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自序：惊蛰一犁土

农谚说：惊蛰一犁土。

到了惊蛰节令，虽然天气还是冷的，但已冻人不冻水了。月牙河青色的冰凌已经化开，一池碧水碎银般荡漾，真应了另一句农谚，惊蛰死坑开。岸上的苇锥子已试图脱去臃肿的冬衣，用尖喙啄开苏醒的土地。垂柳初露肉黄色，高高的青杨林梢，抹上一层紫黛。那各种鸟儿，在枝头也变换了鸣禽。

脚下的黑土，地气通了，开始返潮，发黏。踏上去，软软地下沉，但还是感觉到残冬余雪般的硬度。“顶凌豁大麦”“豌豆大麦不出九”。我赶着黄牛，拉着爬犁，开始农事春播第一犁。

黄牛在前边拉犁，我躬身弯腰扶住犁把，犁出一道歪歪斜斜浅沟。豌豆大麦的种子，就被抛撒进去，然后有冻轱辘子儿刮土覆盖，石滚轧实，再用木盖篦过。待到清明时节，顺着田垅望去，播过的黑土地上浮现了一条一条袅袅小苗。横着望去，绿色遥看近却无。

几十年后，回忆起我年轻时早春的播种，当时看似平常，现在充满诗意。当年走过沟垄的感觉，如今脚还记得。曾经有过的感动，心还记得。

我那时曾问老农，为什么“豌豆大麦不出九”要“顶凌豁大麦”呢？他看了我一眼，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人啊，不能老泡在年味里头。

是啊，是啊。惊蛰节气，还正处在正月里。一年到头辛勤忙碌的庄稼人，终于可以在春节期间放松一下，休息一下，享受一下。但又十分警醒，怕自己沉溺于享乐，耽误于休闲，松懈于农事。农民总会有农民自己的哲学，那就是消耗尽可能少的资源，也不污染环境，为社会做最实际最初级但也是最伟大的贡献。所以，农民是值得尊重的，他们的哲学也是值得尊重的。

是的，节好过年好过日子不好过。节日总是短暂的，日子漫长；收获总是短暂的，播种后的等待漫长；成功的掌声与鲜花是短暂的，努力与艰辛漫长。如果人总是处在好日子的欢娱气氛下，收获的喜悦里，成功的陶醉中。那么，此情危矣！

由此，我想到了自己的文学创作。自2006年重新笔耕，已历十载，出书五本。虽然，我还在我的家乡默默地生活，即不求闻达诸侯，也不求纸上黄金。只是遵从内心的召唤，背负文学的青囊在创作的版图上远行，做一个有文学故事的人。

人到迟暮之年，更应有生命的惊醒。人生没有如果，只有无果，结果，硕果和后果。愿我从下一个十年初始，春寒最难将息的时节，又开始新一轮的耕作：惊蛰一犁土。

2016.3.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