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最后死亡的是心脏》中的两性伦理困境[204]
2015年9月29日,在继“后启示录三部曲”——《羚羊与秧鸡》、《洪疫之年》和《疯癫亚当》——之后,玛格丽特·阿特伍德推出了第15部长篇小说《最后死亡的是心脏》(The Heart Goes Last),这也是她继获2000年的布克奖小说《盲刺客》之后出版的第一部独立小说。说是长篇小说,其实是由几部在文学网站Byliner.com[205]上连载的“正电子”(Positron)系列小说合成,它们分别是:《我渴望你》(I'm Starved For You)、《索套项圈》(Choke Collar)、《抹去我》(Erase Me)和《最后死亡的是心脏》。这部新作可以归类为反乌托邦小说(dystopian novel)或是悬测小说(speculative fiction),具有典型的阿特伍德风格。小说共分为15章,每一章里都有多个小章节,描写了一个金融崩溃大灾来临的未来美国社会,人人都在绝望中挣扎度日,监狱成为了解决经济危机的不二之选。在一次电话采访中,阿特伍德声称《最后死亡的是心脏》灵感来自早几年前出版的关于债务的非小说《偿还:债务与财富的阴暗面》(Payback: Debt and the Shadow Side of Wealth,2008)和有关19世纪监狱的小说《别名格雷斯》。[206]那么老调重弹,能否弹出新意?《柯克斯评论》(Kirkus Review)指出,“反乌托邦陈词滥调在这个令人不快的故事中构成了一出闹剧。”[207]《纽约时报》(The New York Times)则在书评中称:“与阿特伍德最近的其他作品一样,《最后死亡的是心脏》之所以新颖独到,是因为它在回归早年的主题时从不重复。相反,它读起来就像是一场持续的探险,能不断让人发现叙事和主题方面的新惊喜。”[208]一部书的好坏,可以说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阅读视角不一样,会带来全然不同的感受。阿特伍德本人很少回应别人对她作品的评价,她关注的是作品所呈现的世界及其对世人的警示作用:“我在探究路上潜在的大洞,我不希望你们掉进去。”[209]这些“大洞”是什么?它们是《生存》和《浮现》里的民族生存危机、《猫眼》和《强盗新娘》里的女性生存危机、《偿还:债务与财富的阴暗面》里的次贷危机、“后启示录三部曲”里的环境危机……在《最后死亡的是心脏》中,阿特伍德不只是想探讨经济危机带来的灾难性后果,她把目光投向了人类最基本的情感——两性间的伦理考量,试图通过情感与自由意志的关系以及技术社会中两性关系的描写,展现她的人文关怀思想。
一、无序社会中的性伦理混乱
“性”是人类的本能,也是《最后死亡的是心脏》中着墨最多的话题之一。阿特伍德认为,“性,以及两性关系早期对那些令人激动的欲望之火的渴求,是人类永不间断的主题”。[210]在她看来,两性关系是社会关系的基础,良好的社会环境能促进和谐的两性关系,反之亦然。在《最后死亡的是心脏》中,阿特伍德试图通过小说人物混乱的性观念,揭示人们在无序社会中面临的伦理困境。
故事开头,作者向我们呈现了一个危机四伏的世界,主人公斯坦和夏尔曼度日艰难:只能吃过期奶酪和面包、喝速溶咖啡、睡在汽车里,还得时刻提防匪徒的窥探和抢劫。在这一阶段,斯坦和夏尔曼连生计都难以维持,性爱对他们来说更是奢望,即便有也是速食式的:“蜷在车后座,头撞击着车门,非常不舒服”。[211]因此,当康西里恩斯镇以提供舒适安定的生活为诱饵向他们招手时,两人毫不犹豫地奔向了它。夏尔曼的理由很简单:“在一张豪华的双人床上做爱……不用担心有疯子企图破窗而入”[212]。然而,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斯坦和夏尔曼的安全是以自由为代价的。康西里恩斯正在实施一项所谓“正电子计划”(Positron project)的社会试验,但凡参与者都必须遵守规则:一个月住在监狱里,参加劳动,为小镇创造财富,另一个月住在小镇提供的家中,管理监狱或担任公职人员。就是这么一个听起来匪夷所思的计划,却有很多人自愿参加,因为在危急关头,当食物和性欲这些正常的需求都无法得到满足时,人们往往宁愿牺牲宝贵的自由,换回起码的生存保障。
康西里恩斯实行全封闭的高压管理模式,“一旦进入,没人能出去”[213],且随时随处对居民进行监视和窃听,“信息交流只能在内部进行”[214]。管理方推行的是20世纪50年代的美学理念,禁止摇滚乐或嘻哈乐,电台里只播放多丽丝·戴(Doris Day)等人的传统音乐,从精神上控制民众,防止欲望过度泛滥。在周而复始的单调日子中,斯坦和夏尔曼的性生活渐渐出了问题:
并不是说他们没有性爱。当然比在汽车里的时候要做得多;可这种性爱是夏尔曼的表演,就像瑜伽,伴随着细心的呼吸调整。他想要的是那种无法控制的性爱。他想要的是不由自主。不不不,是是是!那才是他想要的。他在最近几个月里开始意识到这一点。[215]
斯坦在家里的冰箱下发现了一张充满情欲的便条,上面写着“我渴望你”,还印着鲜亮的唇红。他猜测纸条是同住一屋的轮换者妻子留下的,觉得她比夏尔曼更有魅力,从此“脑子里全是这个从未见过面的女人”[216]。他不知道,其实夏尔曼才是纸条真正的主人,她与轮换者的丈夫有了婚外情,在每一个轮换日都出去幽会,享受那种真正狂野的性爱:“被卷起。在渴望中迷醉。如同旋风。无助的呻吟。一切的一切。”[217]虽然她心里清楚,自己真正爱的是斯坦,但“那是一种不同的爱。信任、安静……生儿育女”[218]。
在进入康西里恩斯之前,夏尔曼是个老派的传统女性,对性持保守态度,斯坦称她具有“准处女式的克制”。曾有人劝她用姿色挣些外快,都被她拒绝了,尽管急需现金,但她知道“这么做是错的”[219]。为何换了环境之后,夏尔曼就像换了个人?阿特伍德在分享自己对小说的看法时指出,夏尔曼的肉体出轨以及斯坦的精神出轨皆是由于他们“厌倦了彼此”的缘故:一日三餐基本能保证,工作相对稳定,生活平静,于是“人们开始这些冒险活动,因为别人使你获得了最近这段时间来从未有过的兴奋”,而性“往往能点燃火花塞”。[220]但阿特伍德对这样的婚外情是持否定态度的。小说发行前几周,也是婚外情网站“阿什利·麦迪逊”(Ashley Madison)数据泄密事件发生后不久,阿特伍德接受了一次采访,她说道:“你是在问我,人类是否天生就是一夫一妻制。好像不是的。我们想要一夫一妻制吗?在我们的社会中似乎是这样。”[221]在她看来,“一夫一妻”的伦理规范是人类历史选择的结果,虽不能堪称完美,却是迄今为止最适合人类的婚姻制度,在婚姻生活里,不计后果的任“性”往往会带来悲剧性的后果。在小说中,夏尔曼渐渐发现,与她偷情的那个男人是在利用她和斯坦,她只不过是别人计划中的一个道具而已。
再往更深一层想,斯坦和夏尔曼性态度的变化与当时的社会环境不无关系,其根本原因是他们身份的改变:从自由人沦为半自由人,实质与囚徒无异。“由于身份与道德规范联系在一起,因此身份的改变就容易导致伦理混乱,引起冲突。”[222]在康西里恩斯,人与人之间基本处于隔绝状态:居民不得和轮换者相见;做犯人的那个月,夫妻双方被分别安排在男女监狱,不得见面。在这样高度压抑的社会中,人的本性无法得以施展,只能另找宣泄的渠道。在斯坦看管的养鸡场,甚至有不少犯人私下找到他,想与鸡性交,因为“待在这里,没有地方释放情感……”[223]不管是偷情还是兽交,从表面上看是内心情感的发泄,实则反映了人们对高压社会的不满。
二、医学伦理考量下的两性关系
现代医学的高速发展在为人们创造福音的同时,也给已有的传统观念带来了挑战,有些甚至涉及重大的道德问题,比如安乐死、器官移植和克隆技术等。在《最后死亡的是心脏》中,阿特伍德对这些存在巨大争议的医学问题进行了探讨,试图唤起人们对医学伦理的关注,进而思考医学伦理考量之下的两性关系。
根据康西里恩斯管理方的描述,“正电子计划”是“自给自足式的”[224],围绕监狱的一系列工作撑起了整个小镇的运作。然而事实并非如此简单,小镇有一项秘而不宣的收入,只有高层才清楚,那就是人体部件,“器官、骨头、DNA,只要有需求,什么都行”[225]。因为器官移植能为康西里恩斯带来巨额利润,管理方甚至购进了一家养老院连锁店,并在每个分部设立移植诊所。至于人体部件的来源,其一是镇上不服管制的人,其二是镇外一些破坏“正电子计划”的所谓“不良分子”[226],这些人被秘密逮起来,送进监狱医院接受“特殊手术”(Special Procedure),即安乐死。管理方采取了严格的保密措施,实施安乐死的药剂管理员是经过精挑细选的。夏尔曼每次执行任务前先要经过一道道安检,才能领到一张高度机密的纸条,上有“房号、监狱名、年龄、上一次镇静剂量及给药时间”[227]。夏尔曼曾有过内心的挣扎:“若有什么坏结局,也只能发生在她身上,因为她才是那个需要担心自己所作所为是否正确的人。这是很大的责任,更糟的是,她不能把自己在做的事告诉任何人,连斯坦都不行。”[228]从医学伦理的角度来看,夏尔曼的忧虑不无道理。实施安乐死有一条非常重要的原则:尊重患者的自主权。[229]而小说中的安乐死均是在受施者并非自愿的情况下实施的,与谋杀无异。
夏尔曼尽管心存疑惑,依然“忠心耿耿”[230]地完成了一次又一次任务。然而,她却面临着一场巨大的考验:这一次她要实施安乐死的对象是斯坦。做还是不做,都在她一念之间。她知道,能够进入药剂管理部的只有两种人:“做和被做的人”[231],做是完成任务,不做则会让她的角色发生转换,或许成为被做的人。当爱人的生命和自己的安危摆在面前时,她该何去何从:
这比任何事情都可怕。她想冲出这间屋子,跑回自己的牢房,关上门,扑到床上,用被子盖住头,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可她的脚一动不动。所有的血液都从脑子里消失了。思考,夏尔曼,她告诉自己。可她无法思考。[232]
最终,怯懦战胜了伦理和亲情,夏尔曼告诉自己,“不能感情用事”[233]。她完成了考验,证实了忠心,却也亲手扼杀了她和斯坦曾经有过的美好情感。小说标题“最后死亡的是心脏”也是大有深意,阿特伍德是想突出被实施安乐死的一方在临死之前的不甘心,从而让读者站在伦理的高度审视小说人物的行为。
除了器官移植,康西里恩斯还在拉斯维加斯的诊所进行其他人体试验。该试验以老兵和儿童性侵犯幸存者如何消除痛苦记忆的前期研究成果为基础,对人体大脑实施神经手术:“他们发现不仅能精确定位大脑中不同的恐惧和负面联想并将之切除,而且能够抹去以前的爱人,让另一个人印在脑海里。”[234]换句话说,就是让真人接受手术,改变大脑结构,让他/她死心塌地爱上另外一人(其实是任何有眼睛的人或物)。康西里恩斯管理方将维罗妮卡作为试验对象,在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对她施行了脑部手术。由于护士疏忽,维罗妮卡从麻醉中醒来后第一眼看见的是泰迪熊玩具,从此便爱上了它。虽然这起手术可以说是失败的,但也因此证明了其原理的可行性。当管理方将这一医学前景介绍给一些人时,他们纷纷表示出了兴趣:
“这真叫人兴奋,”其中一人说道。“你可以金屋藏娇,你可以……”
“你只要指明对象……”
“劫了……”
“弄进货车,飞机,……飞往拉斯维加斯诊所,迅速打一针,然后——全新的生活!”
“太不可思议了!”[235]
康西里恩斯管理方为了金钱,完全抛弃了基本的伦理规范,从而造成了孔子所说的“礼崩乐坏”的社会乱局。爱情本该是人类最神圣的情感,在小说中却被别有用心者操纵,打着医学试验的幌子,使两性之间的关系沦为赤裸裸的奴役和被奴役关系。
三、技术时代的性伦理危机
阿特伍德在很多作品里都批判过技术至上论和技术乌托邦(technotopia)的危险性,最著名的要数“后启示录三部曲”,尤其在《羚羊与秧鸡》中,她笔下的科学家们利用手里掌握的技术资源疯狂地生产和制造,最终导致了人类的“大灭绝”。在《最后死亡的是心脏》里,阿特伍德把目光投向了人工智能领域,对性爱机器人所造成的伦理问题进行了探讨。
康西里恩斯有一个专门生产性爱机器人的车间,斯坦曾在其中有过短暂逗留,里面的情景令他目瞪口呆:“传输带输送着大腿、臀部关节和躯干;一盘盘的手,左手和右手……就像停尸房,或是屠宰场。”[236]性爱机器人在安装头部之前需测试髋部功能是否正常:“整个地方全是蠕动的大腿和腹部,就像某种怪诞的艺术装置;还有轻微的脉搏声和塑料味儿。”[237]由于不同用户有不同的需求,成品机器人也是形形色色,不仅体味不一样,而且面部表情千变万化,“有表示欢迎的,有羞怯迟疑的,有淫荡好色的”[238],有的模仿明星长相(如猫王和梦露),有的模拟现实生活中的真人。车间里甚至还生产“儿童性爱机器人”(kiddybot),专门供给一些有怪癖的客户。虽然从整部小说来看,有关性爱机器人的情节不多,但因描述细致传神而传达出一种“超现实的效果”[239],令人心生恐惧。
性爱机器人并非阿特伍德想象中的产物。2004年上映的电影《复制娇妻》(The Stepford Wives)中就已有它们的身影,2015年的热门美剧《真实的人类》(Real Humans)更是让性爱机器人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在现实世界里,自从荷兰开发出比较笨重的性爱机器人之后,人类已根本无法阻止这一领域技术发展的步伐:Pepper机器人能读懂人们脸上的表情;日本生产的模拟人逼真到不仅有体温,而且遇到特定刺激身上还会起鸡皮疙瘩;加利福尼亚研制出了能说话的性爱机器人……阿特伍德认为:“我想我们如今可能正进入一个技术乌托邦。也许我们可以制造许多精密灵巧的玩意儿,让自己走出目前的困境。”[240]与此同时,她却对机器人在两性关系中扮演的角色并不乐观,这从她在访谈中的答复可见一斑:
问:它(指性爱机器人,作者注)有什么吸引人之处呢?
阿特伍德:我想是因为人们害怕拒绝。我读过一篇文章,介绍那些购买昂贵性爱娃娃的人,他们说之所以喜欢它们是因为不会有麻烦。没人打扰他们,没人鼓动他们,没人嘲笑他们,也没人叫他们把垃圾扔出去。
问:这听起来像是关于现代爱情故事的可悲声明。
阿特伍德:这是关于人类孤独的可悲声明。说到我们的渴望以及逐渐增长的控制生活中一切的能力,其最终幻想是我们的生活中没有其他人存在。人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有些实在是离谱得很,而且一向如此。[241]
阿特伍德指出,喜欢性爱机器人的不外乎两种人:一种是不愿意与人沟通的,还有一种是想全面控制两性关系的。[242]某些科学家正是利用了这种心理,他们孜孜不倦地钻研技术,希望制造出能替代人类的性爱机器人。然而,机器人伦理学家曾发出警告:性爱机器人会伤害人类关系。有学者指出:“创造这种机器人对男女关系、成人和儿童的关系、男男关系和女女关系都会造成伤害。”[243]《最后死亡的是心脏》里那些千奇百怪的性爱机器人暴露出一个个人们无法解决的伦理困境:“当然,拥有自己的猫王和梦露可能非常有趣,可是性爱机器人模仿人或物是否该有个限度?设计出这些与未成年人相似的玩具对不对?让它们模拟大活人——在没有得到允许的情况下——是否道德?这种技术是否有可能过了头,脱离了伦理道德控制下的理性范围?”[244]在小说中,当斯坦看到“穿着白色睡袍或法兰绒睡衣,用绒布包裹后装进盒子”[245]的儿童性爱机器人时,感到又恶心又愤怒,并发出质问:“你们怎么看得下去的?这是不对的!”[246]
阿特伍德非常喜欢记者亚当·弗鲁西(Adam Frucci)为Gizmodo网站[247]写的故事《我与家具做爱》("I Had Sex with Furniture"),不仅介绍了许多人类正在研发的怪诞性玩具,还向读者传达了自己与没有生命的物体做爱时的感受,以亲身体验敦促读者不要轻易去越界尝试。[248]阿特伍德在小说开始前引用了故事中的一段话,因为她觉得,在一个消费社会中,当一切归结为你是否买得起某样东西时,一切都变得可以接受,但问题是:你如何来衡量正常与不正常。任何事物都有正反两面,科学技术的确能为人类解决许多问题,但同时也会使我们为它所奴役,就像马克思所说的:“我们的一切发现和进步,似乎结果是使物质力量具有理智生命,而人的生命则化为愚钝的物质力量。”[249]如果我们认为我们已经准备好了与没有感觉能力的性爱机器人建立身体上的亲密关系,也许我们是在抛弃人类最重要的情感特征,真正变成性刺激的奴隶,“用性冲动取代必不可少的心跳”[250],在使我们被物化的同时将两性关系推向无底的深渊。
《最后死亡的是心脏》虽然是一部未来小说,但其中透露出来的信息却与现实世界并不遥远,正如阿特伍德自己的解释:“没有人是在真正书写未来,因为我们不可能知道未来。我的悬测小说是对过去和现在的评论。”[251]阿特伍德在小说中重拾了许多过去曾书写过的主题:支离破碎的资本主义体系、无法解释的甚至是变态的欲望、女性的商品化、集权社会的恐怖……并透过它们探讨了当下社会两性之间的伦理困境。著名伦理学家聂珍钊教授说过:“在文学作品中,伦理混乱的价值在于增加文学性和提供道德警示”。[252]《最后死亡的是心脏》的核心价值就在于,它为读者开启了一扇省视内心的窗口:在一个物欲横流的社会中,爱的真正意义是什么?如何去爱一个人,构建和谐的两性关系,并在此基础上推动社会的和谐发展?这些都是值得我们深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