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扮太监立获提拔 诉衷肠哄得入港
那师兄见成化冲进树林,心里隐隐约约觉得不妙,但守着王骥,不能离开,听见里面呼喝打斗,心里觉得那人不是师弟对手,自己只要耐心等待即可。孰料,等了半天,里面的呼喝声渐渐息了,仍然不见师弟出来。心下疑惑,自己是大师兄,这次出来本就违抗了方丈命令,只有自己师父一人支持,如果四人出来,却只剩自己一人回去,自然无法交代。想到这里,他将王骥捆在马上,将马拴在树上,向着师弟跑进的方向追了进去。野草茂盛,看不见路,顺着师弟的脚印,他很快追到一处,却又不见两人踪影,不禁喊道:“师弟,师弟,你在哪儿?”
四周寂然无声,无人回应。他跃上高树,四下眺望,茫茫野草小树,无从寻找,正在着急,忽然听到一阵“呜呜”之声,他听音辨地,很快飞奔过去,拨开杂草,见到头扎到地里的师弟成化!
但他却不急于救出师弟,而是先四下查看,确定无人埋伏后才伸手将成化拉了出来,心里一惊道:坏了,中计了!
狗剩儿见成化直冲过来,心中一喜,伸腿一绊,野草丛生,成化哪里看得见,登时向前摔去,狗剩儿顺势将成化脑袋使劲前按,扎进泥土当中!跟着师父学了点穴,从未用过,就在这和尚身上试一把,“唰唰唰”点了和尚身上几处大穴。
狗剩儿迅速爬上树,看见那师兄等了一会儿,进到树林寻找。知道得计,便悄悄下来,绕路过去,见到那被绑的王骥,嘘了一声,上前为其解开绳索,拍拍马屁股,让王骥骑马,自己疾奔,沿路飞奔而去。
奔了半天,眼见和尚们再也追赶不上,王骥停了马,向狗剩儿拱手道:“兄弟救命之恩,王某永不敢忘!不知英雄尊姓大名,可否见告?”狗剩儿笑道:“你一个武将,干吗文绉绉的,我叫狗剩儿,北平人。”
王骥笑道:“在下王骥……”狗剩儿笑道:“知道,刚才大和尚不是给你一顿猛夸。”王骥笑道:“王某何德何能,都是燕王爱才用才……”
狗剩儿笑道:“我不怕你笑话,我在通惠河边长大,从来不读书不识字,你是文化人,说那些话我都不爱听。”王骥赔笑道:“是王某不对,这就向英雄赔罪,不知……”
狗剩儿道:“我叫狗剩儿,打鱼的,运河边的活计我也都干过,不比你军爷威风八面!”王骥翻身下马,单膝跪地,道:“英雄折煞王某了!不瞒您说,王某自幼家境贫寒,从小没了父亲,母亲一个人把我抚养成人……”
狗剩儿听说他也死了老爹,顿时转怒为喜,道:“行了,行了,你也别废话了,看看前面有没有酒馆,请我喝酒就行。”王骥大喜,与狗剩儿并肩前行,一路上说些军中事务,听得狗剩儿十分神往。狗剩儿也把在通惠河畔的“骄人业绩”吹得云山雾罩,天花乱坠,说得王骥连连点头。
两人进了一家酒馆。王骥问道:“现在大乱将起,兄弟如此本事,何不跟我一起从军,为燕王效劳?”依照狗剩儿以往的性子,早就将燕王密令等事开始大吹特吹,但经过一路坎坷,尤其是在武当山练功修行,性子已经大为收敛,只道自己出身低贱,从未找到进身之阶。
王骥笑道:“这可太好了,你救了我的命,以后的前程荣华包在哥哥身上……”正在说笑,酒馆路边尘土飞扬,一排排车队疾驰而过,车驾甚是豪华,马车也有上百辆之多。
王骥看那旗帜,低声道:“宁王到了。”狗剩儿随口问道:“这是打哪儿来的呀?”王骥低声道:“大宁,宁王的封地。”
王骥问道:“兄弟来自北平,自然了解燕王之事了?”狗剩儿佯装不知,故意道:“阎王?阎王爷吗?死了不就都去见他老人家了吗?”
王骥微微摇头,不再说话。店家上来酒菜,二人开始吃喝。狗剩儿本来心存戒心,但是几碗好酒下肚,往日豪气顿生,主动与王骥开怀畅饮,话也多了起来。
王骥也是酒中豪杰,干了一碗,笑道:“兄弟,你还是不拿我当朋友,方今世道,大乱将起,嘴上有个把门儿的倒也好。”狗剩儿心里过意不去,笑道:“大哥说哪里话来,朝廷大事,又和我一个打鱼的有啥关系?我犯得着……”
王骥摆手道:“我刚才说了,英雄莫问出处,当今圣上出身苦不苦?穷不穷?还有比他老人家更穷更苦的人吗?当过和尚,要过饭,家里除了他全都饿死了!可他敢打敢拼,闯了出来,打败张士诚,围剿陈友谅,推翻元末朝廷,为我中华大地恢复大好河山!”
狗剩儿笑道:“皇上那是真龙天子,老天爷、大河神、大菩萨都要保佑他老人家的!”
王骥喝口酒,又道:“燕王,再说燕王爷!也不是从小荣华富贵,锦衣玉食的,他虽出生在应天府,可是当时战况紧急,当今圣上都没来得及看上他一眼,就直奔前线与陈友谅打仗去了!他在中都住了好几年,过过几年苦日子,对咱老百姓的事那是清楚得很。二十岁去了你们北平当藩王,多次带兵,其中就有哥哥我跟着,到塞北与那些元蒙余孽真刀真枪地干,我是亲眼见到这么尊贵的一位王爷,亲自上马,冲锋陷阵,砍掉敌人脑袋,自己也被敌人砍伤,这是一般人能干的吗?是那没出过宫的皇太孙干得了的吗?‘燕王善战,宁王善谋’,不是瞎说的……”
王骥喝了酒,唠唠叨叨,说起来没完。他身穿军服,本就扎眼,又在酒桌上大声说话,引得众人纷纷侧目。狗剩儿心知不妥,于是道:“王将军……”王骥一挥手,道:“什么王将军!你分明还是把我当外人,不当兄弟!哥哥我给你交心,你却……”
狗剩儿笑道:“好,大哥要咋样才算交心?”王骥嚷道:“拜把子!小二,拿香烛摆供品,我要与这位兄弟结拜!”
狗剩儿道:“好,就依大哥。”两人到了后堂关公牌位前,叙了年齿,王骥为兄,狗剩儿为弟,磕头纳拜。
狗剩儿心里苦笑,王骥喝醉酒后的说话做派,倒有自己的几分风采!问了店小二,后院尚有客房,于是给了伙计赏钱,让他们将王骥送到客房休息。
狗剩儿心里思忖,这王骥绝不能落到皇太孙手里,可这宁王车队奔向京师,必有要事,自己也要设法探听消息,告知燕王才好。
想到师父所说,各地道观多有武当派分院,于是向店伙计打听了左近的武当道观,飞驰前去,见了道童,说要见住持,未等道童通报,直接闯入,取出师父发簪,请求住持出手援助。住持半信半疑,犹豫不决。狗剩儿心急火燎,出手讨教。住持和他一交手,就知道眼前此人绝非凡俗,于是立即听命差遣。狗剩儿嘱咐住持亲自到酒馆后院接了王骥,秘密护送到北平城,送到何处、何人接应、如何对接,都一一说了。
狗剩儿出了道观,骑马直奔宁王车队方向,好在车队行动缓慢,追了不久,就远远看见了前方车队的漫天旗帜。狗剩儿下了马,步行跟随。天近擦黑,车队到了驿站,前方传令下马吃饭休息。
狗剩儿趁着夜色,悄悄潜入驿站,见一个太监走到厕所,出手扼住他的咽喉,低声道:“别动……”话未说完,太监软趴趴倒了下来。狗剩儿心中大奇,自己也没使劲,这太监怎会如此不济?难道自己功力又有长进?
他无暇细想,换了太监衣服,匆匆走了出来,还没想好去哪儿,身后一条皮鞭抽过来,响起尖利骂声:“猴崽子!你掉粪坑里了?撒个尿这么半天!”
狗剩儿欲待发作,转念一想,低头道:“我知道错了。”那人是主事太监,掐着腰骂道:“知道错了还不快去!让王爷干等着!”又是一鞭子,还塞过来一个托盘。
狗剩儿接了托盘,慌慌张张就往里走,背上又挨了一鞭子:“他娘的往哪儿走,去前厅!”
狗剩儿心里骂着:“好你个死太监!一会儿小爷办完事,就来料理你!”一边端着托盘,进了前厅。
几个女子正在侍候王爷更衣,狗剩儿刚刚呈上托盘,就被一个女子低声斥道:“怎么这么慢!?又是新来的?”狗剩儿低着头,“嗯”了一声,站在一旁。
王爷换了衣服,伸手拿茶碗喝了口茶,漱口。狗剩儿见状,立即走过去,用托盘接了王爷吐出的茶水。王爷瞥他一眼,摆手道:“都下去吧!”众人答应一声,刚要出去,主事太监慌慌张张跑进来,结结巴巴道:“王,王爷,有旨意……”
王爷斥道:“慌慌张张,怎么就改不了!天塌下来,还要你个阉货顶着!”主事太监跪下道:“王爷,奴才该死!是京师又来了旨意!”
王爷哼道:“什么旨意!不就是那小子搞的小动作!一天一道旨意,不就想把我除了,再把老四灭了,他就顺当了!”踢一脚主事太监,“滚起来,接旨。”
传旨太监到了,众人跪下迎接。传旨太监朗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特来查问宁王为何领旨后迟迟不来京师?是何居心……”
狗剩儿听着声音耳熟,偷眼一看,竟是在运河上几次差点杀了自己的太监李彦!
王爷脸上阴晴不定,接旨,谢恩,打发主事太监送人。主事太监忙不迭地招呼李彦往外走,嘴里低声唠叨着:“李公公到了司礼监,兄弟还没表示……”
狗剩儿站在角落,看见宁王烦躁不安,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又吐了出来,“啪”地把茶杯摔在地上,骂道:“什么狗屁茶叶……”
主事太监赶了回来,赶紧斥责端茶的侍女,让她们换了一杯,自己夸张地吹着,赔笑道:“王爷,这个应该不烫了……”双手递上,满脸谄笑。
王爷接过茶杯,却不喝茶,也不说话,冷冷盯着主事太监,主事太监吓得赶紧跪在地上,使劲磕头,头上的汗也随着磕头溅了出来。
狗剩儿低声对侍女说:“换茶叶来!”侍女们赶紧下去换茶,还没走出前厅,只听身后一声惨叫,主事太监已经倒在地上,胸口鲜血涔涔流出。宁王手里握剑,脸上似笑非笑。吓得侍女们尖叫一声,随即使劲憋住,跪下来,瑟瑟发抖。
王爷让驿站的人打扫干净,向狗剩儿看了眼,踱出前厅,去了主客房。
狗剩儿也不知道这位残暴王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觉得自己有武功在身,也不害怕,随着跟了进去。
刚进屋站定,王爷慢慢走过来,冷冷看着狗剩儿,也不说话,突然抬起一脚,踹向狗剩儿裆部!
这下变起仓促,狗剩儿不自觉地运气防御,“阴阳同体”附身!王爷踢了个空,却轻笑道:“哼,好歹是个真太监。”狗剩儿脑子极速旋转,也想不明白这位王爷打的什么主意。
王爷转回身,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家是哪儿的?”狗剩儿一怔,旋即答道:“奴才叫狗剩儿,生在北平,十岁时跟着爹娘逃难到了大宁,后来爹娘都饿死了,我就阉了自己,进了王府。”
王爷笑道:“好,主事的死了,以后你就是主事太监!”狗剩儿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情况?这就升官了?这宁王爷到底咋想的?
王爷冷笑道:“你还不谢恩?”狗剩儿赶紧跪下谢恩,兀自大惑不解。
宁王接过侍女新沏的茶,喝了一口,冷笑道:“小王虽然杀人无数,砍个太监就跟捏死只蚂蚁一样,可是我也从不无故杀人。这个张璇林,当我的主事太监不到两年,上上下下上百个太监,全换成了他的人!他觉得我粗枝大叶,不在意这些小事,是不是?以为自己做得多高明!我细查之下,这个狗东西居然勾结宫中太监李彦,图谋不轨,你说该不该杀?”
狗剩儿心中恍然,磕头道:“吃里扒外的玩意,实在该死!”宁王沉吟道:“明日到了京师,一旦进宫,定是凶多吉少;可若不去,正好授人以柄,抗旨不遵,不但王位不保,估计全家老小都要……”
狗剩儿道:“王爷难处,做奴才的不大懂,可是王爷去哪儿,奴才陪着去哪儿,上刀山、下油锅,绝没有二话!”这些话他在戏文里见的多了,张嘴就来。
宁王笑道:“树倒猢狲散,不管真心假意,你有这份儿心,本王记住了。”
第二天,车队启程,狗剩儿随在宁王车驾跟前。底下侍从都不认识狗剩儿,但见他如此受宠,不仅未加盘问,反都过来巴结近乎,云公公长、云公公短地叫得极是亲热。
宁王车驾到了京师城外,派人前去通报。很快传来旨意,说今日已晚,让宁王暂时住在十王府。
狗剩儿不明其理,问一个身边太监怎么回事。那太监道:“本朝王爷成年后都要去封地就藩,没有成年、没有封号的小王爷都是集体住在十王府。而且本朝王爷没有奉旨不得进京,私自进京会被冠以谋反罪名的!”
到了十王府,安排已定。狗剩儿伺候宁王更衣。宁王似乎心事重重,阴沉着脸,一言不发。众侍女小心伺候,大气也不敢出。更完衣服,宁王一挥手,众人如蒙大赦,都悄悄退了出去。
狗剩儿刚要迈步,却被宁王叫住:“哎,狗剩儿,你这什么破名字!本王给你改个名字……”狗剩儿心里不服,嘴里谢恩道:“多谢王爷赐名。”宁王略一沉吟,叹道:“我这次南来京师,也不知道能否平安回去,你就叫北归吧!”狗剩儿心里暗骂:“你才乌龟哩!凭什么把你狗爷叫什么龟!”
宁王见他不说话,喝道:“你小子不愿意?你是北平人,来这京师有啥好的?还不想早点回去?”狗剩儿这才明白,磕头道:“云北归,云北归,小的这才有了大名,谢王爷赐名!”
宁王喃喃道:“也不知她现在怎样了?”云北归壮着胆子问道:“王爷是说谁?”宁王霍地站起,恨恨道:“明日进宫能不能活着出来都是未知,今晚一定要再见她一面!北归,换上便服,跟我出去一趟!”
云北归心里纳闷,堂堂一位王爷,为何天黑换衣服出门?而且不带禁军、不走正门走后门,还命令撤了后门看守?心知此事一定不简单,虽然心中打鼓,但又很兴奋。
宁王一身富家公子打扮,坐在一顶轿子内,云北归紧紧跟在轿子旁边。一行人行色匆匆,很快到了一条河边,河水潺潺,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宁王下了轿子,示意众人退了。众轿夫显然熟门熟路,很快便隐没不见。宁王看着这繁华景象,摇头道:“千算万算,还是老爷子说了算!可惜这繁华京师,可惜……”嘴里说着,迈步进了一个花楼。北归虽然不认得花楼的名字,却猜得出这是一家妓院,看这排场,也是这河边最大最贵的了。狗剩儿在北平时虽然不曾光顾过杏林苑,却听那些流氓地痞时时说起,好像那里的姑娘谁都可以抱、谁都可以如何如何,他心里虽然好奇,但是碍着杉杉,哪里敢去光顾?
走到大厅,老鸨迎面走来,笑道:“哎呦喂,十七公子你可想死奴家了!”手帕夹着一股脂粉气,扑在宁王身上。宁王一脸嫌恶,伸手拿出一张银票,摔在老鸨胸前,低声喝道:“顶楼如香阁,丽华姑娘,其余一概不要!”
老鸨一怔,旋即笑道:“十七公子果然出手不凡,可是丽华姑娘正有客人……”北归上前骂道:“要谁来谁就得来,废什么话啊!”宁王一摆手,道:“我就去如香阁等,半个时辰我要见到丽华姑娘!要是见不到,你这秦淮坊也就开到头了!”说完转身上楼,北归吓唬老鸨道:“听见没有?再不快点,小爷一把火把你这破楼烧了!”
宁王在前大步前行,云北归紧紧跟着,到了顶楼,七拐八拐后停在了一间房门前。云北归急忙打开门,请宁王进去,然后喊人过来侍候。慌慌张张来了两个侍女,忙着收拾房间,端茶倒水。
云北归对侍女们骂道:“快点让丽华姑娘过来,不知道贵客到了吗!”
侍女一边收拾,一边应道:“是,是,十七公子是贵客,我们都知道,可,可……”云北归骂道:“可什么?”
侍女结结巴巴道:“今,今……今天,有几……几拨客人为了丽华姑娘已经打了一场……她现在……现在有,有客人。”宁王听罢,将刚放在桌上的茶杯摔在地上。
侍女们吓得跪下道:“十七爷是贵客,如香阁是秦淮坊最好最贵的房间,平常也不给客人用的,奴婢都知道,可……”云北归眼见宁王眼里露出杀意,急忙一把揪住侍女喝道:“少废话,丽华姑娘现在在哪儿?”
侍女结结巴巴说了半天也说不明白,云北归等不及,让她起身带路,两人顺着楼梯一路下走,七拐八拐,到了一处地下暗室,侍女指着里面,低声道:“丽华姑娘就在最靠里的房间,这是要紧地方,奴婢可不敢闯进去的。”
云北归放了那侍女,自己信步进去,一路阴森潮湿,越走越亮,很快到了一个房间门口,正要进去,忽听得里面“当啷”一声,接着是人的喊叫声。
云北归心知有异,便没急着进去,自己的“武当神功”时灵时不灵,实在难有把握,于是出得暗室,到了大厅,四下寻摸,看见一个伙计提着水壶送水,立即喊道:“哎,你过来!”
那伙计斜了一眼云北归,也不理睬,径直要走。云北归急了,疾步奔到对面,扬手一个耳光打在他脸上,喝道:“大爷叫你,你耳朵聋了?”
那伙计刚要发作,却见一张银票打在自己脸上,立即摸着脸赔笑道:“大爷您说的对,小的真是耳朵塞驴毛了,塞了好多……”
云北归拉住伙计肩膀,低声道:“小子,我屋里的姑娘脾气不小,有啥办法没有?”伙计一梗脖子,道:“大爷您说的是哪屋的姑娘?小的这就帮你收拾她!”
云北归笑道:“来硬的没意思,我……”伙计心领神会,笑道:“小的明白,小的给你拿包药,放进酒里,保管让您做回神仙……”云北归压低声音道:“这个来些,还有,有没有那个……”
云北归再到地下暗室外,听见里面没有声音,心下起疑,便沾湿了窗户纸轻轻捅开,拿出一个竹筒,伸了进去。
须臾,云北归推门进去,见是一个大套间,外屋一片狼藉,进得里屋,先看见一个青衣姑娘倒在地上,对面桌旁似乎是个男子,琵琶台前趴着另一名白衣女子。
云北归心里骂道:“这帮有钱人,有钱了就喝花酒,什么东西!”快步走到琵琶台前,扶起那位姑娘,扫眼一看,顿觉喉头哽住,那女子虽然双眼紧闭,昏迷不醒,脸上也无光彩可言,但单凭五官位置,就知道是个大美人无疑。云北归不及细想,便架起她急急往外走。
走到桌旁,云北归玩心又起,向那昏迷男子踢了一脚,心里骂道:“有钱烧的……”那男子“扑通”倒在地上,仰面向天。云北归扫了一眼,顿时愣住,此人却是结义兄弟何富贵!云北归急忙放下琵琶女子,将何富贵扶到椅子上,喊了几声,兀自未醒。云北归再看那青衣女子,正是沧临派女弟子李云婷!
何富贵离开狗剩儿船舱,回到自己舱门外,嘴角浮起笑容,低声道:“婷婷,睡了吗?”里面寂然无声。何富贵轻笑一下,假装迈步离开,听到里面有了动静,心中得意,迈步进去。
烛火摇曳,闻香醉人。
何富贵走近床边,笑道:“婷婷,小生担心你夜里害怕,我便回来了……”话音未落,一柄长剑架在自己脖子上!
何富贵赔笑道:“婷婷,何必动刀动枪!漫漫长夜,你我共饮一杯如何?”李云婷冷着脸,道:“谁要你陪,还不去你的甲板上睡觉?”
何富贵慢慢移开长剑,笑道:“我在甲板上本来睡得好好的,可是三番五次老是有人过来偷看……”李云婷又要举剑,却被他一把抱住,刚要挣脱,听得他说:“婷婷,婷婷,你一定不知道你有多累!”
李云婷挣开,喝问道:“你说什么?”何富贵认真道:“你在船上走了两趟,可你在我心里走了无数趟。”李云婷羞红了脸,啐道:“不要脸!”何富贵接口道:“我不要脸,只要和你在一起。”
李云婷别过脸,低声骂道:“再敢胡说,我……”何富贵趁热打铁,笑道:“你的声音有多好听,连船上的铁锚都要融化了;你生气时有多美,我不喝酒都要沉醉……”
何富贵软语甜美,肉麻多情,哄得李云婷再急的脾气也恢复了小女儿情态。
船舱里软玉温香,春色旖旎。
李云婷靠在何富贵身上,低声讲了自己的身世。
沧临派起源于元末,起初是大运河沿线渔民的自发组织,为的是统一客航和货航的价码,避免恶性竞争,后来组织发展壮大,渐渐成为江湖上的一支不可小觑的力量,总舵有两处,分别设在沧州和临清。第三代帮主李炳森武艺极高,却生性孤僻,御下极严。大弟子萧德志一次犯错,本想一逃了之,最后却带着表妹去见师父,说表妹愿意嫁给师父为妾。李炳森中年无后,眼见丁秀丽姿色俏丽,于是答应下来。丁秀丽过门不久,就为李炳森生下了一个女儿。李炳森大喜,为其取名李云婷,自此之后,对江湖事务不再过问,帮中杂事大都交给萧德志管理,自己过起了退隐生活。
女儿李云婷渐渐长大,出落得极为水灵,武功也很不错。李炳森本来非常高兴,可是一次无意间听到下人们闲话,说大徒弟萧德志与小妾丁秀丽根本不是什么表兄妹!他们言语窃笑之间,似乎萧丁二人竟有奸情!李炳森怒极之下,当场打死几个下人,还命人传萧德志过来问话。萧德志经营帮中事务日久,早将李炳森身边人买通,一得消息,立即携款潜逃。
李炳森暴怒之余,不管女儿李云婷如何苦苦哀求,将丁秀丽以家法处置,沉入运河溺毙,女儿大闹一场,离家出走。
李炳森设坛作法三日,沧临派上下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却也半信半疑什么运河巫术。第四天一早,果然有人发现萧德志惨死在运河石兽旁,浑身上下,一丝不挂,头发蓬乱,跪向师父家门方向。自此之后,帮中民众无不敬畏。
何富贵听了讲述,安慰道:“长辈的事,我们也插不上手,不过以后你有了我,也就不愁了。”李云婷捶了他一拳,哭道:“人家哭得伤心,你却还要取笑!”
何富贵正要开口,听见外面一个声音道:“何公子,您起来了吗?”
何富贵听出是胡季犛,答应道:“胡先生,有何见教?”
胡季犛道:“确有要事相商,何公子能否出来一见?”
何富贵不疑有他,示意李云婷躲入帐中,自己起身开了门,还未问话,就见胡季犛带着几个人闯了进来。何富贵急道:“各位为何如此行事?此是本举人私处,你们……”还未说完,身子已被两个兵士架住。
冲在最前面的就是陈天平。他撩开帐子,只看一眼,便怔在当场。胡季犛走过来,拍了拍他肩膀,叹道:“小王爷,我早就跟你说过,自古女人多水性杨花之辈,你贵为王子,何愁以后后宫佳丽……”
陈天平失魂落魄,踉跄走了出去。胡季犛走到何富贵身边,抬手道:“何公子,得罪了,老夫为了爱徒前程和安南江山社稷,不得不出此下策,还望见谅。”
何富贵冷冷道:“江湖人心险恶,何某今日才知。昨日胡先生谦谦君子,今日却为何如此行事?算得上是君子所为吗?”
胡季犛朗声道:“胡某久居安南,醉心武学,无意什么中土儒家经典,自然算不上什么君子,而阁下,身为天朝举人,居然勾引未婚良家女子,行止不端,不知道又算得上什么君子!”
何富贵一时语塞,急道:“男女欢好,你情我愿,有何不可?”胡季犛拱手道:“如此,领教了!”转身出门而去。
何富贵嘴上着急,心里却甚是得意,看胡季犛走了,嘴里哼着小曲去看李云婷,孰料,一把长剑“唰”地架在脖子上,剑往下压,力道非常!
何富贵顺势跪在地上,道:“婷婷,好好的,这是干什么?”李云婷气红了脸,冷冷道:“我一世清白,毁在你手!我先杀了你,再将船上的人杀个干净!然后我再自行了断!”
何富贵一梗脖子,闭目道:“对,你杀吧,杀吧,千错万错都是我一个人的错!”李云婷一愣,旋即道:“你少来花言巧语,今日一定不能放了你!”
何富贵流泪道:“那个胡季犛说得对,枉我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见到婷婷你仍然不能把持住……”李云婷气道:“你住口!”手上使劲,剑刃划破何富贵脖子,鲜血流出。
何富贵心里害怕至极,但知道此时一句话说不对,小命必会当场报销,要装就装到底,当下仰头哈哈大笑。
李云婷气急,喝道:“你还敢笑?”何富贵表情肃然,摇头道:“俗话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孩子会打洞’,当娘的糊涂,怨不得女儿也跟着糊涂!”
李云婷柳眉倒竖,喝道:“你敢骂我娘!”说着就要抽剑刺落!
何富贵摇头道:“娘死得冤,太冤了!”说完摆出一副低头就死的模样。
李云婷问道:“你说什么胡话?”何富贵摇头道:“糊涂人偏要说别人说胡话,可笑啊可笑!”
李云婷急脾气,那里等得了,喝道:“你说不说?”何富贵这才道:“我是可怜你娘死得冤,你,唉!年纪轻轻,想不通其中的道理。”
李云婷一怔,问道:“你说什么?”何富贵道:“看你的容貌,可以想见你娘自然也是花容月貌、绝世无双了!”李云婷举起的剑一挺,道:“关你什么事?”
何富贵缓缓道:“不关我事,却关你的事。从你告诉我的你娘的经历来看,你娘落难的时候,遇到萧德志,以身相许,本无不通之理……”李云婷沉默不语。萧德志仪表堂堂,在沧临派算得上是头号俊杰,娘当年遇到他,即使不是自己被他搭救,恐怕也会芳心暗许。
何富贵眼见奏效,继续道:“成人男女,两情相悦,一见钟情,有何不妥?我未婚你未嫁,郎才女貌,到那里都说得通!”李云婷一言不发,死死盯着何富贵,眼里流出泪来。
何富贵接着道:“你娘从了萧德志……”李云婷打断道:“胡说!胡说!不要说了!”何富贵站起身,道:“好好,就算你娘没有跟他,你是你娘跟李炳……帮主生的,那又如何?你娘后来与他不也有……”
李云婷蓦地惊觉,喝道:“谁让你起来的!跪下!”
何富贵依言跪下,兀自镇定道:“即便你娘红杏出墙,那也不能沉河淹死!大丈夫生于天地,怎么可以对与自己相守十几年的女人如此狠心!我何富贵纵然不才,也绝不会如此对你!”
李云婷抛了剑,掩面痛哭。何富贵心中窃喜,起身抱住她,软语安慰道:“好了,好了,刚才不是说的好好的,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也不用回什么沧临派了,都怪这些南蛮子,闯进来坏咱们好事……”
李云婷捶着何富贵胸口哭道:“都怪你,都怪你,让人家都看见了,我以后还怎么见人……”
何富贵笑道:“你不想见人,咱就不见,你说怎样就怎样,好不好?”李云婷眨巴着大眼睛道:“嗯,要不到了下个码头,咱们就下船,找个去处,再也不见这帮南蛮子了好不好?”
何富贵轻轻揽过她,劝道:“好,好,咱们和他们非亲非故,到了地方自然就要分开,不过……”低声耳语了几句。李云婷一惊道:“这,真的假的?”
何富贵神秘一笑道:“婷婷,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啊?所以,这船咱们还是要坐几天,待我有了交代,咱们即刻下船如何?”李云婷嘟囔道:“我本就没了家,没有地方去……”
何富贵笑道:“好啦,好啦,总之以后我去哪里都带着你,好不好?现在,我要去外面找他们算账,谁让他们闯进来坏咱们好事,你去不去?”
刚才豪情万丈、义愤填膺的李女侠此时已经泄了气,嗫喏道:“被他们撞破,他们会不会笑话我,说我轻浮……”何富贵故意道:“他们敢!我去会会他们!”
何富贵出了舱,心中得意,人逢喜事精神爽,何况身体也爽了。到了大客舱,正见胡季犛师徒叙话,马哈木与鬼力赤一边喝酒,一边叽里咕噜争辩什么。
何富贵向众人一拱手道:“各位请了!”胡季犛向他一拱手,算是回礼,其余众人并未理他。何富贵自觉没趣,但他擅长的就是没趣找趣,于是朗声道:“昨儿我可听说有人打赌没赌完,中原有句俗话叫‘打赌没赌完,急死活神仙’,不知道打赌的有没有各位?”
鬼力赤笑道:“小兄弟说话风趣,也说得在理,昨天本来说好的,到了应天府,就能见到大美人范丽华了,我们在漠北苦寒之地,也早知道她的名声!”
何富贵胡诌道:“我可听说这范丽华并非江南女子,而是在北平长大,心里对燕王爷倒是仰慕得紧哩。”
众人都是一愣,互相对视一眼。胡季犛道:“哦,这可没听说,何公子的意思是,这范丽华……支持燕王?”
何富贵打哈哈道:“哪里哪里,小生也是道听途说,做不得数,如此,小生下一个码头就要下船,在此向各位话别,叨扰一日,承情了!”拱拱手,出了大客舱。
何富贵慢慢踱步,心里默数:“一二三……”数不到五,鬼力赤出来嚷道:“哎,小兄弟,何必着急走嘛!看你知道的倒不少,何不一同前往应天府,耍个痛快!”
何富贵低声道:“王爷,可否借一步说话。”鬼力赤一怔,领着何富贵去了自己客舱。
到了客舱,何富贵拱手道:“王爷雄才大略,以后自然要继承蒙古大统,成就一代大汗之雄图霸业!”鬼力赤笑道:“小兄弟说得好听,不过我们蒙古人一向看重实际,不讲究说话中听。”嘴上如此说,嘴角倒是咧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