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半面妆

小兮的父母是50后，父亲家是地主成分，母亲家是贫农。父亲曾经陪着爷爷戴高帽游街，斗地主分田地时奶奶的金银首饰只留下埋在地下的一点点。妈妈曾经因为家穷养不活而被外婆送人，因为养母苛待，母亲偷跑却不敢回家，躲着苕窖里被大姨找见带回了家。

成分不好的父亲找不着媳妇，妈妈的哥哥因为家贫也找不到媳妇，这两个为儿子结婚发愁的家庭经媒人搭线，做了换换亲：妈妈嫁给父亲，父亲的妹妹嫁给妈妈的哥哥，你娶我家女儿，我娶你家女儿，从此亲上加亲。

小兮少时对父母的这段换换亲，印象最深刻的只有两点：要管舅舅的媳妇叫姑姑，父母吵架舅舅和姑姑必然吵架，两个亲上加亲的小家庭就像一条导火绳上的两个炮仗，要么一起相安无事，要么一起爆炸！

母亲嫁给父亲后，没少受气，一来由于千百年来婆婆媳妇和小姑就难相处，二来由于母亲结婚十年没生娃。结婚第五年上，父母领养了哥哥，因为哥哥家孩子多养不活，送出来至少能吃饱饭。直到妈妈三十一岁时，才有了小兮，全家人盼了十个月，没想到是个女娃。三年后妈妈又怀了弟弟，从此儿女齐全、扬眉吐气。

弟弟三岁时，父母外出打工一整天，晚上回到家小儿子已烧的不省人事，哥哥一边哭着一边给弟弟不停地用凉毛巾擦额头。在那个农村没有电话、只有自行车的年代，一场感冒发烧将弟弟烧成了脑炎。

父母陪着弟弟在医院，爷爷住到小兮家照顾哥哥和小兮。一周后，母亲回来看望大儿子与女儿，一边给小兮梳头一边哭，小兮的头发一周没梳打了许多结，小兮疼的哇哇大哭。妈妈走后，小兮被送到了大姨家，小兮胳膊上打疫苗的地方烂了，大姨天天背着小兮去乡村大夫那里挤脓水。

在大姨家住了一个月，和表姐一起玩小兮很开心，更开心的是大姨夫去汉中医院看望弟弟，带回了一个香喷喷的苹果，小兮躲在被子里舔着苹果，真香！

后来弟弟回来了，却成了个傻子、哑巴。妈妈到处求神拜佛，还依着农村神婆子的话给弟弟改名天云。哥哥去上学了、爸妈去干农活时，弟弟被关在空着的猪圈里，被关在房后的水沟道里，小兮笑话弟弟笨，猪圈门根本就没锁、水沟道的栅栏轻轻一推就倒了，可弟弟却只会焦急的走来走去、嚎啕大哭。

记不清的某一天，弟弟在妈妈怀里，突然混混沌沌地喊了一声与小兮玩耍的小朋友的名字，一院子的人乐疯了。妈妈哭着说当初在汉中，医生下了病危通知书后，她和父亲将弟弟背着在汉中城转了一圈，想着孩子就算去了也不枉人世走一遭。现在弟弟不仅救活了，又会说话了，妈妈赶紧进屋燃香点蜡谢神仙去了，爸爸点燃了一挂鞭炮。

从此，弟弟不再被关起来，小兮就得照顾弟弟。一天，小兮和弟弟坐在家里的大笸箩玩，弟弟突然冲上来咬住小兮不松口，小兮被咬的哇哇大叫，身上挂了彩，从此，小兮就再也不愿独自照顾弟弟了。农忙时，父亲将小兮姐弟俩带到田地里，他们在稻草田里捉蚂蚱，开心极了！

小兮上小学时，会跟哥哥一起掏鸟窝，会偷跑到公社看《雪山飞狐》，会偷了鸡窝里热乎乎的鸡蛋换雪糕。从小学到初中，小兮这个家里唯一的女孩子，从来没有排队交过学费，小学时有哥哥罩着，初中时有弟弟顶着，童年的小兮三兄妹，亲密无间，全世界只有他们三个最亲。

再后来，哥哥结婚生子、到汉中城做生意去了，小兮到外地住校求学，弟弟也早早辍学到汉中城里的摩托车修理店当学徒，兄妹三人走上不同的人生轨迹，从此亲密有间，慢慢渐行渐远渐无书。

只是在小兮心底最深处，不管生活圈子有无交集，不论“三观”多么不同，对兄妹亲情的依赖和渴望却与少时一般纯真、热烈。

小兮生在农村，活在城市，她的身体在城市，精神却在城乡结合部的夹缝里讨生活，对乡土和亲人总是爱恨交织，爱是刻进骨髓的爱，恨是爱而不得的恨，大家有很多观念都不相同了，比如弟弟对人生、对婚姻的态度，比如母亲对弟弟的溺爱，爸妈总说，弟弟若不是因为那场病，或许会是家里最出息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