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研究马克思现实自由思想缘起的重点

（一）探究马克思如何走上以观照人的现实自由之路为目标的道路

马克思年少时由于自身的犹太血统使他从小就有社会边缘人的感触，在与燕妮的婚姻问题中，这种身份一定程度上也扮演了阻碍因素，因而马克思对于社会有着一种难以消除的疏离感，再加上他从小就受到了来自父亲和学校的资产阶级自由主义的熏陶，因此年少时的马克思便确立了对于社会的批判精神，以及毫不妥协的反对压迫、为人类谋取整体福利的自由主义精神，这可以从马克思的中学生活以及毕业作文中获悉。但是年少时的马克思对自由的理解还是模糊的，对通过何种方式来获取自由还是不明确的，总体上充满了理想主义色彩。

到了大学阶段，由于受青年黑格尔派的影响，马克思研习黑格尔哲学，此时的他对自由的理解也在不断加深和明确，最终将自由理解为“自我意识”的自由，并通过博士论文的写作作为确立追求自我意识自由的宣言。这种自由主要是指人不应受定在的干扰从而保持精神的独立性和自由，而且定在应符合人的精神自由的需要，否则就应受到无情的理论批判，也就是说实然应该符合应然。重要的是，同青年黑格尔派完全绝缘于或完全否定现实和定在以获取自我意识自由的方式不同，马克思讲求的是在定在中获取精神自由，所以他提出了哲学世界化和世界哲学化的观点，而且将这种“在定在中获取自由”的原则贯彻了一生，尽管后期他对于自由本身及其获取方法的理解上有了质的变化。因此，此时马克思以“自我意识”自由为原则的精神自由作为对自由本身的理解，而获取这种自由的方式则在于理论批判，例如，通过宗教批判来使现实事物符合精神自由的本性，从而使人在定在中获得精神自由。因此，在大学期间确立了“在定在中获取精神自由”的原则之后，便带着这种原则踏入了他的社会实践的第一站，即《莱茵报》。

马克思在新闻工作期间，一方面对社会经济因素尤其是物质利益的接触，另一方面对共产主义和工人阶级的接触，他在实然与应然的对立中开始产生苦恼，初步意识到以精神自由为武器对实物世界进行理论批判并不能改变人尤其是劳动大众在世俗生活中不公的甚至悲惨的境遇，故而开始反思自己信奉的黑格尔哲学、自我意识自由的合理性及其对人的自由实现进程的指导性价值，在对自由本身及其实现方式的理解上开始有了质的转变。这一转变过程是在马克思离开新闻事业退回书房思考现实问题并写作《黑格尔法哲学批判》《论犹太人问题》《〈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等著作来完成的。最终，马克思抛弃了“在定在中获取精神自由”的原则以及实现这一原则的理论批判的方式，确立了“在定在中获取现实自由”的原则以及实现这一原则的实践批判的方式。在这些著作中，马克思从市民社会与国家、政治解放与人的解放、无产阶级的历史使命、异化劳动和私有制、共产主义等一个个现实问题着手探寻人获取现实自由的可能性。在这个探索的过程中，马克思坚持了作为科学世界观和方法论的历史唯物主义，明确了人是具体的，而人的自由及其获取的过程必须是现实的。为了表达这种关于自由的新观点，马克思与恩格斯首次合作写就并出版了《神圣家族》，他们在批判以鲍威尔为代表的青年黑格尔派的思辨唯心主义自由观的基础上，初步阐明了观照人的现实自由之路的历史唯物主义。因此，《神圣家族》成了马克思和恩格斯正式确立追求人的现实自由的目标的初步宣言，之后他们便将这一伟大目标贯彻了一生。

总而言之，马克思走上观照人的现实自由之路的道路的历史和逻辑路径是：自由—精神自由—精神自由与现实自由的碰撞—现实自由。在《神圣家族》之后，马克思围绕着观照人的现实自由之路这一目标，先后创作了《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德意志意识形态》《共产党宣言》《经济学手稿（1857—1858年）》《资本论》等重要文本，创立了历史唯物主义和剩余价值理论，使社会主义由空想变成了科学，从而使关于人的现实自由之路的思想具有了科学性。因此本书的目的之一就是通过文本分析从细节上探寻马克思是如何走上了观照人的现实自由之路的道路的。

（二）恢复《神圣家族》作为探寻人的现实自由之路的初步宣言的历史地位

在马克思主义研究史上，《神圣家族》作为马克思和恩格斯合著的第一部著作，因其思想内容相比马克思后期的诸如《德意志意识形态》《共产党宣言》《资本论》等思想成熟的著作而言并不是一部成熟的论述历史唯物主义的著作，而往往不被研究者们所重视，仅仅将其定性为批判青年黑格尔派的思辨哲学的、具有唯物史观特质的论战性作品。因此，以往对于该著作的探讨和研究往往局限于简单论述其中所包含的诸如异化问题、思辨结构的秘密、人权的虚妄性、旧唯物主义与共产主义的关系等具体的历史唯物主义观点，而忽视了该著作所蕴含的核心思想及其在马克思思想发展历程中的重要的历史地位。

首先，观照人的现实自由之路是《神圣家族》的核心思想和根本目标。资本主义社会的物的世界的增值与人的世界的贬值成正比的残酷现实，促使马克思意识到青年黑格尔派所推崇的自我意识自由仅仅是一种对于解决现实问题毫无现实帮助的虚幻自由，因为人是具体的现实的，其自由必然是现实自由，而其获取现实自由的方式也必然是实践的。因此，通过对于《神圣家族》的细心研读，不难发现，对于无产阶级乃至全人类解放即人的现实自由之路的观照是马克思写作该著作的根本目标和前提，而其中所蕴含的异化问题、人权的虚伪性等具有历史唯物主义性质的具体的思想内容只是围绕观照人的现实自由之路这一根本宗旨而展开和论证的。或者说，只是围绕着探究人在资本主义社会中获取现实自由的现实可能性这一目标而展开和论证的，因此对于人的现实自由之路的观照是贯穿全文始终的红线。本书的第四章则重在以理性和逻辑为原则，通过梳理和提炼《神圣家族》所内含的具有唯物史观特质的具体的思想内容，来拼接和还原作者在该著作中所隐现的关于人的现实自由之路的思想链条，从而凸显该著作的核心思想和根本目的即关于人的现实自由之路的观照。

其次，《神圣家族》是马克思观照人的现实自由之路的初步宣言。纵观马克思一生的思想发展历程，观照人的现实自由之路是马克思勤勤恳恳地探讨和研究社会现实问题以及笔耕不辍的动力和目标。因此，马克思的思想发展历程在逻辑上就构成了一个以观照人的现实自由之路为核心思想的唯物辩证的思想体系，即“他的思想发展是一个‘自己弄清问题’（用他自己的话说）的过程，所以，既不能分裂成几个时期，也不能看成一个没有变化的整体”，而这个思想体系是由他毕生所写就的一部部重要著作作为特定环节而构成的，《神圣家族》就属于其中之一。该著作作为马克思和恩格斯二人首次合著且公开出版的重要著作，就观照人的现实自由之路之一目的而言，它具有“正式确立”的意义，而就观照人的现实自由之路的思想而言，它则具有“初步宣言”的意义。因为，《神圣家族》所蕴含的关于人的现实自由之路的具有唯物史观性质的思想内容相比后期的著作还不够系统和完善，因而还不具备完备的科学性，只有到了《德意志意识形态》关于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原理得以系统制定，才使关于人的现实自由之路的思想具有了完备的科学性。但是，这种不足并不能遮蔽《神圣家族》在马克思观照人的现实自由之路的思想发展历程中的历史地位，其价值就如恩格斯所言的那样：“对抽象的人的崇拜，即费尔巴哈的新宗教的核心，必定会由关于现实的人及其历史发展的科学来代替。这个超出费尔巴哈而进一步发展费尔巴哈观点的工作，是由马克思于1845年在《神圣家族》中开始的。”所以《神圣家族》是马克思正式确立观照人的现实自由之路这一目标的初步宣言，之后经过历史唯物主义的创立和发展，马克思和恩格斯将《共产党宣言》作为这一目标的正式宣言。因此，本书的目的之一就在于通过对马克思早期思想历程的认真梳理，恢复《神圣家族》在马克思观照人的现实自由之路的思想历程中作为初步宣言的历史地位。总体而言，《神圣家族》的承前启后的作用体现在四个方面：一是文本的成书经历；二是文本的内在批判逻辑因凸显了中心思想而保障了文本的历史地位；三是文本为马克思后期的思想发展正式确立了观照人的现实自由之路的目标；四是文本在关于观照人的现实自由之路的思想上回顾、总结并推进了之前的具有历史唯物主义性质的思想内容，为马克思后期的思想发展初步确立了总的方向和框架，而这四个方面将在正文第四章中做出具体阐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