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斯人一去失怀璧
“那天…某还和二哥溜出去…逛了书肆…天很热很热,某和二哥吃了冰雪甘草水…那甘草水很甜…某喜欢甜食,可二哥不喜欢…也还是陪着某喝了…晌午回了二哥院子,吃了井水湃过的芡实羹,不热了,二哥还说舒服了,手谈一局…那一局还没完,二哥的牙齿又开始疼了,还扯着胸口疼,某说不下了,要他歇着,他不肯,他仿佛晓得…他坚持…要下完那盘棋…”
许宣听着章先生的声音,渐渐低沉…
莫名也跟着心酸起来,却不知道如何劝先生,想拦着先生,却仍是听着道:“…二哥强撑着赢了某…还笑道…你看…就算牙疼着,某还是赢了你!…还要某家去,好生背棋谱…待他好了…再来下!…撵了某家去!…某不会照顾人…倒还拦脚绊手的,弄的他身边人不好伺候…某只好让开…在院子里等着…用了安神的汤药,二哥睡了,某才家去了…晚间,某还遣人去问了二哥…说是又请了郎中…某心慌的厉害…睡不着…半夜里…他家传了消息…二哥…去了…”
许宣看着泪流满腮的章先生,手忙脚乱的到处寻帕子,推到了凭几!
那管事的听到动静,闯了进来,一见这情形,忙着不知往哪里扯了帕子,塞给了章先生!
许宣趁着慌乱,一头冲出了客舍!
站在庭院中,深深吸了口气,霎时间,山间混着草木香的清新气息,充斥胸臆…
许宣觉着,自己恍惚有些活了过来…整个人却疲惫不堪…
“许郎君,某先送您家去吧!某家先生…让先生歇歇吧!某送您家去!”那管事的折了出来,劝了许宣道。
许宣看了看客舍,委实不知如何再进去面对章先生,随即点了头,两人一同往山下走。
山路蜿蜒,管事的轻声道:“许郎君小心脚下,山路不好走!”
许宣忍不住问道:“章先生…还好吧?”
只听管事的轻叹道:“好多了!如今已是好多了!劳许郎君挂念!这几年,先生好多了!那年二郎君的消息传来,先生真是差点就疯了…先是说郎中误断,说二郎君不可能一个牙疼,就去了!起初大家也觉得有理,可二郎君家里也是一大家子人,不可能任由这郎中误判!待真的…人都凉了…先生也晕了过去,醒来就吵着闹着…要去守灵!本是要停七七四十九日,天太热,用了冰了…也不妥…再有二郎君去的太急了,家里亲近的妇孺,病倒了好几个,做超度的师傅说,再这么折腾,恐越发伤了二郎君的气数!家里长辈才定下,停灵七日,先生守了七日…”
许宣不禁问道:“你都在一旁陪着?”
那管事的笑了笑道:“许郎君小心脚下!某自小就是跟着先生的…先生幼时有些骄纵,倒是跟了二郎君,开始懂事些!二郎君一走,先生就失了魂。一会儿道没人陪着二郎君,要多扎纸人,烧了去陪着,一会儿又道,这些人二郎君才不稀罕,又闹着要将二郎君喜欢的书画、陶壶、风筝、棋秤,统统搁棺椁里,陪着二郎君!还是家里的翁翁拉着先生,道好歹给活着的人留些念想!才没将二郎君的一个屋子陪进去!二郎君入了土,先生也病倒了,一病就是大半年,家里的都急坏了!好容易缓过来,阿郎遣了先生的叔父,带着先生四处游历,北上南下,足足走了三四年。待回到家中,没歇几个月,就听得满城都传…二郎君的哥哥大郎君,如今的夫子…已过了发解试…那一手文章写的很是精彩…那一日,某记得,是在茶肆,先生得了消息,很是替大郎君高兴,还道若是二郎君晓得了,定会高兴的!急忙遣了某,寻了那些四处传看的文章来…先生一看就变了脸色,还没看完,就浑身哆嗦,喷了一口血,人就软了…某和身边跟着的,急忙抬了家去,请了郎中,用了针,先生一醒来,胡乱扯了东西,就叫嚷着要杀了那个匹夫!还是阿郎问道,你可有证据?若是有!拼着撕破两家脸,带着先生去敲登闻鼓,出了这口气!先生顿时就瘫了,道都在棺椁里呢!怎得被那匹夫得了去!”
许宣听得脑仁疼,也委实太曲折了!望着脚下的路,竟是迈不动步子,只怔怔听着…
“阿郎也去了几次二郎君家里…回来…就举家迁往姑苏,再不来余杭了…倒是先生,年年都来拜祭二郎君…”
许宣只觉脑仁疼的越发厉害,越发想家去,缓缓沿着山路,往下走…
那管事的微微侧身,轻声道:“有几年…先生有些疯魔了…疑心…二郎君过世…是那位大郎君…而不是牙疼!先生一直不信,牙疼真的要人命?”
许宣顿时眼冒金星,浑身毛骨悚然,如五雷轰顶,瞪大眼睛,望着那位管事的,直欲调头就跑,偏偏抬不动腿…
那管事的却伸手扶了扶许宣,叹道:“先生寻了好几年的线索,皆无头绪,还是前些日子,一个偶然,先生才得知,那牙齿确实连着心脏,确实…能要人命!”
许宣长长舒了口气!整个人靠着管事的,缓了缓…才撑着管事的手,慢慢下到山脚。
净慈寺香火旺,山门口总有接送香客的马车,管事的叫了辆马车,送了许宣家去。
那管事的回到客舍,见先生就站在庭院里,急忙过去扶着先生道:“您出来干嘛?再歇歇呀!某都说了,都说给许郎君了,您安心吧!他若是再不能明辨是非,就委实辜负了您这一片心意,您也不用再顾着他了,您进屋歇着吧!某给您熬药去!”
“某不喝!苦死了!”章先生抿着嘴道。
管事的无奈,劝道:“您今日吹了风,又动了七情,不喝药,您又要睡不好!吃不好了!那位夫子那边尚未定论呢!您就不顾着您的身子了?”
章先生这才深叹一口气,点了点头,转身回了客舍,摆摆手道:“知道了,你去熬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