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铁佛寺情思
李民
年年岁岁秋相似,岁岁年年情不同。当银杏叶像一柄柄精致的小折扇在苍茫暮色中随风飘落,一地轻盈的黄就像是初春的迎春花,洒铺在铁佛寺门前的广场上,便感受到秋天已实实在在来到眼前。在这个色彩斑斓的季节,总会让人从心底里升起并不相似的一丝柔情,三分感叹,七分念想。
凝视银杏黄叶的这一刻,耳边回响起林语堂的一段话:“我爱好春,但是春太柔嫩;我爱好夏,但是夏太荣夸。因是我最爱好秋,因为它的叶子带一些黄色,调子格外柔和,色彩格外浓郁,它又染上一些忧郁的神采和死的预示。它的金黄的浓郁,不是表现春的烂漫,不是表现夏的盛力,而是表现逼近老迈的圆熟与慈和的智慧。它知道人生的有限,故知足而乐天。”
因了老迈的圆熟与慈和的智慧,故知足而乐天。
置身于此时、此地、此景,林语堂这段话何其贴切。
据说湖州城里早先有十多座庙宇、道观,只是时至今日,沧海桑田,唯有铁佛寺和府庙硕果仅存了。我对这座端端正正位于这个江南古城的心脏部位、始建于唐朝开元年间的铁佛寺并不陌生,皆缘于曾在距它一箭之遥的紫城巷(现公园路)蜗居了20多年,它和附近的名胜古迹一起陪伴我度过了难忘的青春岁月。
铁佛寺及其周边这一带委实是风水宝地。且不说曾经有过名噪一时的邻碧楼、丽泽亭、明月楼等等,更有唐代颜真卿宴请著名的诗僧皎然、茶圣陆羽、诗人张志和等30多位文人编订《韵海镜源》的韵海楼,朱甍画栋,宏敞壮丽。1949年后它曾一度成为楼下县图书馆和楼上县文化馆,让我日日夜夜在楼上楼下穿进穿出舍不得离去,只是如今它已被移至飞英公园成了一座普通平房,毫无一丝人文历史痕迹。
铁佛寺东边早先有我就读过的爱山小学,校园里有座筑于南宋的爱山台,台名取自曾出守湖州的大文豪苏轼“尚爱此山看不足”之名句,附近有座建于北宋的墨妙亭。我曾遐想当年苏学士羽扇纶巾、风流倜傥地流连于此,徜徉晨昏与春秋,或意气风发地与众多文朋诗友把酒临风,吟诗作赋,一时兴起就挥毫泼墨,洋洋洒洒写下了名篇《墨妙亭记》和《墨妙亭诗》,流传至今依然能让人闻到他笔下的墨香和酒香。只是在我就读时,爱山台上有一间专用于上音乐课的教室,当五十来条嗓子和着风琴声稚嫩地唱响时,不知羽升天上宫阙的苏学士能否听见?会不会又“老夫聊发少年狂”地勃发诗兴?而今爱山台及爱山书院虽已不复存在,倒是墨妙亭已移筑于飞英公园与韵海楼近在咫尺,也算是让后人有个凭吊的去处了。
北边的安定书院,是因北宋“湖学”创始人、人称“安定先生”的胡瑗在此主持湖州州学而闻名遐迩,就连京城的太学也遵循胡瑗的教育方针而办学,影响很大。如今虽是斯人已逝,书院不再,然业绩彪炳,地名犹存,在南郊道场山麓的陵园里,安息着这位大家风范的灵魂……
是铁佛寺给这一带平添了灵气,抑或是这里的灵气造就了铁佛寺?不管怎么说,这总是一种缘吧。
铁佛寺因有一尊宋铸铁观音佛像而闻名遐迩。铁观音虽历经风雨沧桑,又曾被十年“文革”烈火焚烧于熔炉,然炼而不化,幸存至今,依然发髻高盘,面颊丰满,两手交叉胸前,似谛听梵音,直让人惊叹这观音菩萨真正是不同凡响的神仙,尽管后据专家考证,是因在铸造时加有钛、锰、铬、硅、铜、银、铝等13种稀有金属元素之故。其造型上承盛唐丰腴遗风,下开宋代俊丽先声,仪态端庄,眉目安详,神姿飘逸,衣褶流畅,整座佛像娴雅婀娜,造工精细,浑然一体,是一件世所罕见的艺术珍品,来访的外国友人称赞它是“东方维纳斯”。正如寺前牌楼上李碧岩撰、沙孟海书的对联所云:“铁佛成像,经六朝妙手,当灾无损慈容神采;匠师造型,运三昧丰姿,阅世欣看艺术巧功。”这委实是对铁观音最恰如其分的写照。
铁佛寺内有五件宝素为世人称道,即铁观音、“红顶商人”胡雪岩所赠的日本铜钟、元代大书法家赵孟頫所书的“天宁万寿禅寺”巨碑、唐代经幢和一口明代古井。在1200多年的岁月中,铁佛寺曾多次兵毁火焚,遭受劫难,继又重修。令人扼腕长叹的是,巨碑与经幢却在当代被“文革”暴徒砸碎,那副惨相任谁见了都禁不住会嗤上一声“罪过罪过”。如今监院智根法师已修复它们,这就令人从心底里念一声“善哉善哉”了。
一尊铁佛立千年。倘日后编撰一部湖州佛教文化史,铁佛寺及其五件宝贝当之无愧占有极其重要的篇章。
就这样遐想着、唏嘘着,踏着满地金黄,已伫立于天王殿前,抬眼见一方喷绘“寻缘启事”,心生好奇,细细观之,曰:
铁佛寺自唐朝开元年间初建,几经世代风雨而千年亘古不荒。这就是缘。与世间的缘,与世人的缘,与同样经历岁月洗礼的有缘之人的缘。由于岁月流转,世事沧桑,有关铁佛寺的人、事、物日渐湮没无闻,不为人所熟知。为弘扬文化,续缘铁佛寺千百年来的辉煌,拟收集与铁佛寺相关资料:凡一切与铁佛寺有缘的人、事、物及感应故事等;古今一切与铁佛寺有关的文字记述或图片;凡在铁佛寺工作、生活过的人士(包括铁佛寺周边的邻居)有关回忆及感想;凡到过铁佛寺的各地人士,对铁佛寺的感想、感言及建议等。片言只语,皆可珍视;记述口述,皆有价值;提供线索,皆是有缘。
缘。与世间的缘,与世人的缘。可以说,铁佛寺与每个湖州人皆有缘。记得曾和小伙伴放学后去铁佛寺,在银杏树下举着竹竿扔着石块馋那白果吃,老和尚见状便捧出一把给我们分尝,糯糯的味道让我至今齿间唇边留有余香。好生奇怪的是,印象中一起吃过这白果的同学,居然都成了成绩佼佼者。莫非这里的白果沾有铁观音的灵气?如此一想,那日兴起,就携稚龄外孙赴铁佛寺求那白果尝,智根法师捧出热乎乎的一把。品尝中,心底升起的愿景自然是祈盼小外孙一如我辈,自此能与铁佛寺结下一份情缘,也就觉得很多人都会有着自己与铁佛寺结缘的故事,诸如年年广施腊八粥,放养鱼苗净水质等等善举,这也是冥冥中与每个湖州人的一种因缘。佛家称:缘即是佛,佛即是缘,正所谓缘由心生,心中有佛,无处不是缘;心中无佛,皆为痴人说梦。
铁佛寺睁着一双慧眼见证着这座江南古城的建设和变化,虽说周边的韵海楼、爱山台、墨妙亭、安定书院等等迭经变迁,或荡然无存,或移建别址,前后左右已然旧貌换新颜,或者是现代化的摩天高楼,或者是花草葱郁的公园广场,唯它依然一如寺前门后高大挺拔的银杏树雄峙在此,享受着现代化生活的男女老少,一不留神就会来到它眼前。与湖城周边其他庙宇相比,铁佛寺占地面积不大,梵宫殿宇也算不上雄伟壮丽,却显得精巧玲珑,更贴近市井民众。哲人不就说过“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么?1200平方米的寺前广场牌楼高耸,一方巨石上笔力遒劲的硕大“悟”字发人深省,而莲花浮雕更令人浮想联翩到观音足下的莲花宝座。我想,即使从未去过铁佛寺的湖州人,总不至于与它没有一面之缘吧?就算是走过路过与它擦肩而过,也未尝不是“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换得今生的一次相遇。”匆匆脚步稍一迟疑,便能进得寺来游览一番,但见得这里依然晨钟暮鼓,青灯黄卷,诵经声声,依然香烟缭绕,善男信女顶礼膜拜,虔诚祝祷,依然黄墙黛瓦,花木扶疏,游客接踵……僧侣们放下了万缘与世欲,与名利贪嗔痴隔离,用功修行悟道,追求着清净、平等、慈悲、圆融的高雅修行生活,传承着佛教文化与和谐人生,让我等方外之人甚为叹服。如今滚滚红尘中,那些浮躁的心灵需要一个洗涤之所,或是祈求某些企望,或是求得某些慰藉,不一而足。前来顶礼膜拜供奉香火的人们,不只是对菩萨的敬畏,更多的也许是对菩萨有所愿景。有道是“佛号经声唤回苦海名利客,晨钟暮鼓惊醒尘寰梦迷人”。这也就能够理解2009年10月在寺前隆重举行的重辉奠基法会,来自姑苏灵岩寺的明学长老等11位大德高僧庄严地诵经祈福,一声“阿弥陀佛”宣诵,引来三千余众的热泪盈眶……
尝闻智根法师殚精竭虑,广开佛门,诚邀名士大家促膝长谈,共襄结缘善举,并于2013年10月发起成立了湖州市观音文化研究会,举办了首届观音文化研讨会,出版了《普觉》佛刊,着力弘扬佛教文化。如此求缘若渴地寻缘结缘,何愁铁佛寺辉煌不再?万业匠心,又何愁永存?
虽然我六根尚未清净,尘缘纠结未解,仍是愿意进得铁佛寺来,虔诚跪拜大慈大悲观音菩萨,祈祷一番后,能坐在智根法师的净室里品尝一杯有加持的禅茶,享受一餐清雅的素食,听闻一曲不知所云却能抚慰灵魂的梵呗,静心欣赏佛文化艺术,在这个平等、多元、开放的高层次的心灵沟通平台,放松自己的思绪任天马行空,让内心深处获得片刻的安宁,也算是终究与铁佛寺结下了一段人生之缘。
秋的铁佛寺和苍黄银杏叶,表现的就是逼近老迈的圆熟与慈和的智慧。
它们知道人生的有限,故知足而乐天。
本文作者:李民,曾用笔名李子、肖里等,浙江缙云人,大专毕业。1981年起在《东海》《天津文学》《青春》《福建文学》《时代报告——中国报告文学》等文学期刊发表小说及报告文学等作品,1985年加入浙江省作家协会。已出版中短篇小说集《渔歌子》、散文诗集《陪你寂寞》、散文集《诗意江南》等,至今已发表各类文学作品二百余万字,系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