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算了》(6)
“所以这个叫埃莉诺的女人,是个实打实的受害者,对吗?”布丽吉特问道。在卫生间抽完一根大麻烟后,她睡着了,因此问了这个问题,来弥补之前的漠不关心。
“每个做出选择、和难搞的男人一起生活的女人,都是受害者吗?”
飞机一落地,尼古拉斯便解开安全带。他们坐在第二排,方便赶在其他乘客前面下飞机。然而,布丽吉特没有打开天鹅绒小袋里的粉饼盒,而是对着沾了粉的镜子自怜。
“走不走?”尼古拉斯叹气。
“安全带指示灯还亮着呢。”
“胆小如绵羊才看指示灯。”
“咩哈哈,”布丽吉特对着镜子咩叫道,“我就是胆小如绵羊。”
真受不了这个女人,尼古拉斯心里嘀咕。
“好吧,那我就是牧羊人,”他大声道,“而且别让我披上狼皮。”
“噢,天啊,”布丽吉特缩在座位里说道,“你的牙真大。”
“大才能咬掉你的头。”
“你才不是我外婆。”她听上去真心失落。
飞机停止慢速滑行,机舱响起一阵解开安全带的咔嚓声。
“快走吧。”尼古拉斯说道,一副公务口吻。他非常讨厌和奋力向前的游客一起,他们正推搡着走过通道。
他们移步至敞开的机舱门,面无血色、衣着华丽,哐啷啷地走下金属台阶,身后是假意为起飞晚点歉疚的机组人员,眼前是假意欢迎他们到来的机组人员。布丽吉特一边走下台阶,一边因热浪和燃料的废气味略微感到恶心。
尼古拉斯看到对面的飞机跑道上,一长队的阿拉伯人正慢慢登上法国航空的飞机。他想起1962年的阿尔及利亚危机,当时受到背叛的殖民地居民威胁要空降进入巴黎。但转念一想,给布丽吉特解释这件事要费多少口舌,他想想还是不提了。布丽吉特估计以为阿尔及利亚是一位意大利服装设计师的名字。一种熟悉的渴望再次升起,他希望能找到一个三十出头年纪、在牛津学过历史的知识女性;虽然他已和两位这样的女性离婚,但这丝毫不影响他即刻的心血来潮。她们的皮肤可能松垮地挂在骨头上,但言之有物的对话的记忆更加诱人,仿佛一阵浓郁鲜香的饭菜味飘进无人问津的牢房。可再想想布丽吉特肉体的滋味,他知道他又会推翻以上想法,如同和一个勉强可以交谈的女性一起挤公交车一样,这种痛苦来得快去得也快。理论上,当然,他身边的女人——他和其中几个发生过婚外情——综合了一些特质,他会多此一举地比较这些特质。他知道,他心里永远也不会一心一意地欣赏她们,总有什么分散了他的忠诚。
折叠车门关上,公交车颤抖着发动起来。布丽吉特坐在尼古拉斯对面。奇葩的短裙下,她光着腿,双腿纤细,堪为极品。他带着色情意味,把腿和她其余的身体部位剥离,想到这是给他碰的,兴奋不减。他交叉双腿,隔着灯芯绒长裤僵硬的竖纹,调整放松皱褶的平角内裤。
只有当他想到这双美腿是属于谁的,借着短暂的勃起,他每时每刻的烦躁才稍得抚慰,虽然这抚慰碍手碍脚。说实话,逡巡她腰部以上的身体,沿着流苏皮衣袖子,一路到她脸上乏味僵硬的表情,他一阵反感,顿觉陌生。为什么他要带这样一个可笑的生物去戴维·梅尔罗斯家?要知道,戴维·梅尔罗斯眼光毒辣,更别提他是个毫不留情的势利眼?
航站楼一股消毒水气味。一身蓝色工装服的清洁工飘过亮晃晃的地板,她开着清洁车小幅度地前后移动,在嵌有透明石子的廉价白色大理石地板上,机器的圆形擦板发出嗡嗡声。布丽吉特仍旧石化似的,被地上的颜色迷住了,仿佛那是一片镶着燧石和水晶的白色天空。
“你看什么呢?”尼古拉斯突然问道。
“地板很特别。”布丽吉特答。
在护照检查台,她找不到自己的护照,但尼古拉斯不愿在即将见到埃莉诺前闹得难看。
“相当奇怪,在这个机场,人先通过大堂再去取行李。”尼古拉斯说,“埃莉诺估计在行李处等我们。”
“哇!”布丽吉特说。“我要是走私犯,”她停顿一下,等着尼古拉斯反驳,“这个机场会是天堂。我是说,一整个大堂,你可以在这里先把行李神不知鬼不觉地交给某人,满满一箱的好东西,然后再去取你合法的行李,随后出关。”
“我就欣赏你这点,”尼古拉斯说,“你很有想法。要是从事广告业,你可能前途无量;不过就马塞当局而言,他们有更为棘手的问题,你手提包里带入境的‘好东西’是次要。不知道你发现没,但……”
布丽吉特不再听他嘴贱。他只要开始装正经,总会唧唧歪歪;事实上,他时刻都这样,除了在床上或想讨好某人时。她走在他身后,吐舌头。吧啦,吧啦,吧啦……无聊,无聊,无聊。
布丽吉特捂住耳朵,低头看自己趿拉的双脚,而尼古拉斯则自顾自前行,大肆嘲弄布丽吉特无聊的走私想法。
再抬头,布丽吉特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是巴里,他正靠着报刊亭边上的柱子。巴里总能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鉴于他的情绪他把这归因为自己的“妄想狂”或“传感器”。
“布丽吉[10]!真没想到!”
“巴里!你需要的是爱。”布丽吉特大声念出巴里T恤上的文字,笑道。
“真是太好了。”巴里用手指顺了顺他的黑色长发,说道,“我今早刚想到你。”
巴里每天早晨都想布丽吉特,但今天不止想了,还在机场碰到本人,可谓精神控制法奏效的实证,这令他惊异。
“我们要去阿尔勒参加革新爵士音乐节。”巴里说道,“哎呀,你也一起来吧?会很精彩的。有巴克斯·米勒曼的演出。”
“哇。”布丽吉特倒吸一口气。
“哎,听我说,”巴里接着道,“我把艾蒂安酒店的电话给你。我会住那儿,或许我们能见一面。”
“好,”布丽吉特道,“太好了。”
巴里抽出一大张瑞兹拉牌卷烟纸,潦草地写下一个号码。“别拿来抽烟啊,”他开玩笑道,“不然我们将永远失联。”
布丽吉特给了他梅尔罗斯家的号码,因为她知道他不会打来,而且二人根本不会见面。“你来这儿多久了?”她问道。
“十天左右,我能给你的唯一忠告是,别喝桃红酒,全都是化学添加剂,宿醉的感觉比猛嗑兴奋剂后的感觉还糟。”
尼古拉斯突然大声打断。“你在搞什么鬼?”他瞪着她,“你真是得寸进尺,一声不吭在那么大的机场里乱跑。我他妈拖着这些行李箱到处找你,找了十五分钟。”
“你该推辆推车的。”巴里说道。
尼古拉斯当他没说过话似的,不看他一眼,直视前方。“别再这么做了,不然看我怎么修理……啊,埃莉诺来了!”
“尼古拉斯,不好意思。我们在游乐场坐摩天轮耽搁了,摩天轮不让我们下来,反而又转了一圈。你能想象吗?”
“不愧是你,埃莉诺,总是能享受超出预期的乐趣。”
“好吧,总之我来了。”埃莉诺向尼古拉斯和布丽吉特挥手打招呼,擦玻璃窗似的划出一道扁平的弧线。“这位是安·穆尔。”
“你好。”安打招呼道。
“你好啊。”尼古拉斯回应,接着介绍了布丽吉特。
埃莉诺带他们去停车场,布丽吉特转头朝巴里抛去一个飞吻。
“再见,”巴里一根手指戳着T恤上的金句说道,“别忘了。”
“和你女朋友聊天的那个帅哥是谁?”埃莉诺问道。
“噢,不过是飞机上认识的。”尼古拉斯说道。在机场碰到巴里叫他生气,有那么一刻他甚至怀疑是布丽吉特刻意安排的。这想法毫无道理可言,但就是挥之不去,一上车他就轻声问她:“你和那家伙说什么了?”
“巴里不是家伙,”布丽吉特道,“我就喜欢他那样,你要真想知道,他说‘别喝桃红酒,全都是化学添加剂,宿醉的感觉比猛吃一顿还要糟。’”
尼古拉斯翻翻白眼,接着给她摆脸色。
“他说得对极了,当然。”埃莉诺说道,“或许我们应该请他来吃晚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