是常有的事,但这个记者故意在秦扬表明态度之后揪着第一局说事,就是想让他自己打自己的脸。

教练和选手拥抱也不奇怪,但放在秦扬维护安静之后拎出来一品,就很容易引人误会。

——秦扬过于护短了。

安静不是傻瓜,见台下静了一瞬也明白过来这是挖着坑等着秦扬跳。

平常她开口无忌,不过是懒得与媒体虚与委蛇,她也不在乎别人说三道四。但现在涉及秦扬,如果她说错了什么还会连累他。安静有些无措地向秦扬投去求助的目光。

秦扬给了她一个眼神。不过电光石火之间,她莫名地放下心。

好像只要他在,就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情。

秦扬略微调了调跟前的话筒,清嗓:“这位记者,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这次比赛打了五局,虽然第一局惜败,但后四局里安静的表现很出彩。希望大家对运动员多一些宽容和理解,毕竟没有一个人能从头赢到尾。安静的经验确实欠缺了些,趁此机会锻炼一下,也是好事。”

言下之意是,别小肚鸡肠,更不要无事生非。

记者被他暗怼得面红耳赤下不来台,最后冷笑一声,压低了声音吐槽:“狼神还能这么护犊子真是让人开眼界了,呵呵。”

“我就护她了,不服?”秦扬不仅目力过人,耳力也不一般。他有些恼了,凛冽的眉间多了几分愠色,“如果后四局逆风翻盘的内容还不够你写稿,那你就别写了。运动员是为国争光的,不是你用来恶意揣度的。”

秦扬平常总是吊儿郎当的,顶多也就训练的时候假正经。在安静的认知里,他一向是温柔的、体贴的、细心的,生气不过三秒。就连当时她训练时打假球,他也没发过这样大的火,更遑论这还是当着一众媒体的面。安静在桌下扯了扯他的衣角,无声地提醒他。

秦扬漫不经心地瞟了眼手表,然后从座位上站起来,连带拽着他衣角的安静。

“第三组比赛快开始了,采访先到这儿吧,辛苦各位。”

说完,秦扬阔步走出采访区,身后还拴了个亦步亦趋的小屁孩儿,只留下一众蒙了的媒体记者。

秦扬腿长,走路也快,安静小跑着跟在他后面,固执地拽着他衣角不放:“秦指导,您这样说……”

走进一个狭长昏暗的廊道,秦扬突然停下来。

安静没来得及刹车,和他宽实的后背撞了个结实,小巧的鼻梁正好戳到他硬邦邦的肌肉上,“啊”地叫出声来。

秦扬转过身来,见她捂着自己的鼻子,眼角红红的,顿时又愧疚又好笑。

“撞疼了?”

安静瞪着一双大眼睛,眨巴两下。

秦扬弯下腰,把她的手挪开,凑上前去,在她鼻尖轻轻吹了口气。

她感觉丝丝缕缕的热气掠过鼻尖,拂过脸颊,蔓延到四肢百骸,还带着熟悉的橙花味道。

这回安静的眼睛不红了,耳朵却红得厉害。

“还疼吗?”秦扬问。

安静点点头,又连忙摇摇头。

她其实贪心地想让他再吹吹,但好像不是时候。

好在秦扬没注意到这么多,他接起安静之前被打断的话头:“我这样说怎么了?担心我说得太过了?”

安静没想好措辞:“虽然这样说很解气,但是……”

“没有但是,他们没机会发出去的。”秦扬无所谓地耸耸肩,“你当总局是吃干饭的?我有分寸,事情还在可控范围内,为什么不解气?”

安静“扑哧”笑开。

这一点,倒是与她之前对记者的直言不讳不谋而合。

也是,国家队的新闻稿一定都会经过多次审核,这些事情秦扬应付了这么多年,他比她有经验。

这时,一阵不知道打哪儿来的冷风灌进长廊,安静打了个寒噤。

“啊,羽绒服忘拿了。”她忽然想起来,方才秦扬和她走得急,她的羽绒服外套被落在了采访区的椅子上,照现在这个状况,显然是不可能打道回府的。

虽然场馆内都有空调,但人少的地方温度仍然很低,运动一停下来,身体自然觉得冷。

秦扬见安静身上仅仅穿着比赛时的T恤和短裤,暗骂自己发脾气上了头,连忙脱下身上的运动服外套,不由分说地披到她肩上:“你先穿着,我里面是长袖,不冷。”

比赛期间,运动员最大。安静没有矫情地推托,但真正把自己塞进那件宽大的外套之后,还是挺害臊的。

她没有穿过男生的衣服,更何况是她喜欢的人。那股清冽的橙花香时刻萦绕在侧,熏得安静恍惚。

“愣着做什么呢?走了!”秦扬按住她的后脑往前一带,走到休息室门口,“你就在这儿等我,不许乱跑,我先过去了。”

安静轻轻应了声,推开门,却没想到里面有一个熟悉的人影——

“厉指导?您怎么来了?”

厉霆正坐在沙发上,像个复刻的思考者雕塑,闻声抬起头来:“安静?秦扬呢?”

“他……”安静往门外望了一眼,长廊却已经空空荡荡不见人影,“他去看邵琳姐比赛了。”

“浑小子!”厉霆气得吹胡子瞪眼,“就知道躲我!”

安静见势不妙,偷摸地锁上门,溜到沙发上离他远远地坐下,奈何手机被秦扬收了,这会儿只能正襟危坐地看电视上的实况转播。

厉霆正在狂打电话,打完电话又开始发语音。

“谁让那小子去接受采访的?我有没有说过不许他去?仗着老杨在医院管不了他是吧?你们把我的话当耳旁风?”

“那家记者找到了吗?给我压!哪家发了以后就别来采访了!”

“赵梦云醒了?行行行,医院那边让人好生照顾着……哎哟,我这心脏病都快发了!”

……

等到电视上比赛正式开始,安静脑子里已经坐了好几趟过山车。

不让秦扬去采访?

她使劲儿回忆了一下自己看到过的秦扬的视频,似乎除了赛后几句不痛不痒的话,他还没有遇到过什么刁难的问题,也从来没有过直播的采访,所参加过的节目也都是彩排好剪辑过的。

她之前还一直当秦扬是高冷,可是回想起他退役那天,除了文绉绉的微博文案以外,连全运会的赛后采访都没去。

他才不是高冷!

是怕他说错话,令行禁止!

那他今天怎么来了?

安静想不通。

“衣服哪儿来的?”

厉霆瞟了她一眼,突然发问。

安静捏了捏外套的衣角。虽然这样的队服外套她也有一件,但大小很显然不一样。

她莫名有些心虚,像是被人撞破了什么:“秦……秦指导怕我冷。”

“哼!我就知道!”厉霆没好气地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扭头继续看电视,也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把瓜子,一边嗑一边还口齿不清地叨叨着什么。

安静支棱起耳朵细细听。

嫁……女儿……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休息室里的两人各怀心思,赛场上倒是一帆风顺。

战神不愧是战神,认真起来分分钟变身虐菜现场。不知道是不是受赵梦云的事情影响,邵琳这次打得特别狠。那位F国选手实力不差,和邵琳前几次遇上还能有还手之力,但今天完全沦为被对方支配的工具人,一颗球撑不过三板,毫无争议地摘得“捡球女王”称号。

四战四败,越勇越挫。

裁判吹哨的时候,F国选手的脸绿成了菠菜。

邵琳很有风度地握完手,班师回朝。

秦扬在教练席跷着二郎腿哼着小曲儿,一副看戏的少爷模样,见邵琳过来,顺手扔了瓶水。

邵琳接过拧开,咕咚咕咚喝了个饱,嗤笑道:“你这教练的工资可真是好骗!”

秦扬嘿嘿一笑:“那可不?姐姐您对战这种虾兵蟹将,简直是小菜一碟!哪还需要我指手画脚!”

“成语学得不错啊!”邵琳白他一眼。

有记者过来示意,问可不可以采访。秦扬冲邵琳笑了笑:“那你先应付着,厉老妈子连夜飞来了,我得去休息室安抚一下。”

邵琳脸上笑嘻嘻地答应了,心底却骂了秦扬千万遍。

到了她采访就让她自己应付,上一组怎么就屁颠屁颠陪着安静去?还安抚厉指导,我呸!留下一堆烂摊子等她收拾呢!重色轻友!

好在这次采访的是一个帅气温和的小哥哥,半点儿不作妖。邵琳记得,上次全运会也是他来采访自己。

例行公事采访完之后,摄像大哥收了机子。那小哥哥忽然凑上前来,微红着脸低声问她:“邵琳姐,赵梦云怎么样了啊?您能跟我说说吗?”

邵琳刚抬脚准备走,闻言愣了愣,笑道:“帅哥,你打探消息也不带这样的吧?我有家室了,美人计没用。”

也不知道是哪句话触到这位帅哥的敏感神经了,他脸又红了些,着急地摆摆手:“不是不是,我不是想打探消息,我就是想关心一下。听说已经做完手术了,她醒了吗?会不会有后遗症啊?留疤吗?”

邵琳细细地打量了一下他的神色,忽然福至心灵。

啧啧,看不出来,这还没到春天,一个二个都开始长桃花了啊。

秦扬回休息室的时候,厉霆坐在沙发上,目光仿佛可以洞穿已经黑屏的电视机,安静在他旁边战战兢兢。

……

这气氛,快凝固到真空了。

秦扬一脸假笑,语气要多夸张有多夸张:“呀!厉指导怎么在这儿?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安静,还不去给厉指导订餐?飞这么久一定饿了吧?”

安静闻言,光速跑出去了。

秦扬反手把门锁上了。

厉霆睨了他一眼:“怎么,不仅护犊子,还好面子?”

秦扬死皮赖脸地坐到他身边,给他捶捶肩又捏捏手臂:“嘿嘿,我就是在犊子面前比较好面子。”

“起开!”厉霆把他甩开,被他这样一插科打诨,气却是消了不少,“你是不是不记得我说过什么了?嫌这一堆事儿不够多,还是仗着自己现在当了教练,没人管得住你了?”

秦扬连连否认:“那怎么会呢?我一直坚决听从厉指导您的教诲,只是这次事出有因,您扣我工资吧!”

“谁稀罕你那点儿工资?事出有因也有更好的解决方法!你这样是出了气,那你考虑过我们给你擦屁股的感受吗?”厉霆火冒三丈,指着秦扬的鼻子骂。

“是是是,您说得对,是我冲动了。”秦扬连连应声。

厉霆一想到这些年秦扬差点捅出的娄子就眼前发黑:“唉,都怪我太大意了!从当初你用屈原怼外国记者我就知道,你这小子就不能面对记者!”

“专门影响运动员心态的人也配叫记者?”秦扬低声嘀咕。

“别人嘴臭你也要嘴臭回去?你现在怎么越活越回去了?亏我还觉得你这么多年成熟了稳重了,结果一没人管着你,就又屁颠屁颠去当愣头青?”厉霆一脸的不能理解,“你以为安静很脆弱吗?她需要你替她出头?当时全运会一飞冲天,现在世界杯补位上场,多少人骂过她,你不清楚?她遭受过的苦怕是比你这个顺当了小半辈子的二世祖多多了!”

秦扬被说得愣怔。

是啊,他出身优渥,家庭和睦,十九岁成为世界冠军,四百多天完成大满贯一统乒坛,一路被无数爱他的人保护着,即使最后退役也称得上是功成名就。

而安静……比起他的顺风顺水,安静简直算得上自强不息。

“这个世界上不仅有成功学,还有失败学。”厉霆还在苦口婆心,“知道为什么我当时一眼就看上安静了吗?她被邵琳打到三比零,最后却能连扳三局。直白地说,这点你不如她,只是你运气比她好,换成你家人重病自己又被开除了,你可能直接就崩溃了。所以你大可不必担心她的心态会被那种蠢货影响,她比你想象中更让人放心。”

秦扬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通,回酒店后满脑子都还回荡着厉霆的话。

是他关心则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