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三十八话·前夜的颂歌 完
矮矮的坟，被落雪盖上厚厚的一层。
卡萝尔站在墓碑前，白气从她的围巾后断断续续地钻出。
苍苍的古松矗立在坟边，遮挡住冬日里的阳光，蒙下一片留给叹息的阴影。
卡萝尔的手里，捧着那个碎掉的罐子，她一度将它错当作“卡萝尔的罐子”，实际上，它真正的名字应该是“伊芙的罐子”。
碎开的罐子里，装着一封新封口的信，但在天蓝色的信封上，并没有写下收件人的姓名。
［致我最爱的小伊芙：］
眼角在寒风中颤动着，染上雪的气息。
［你躲起来了，躲到哪里去了？老师怎么找，都找不到你了。］
松针上落下的雪，顺着金色的长发，掉进老师被围巾裹挟的后颈里，无声地蒸发。
［你笑着告诉老师，你去了另一个世界，让我在这里好好地生活，不要去惦念你。］
弯下的左膝，挨住地面，慢慢陷进雪中。
［但是，老师也要告诉你，不是什么事情，都可以尽如人意，当你以你的生命为代价许下心愿时，未来就已经隐隐确定，即使它并不一定和你心中的想法一致。］
低垂的眼神中，映出雪纯白的宽容与将逝的无奈。
［我要怎么样才能忘记你，忘记你的善良、美好，忘记你对我纯纯的爱恋，忘记你为我付出的一切？］
罐底与墓前的地面贴合在一起，稳稳地，在雪中，仿佛与那个空间固定在一起。
［我愿意再送你无数次那样的白玫瑰，但我不愿意经受哪怕一次那样的悲痛，失去你的悲痛。］
指尖拂过尚且饱满的雪面，星星点点的草绿在雪中晕开。
［最为美丽的花，如果象征着离别，那它终究是遗憾的。］
短促的咳嗽声后，鲜红的炙热渗进冰冷的白雪。
［正如人之间，如果生命意味着永远的分别，那它也不再拥有它应有的意义。］
消融着，轻柔地，剧烈地。
［我爱你。］
意识渐渐模糊，如同雪一般消散。
［与你，共赴凋零。］
卡萝尔倒在墓前，再也没有睁开过眼睛。
“新生的白玫瑰环绕着卡萝尔与她爱人的坟墓，她的身上，盖着一层层肃穆的紫藤萝，那是她的魔法留给这个世界最后的奇迹。”
念出最后一个字后，空气久久地凝固着。
“……你在哭吗？”
“……”
海王星侧过身去，舒展开她的手臂，轻轻把麦芽糖拥入怀中。
“哭出来吧，我在这呢。”
呜咽过后，泪水濡湿了海王星的胸口。
海王星拍着麦芽糖柔弱的后背，本能又尽己所能地把宽慰传递给怀里这个普通的小女孩。
头顶的行星环发出幽蓝色的光芒，行星环的变化映射着海王星内心的想法。她已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潜入内心最深邃的角落了。
“抱歉，下次我一定不会再讲这样的故事了。”海王星在麦芽糖耳边低语道，“但是……这次就原谅我吧，我有无论如何也想做的事。”
“什……什么事？”麦芽糖抽噎着问道，她的脸依然没有从海王星胸前挪开过一点。
“……不，还是等你平复下来，再和你说吧。”
木质的房间里，染上了似海风般咸咸的味道，那是来自泪水的味道。
窗外传来熟悉的声响，短暂别离的秋雨匆匆返回，它要夺去这个黄昏的控制权，它要夺去明天黎明的控制权。
安静下来的房间里，只剩下混杂在雨声中的呼吸声。
“我们无法决定一个故事的结局，当它被写就的时候，我们的翻页就已经没法再左右它。”
海王星像是宽慰，又像是感慨道。
她见到过的悲剧与喜剧，应该比所有地球人的加起来还要多吧。
麦芽糖躺在海王星的怀里，点了点头。
“每个故事都有一个属于它的寓意，因为那个寓意，故事才得以成立。就像这个故事，《前夜的颂歌》。”
“但是……它结束得那么仓促！”麦芽糖激动地说道，似乎又要哭出来，“就像最后，把所有东西都否定了一样！”
“你错了，麦麦。”海王星的嘴角微微上扬，“所有的东西，都确实地存在过，也都确实刻进了每个阅读它的人的灵魂里。你的眼泪，就是最好的证明。”
麦芽糖一时间回答不上来。
“我知道，地球的童话故事总是美好幸福的，过去的每一天，我都盼望着梦中能读到一个地球的故事，等着在故事的结局被一个地球的王子带去他的国度。而如果我在梦中读到一个这样的悲伤的故事，我总是会哭着惊醒，摸着自己脸上的泪痕，感到疲惫又惆怅。但是，我的人格更多地受到了这些不幸的故事影响，因为它们每一个都是建立在不可动摇的寓意上的。我在迷途树屋中遇到的故事精灵也大多都来自这样的故事里，包括麦麦你，你很有可能也来自一个令人潸然泪下的故事中。甚至可以说，就是这样一个一个悲伤的故事，构成了我——‘海王星’的存在意义，当你看到活生生的我后，还能说那些故事是虚无的吗？”
“但是！你为什么甘愿做一个悲剧里的主人公？”
麦芽糖崩溃地喊道。
房间里一片寂静。
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场面，那个麦芽糖，会竭尽全力地发出这样的喊叫。
发自内心的振动，尖锐而沉重。
海王星垂下了目光，微蹙起的眉有一种介于长辈与同辈之间的慈爱。
“因为我是海王星，被太阳所遗弃的星球。”
浅浅的，无奈。
在心灵深处，重重地，灼烧。
“命中注定的事，便是这样，我已经很满足了，即使分不到光明与温暖，我还有我的树屋，有我的朋友们，有我的故事。”
“你的故事……”
麦芽糖咬紧了嘴唇，晶莹的液体从她的眼角渗出。
“……你还记得吗？在讲故事前，你答应我回答一个问题的。”
“……问吧。”
“嗯，麦麦……”
海王星闭上眼睛，微微低下了头，下巴贴在了麦芽糖的额头上方。
“你喜欢我吗？”
太狡猾了。
在这样的时间，问出这样的问题。
早知道，就不答应她了。
但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
“……不，我一点也不喜欢你。”
就让这心中翻涌的潮水，满溢而出。
“因为……你已经占掉了，那个位置……”
“嗯？”
“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