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读孟子:为正义奔走一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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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文”“武”之道哪里去了
——鲁国之行

孟子正在盘算是否应该再次出国时,公孙丑非常高兴地进屋报告:

“老师,好消息!师弟乐正克将被鲁侯委以重任了!”

“真的吗?消息确实吗?”

孟子为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兴奋起来,寻找施政机会实现他追求已久的梦想是他毕生的愿望,现在,自己的学生将得到这样的机会,也算是能替自己圆梦,怎不令人欣喜万分!

乐正克是怎样的学生

乐正克,复姓乐正,名克,鲁国人。与公孙丑等一样,也常年追随孟子,《孟子》一书称他为乐正子。

“太好了!我真希望你们每个人都能得到这样的机会。”孟子对公孙丑说。

孟子十分注意自己的言行修养,平时不轻易过分表露自己的感情,但这一回,他真有些喜出望外,晚上连觉都睡不好。他想的是,可否借此机会在鲁国实施仁政。

学生们理解老师的心情,同孟子一样,公孙丑等也很高兴,但乐正克能够替老师挑起这副重担吗?他们真的不大放心。

公孙丑忍不住问孟子:

“听说鲁国朝廷上下情况比较复杂,乐正子会遇到许多困难,不知道他有没有足够坚强的意志来面对困难。”

“难说!”孟子摇了摇头。

“那么他遇事会很有主见吗?”

“不一定!”

“那……鲁侯将重用他是因为他见多识广?”

“也不是!”

公孙丑有些迷惑了,既然乐正克意志力、决断力甚至知识面并不比师兄弟强多少,那么老师为什么对乐正克将被起用如此寄予厚望,如此出乎常态地兴奋呢?

公孙丑直言不讳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孟子解释道:

“克平时善于听取正确的意见,他定能担此重任!”

“善于听取正确的意见就够了?”公孙丑还是不大放心。

“是的!能够做到这一点,治理天下都没问题,何况一个鲁国呢!一个人如果善于听取正确的意见,那么四面八方的人都会赶来向他贡献良策;否则,人们就会厌恶他,甚至模仿他的口气说:‘唷唷!你说的那些我都知道了!’他‘唷唷’的声音、不屑的表情会拒人于千里之外。这时候,那些阿谀奉承的小人必然趁虚蜂拥而来,跟小人搅在一起,能治理好国家吗?”

孟子停了停,接着说下去:

“我所说的道理先例不少。善于采纳正确的意见因而成就事业,如子路,子路闻过则喜。夏禹听到好的建议,就向对方致敬。伟大的舜帝更了不得,他从一介平民到登上帝位,一直都纳人之善取人之长为己所用,善与人同,同对方一道走正路,办好事,所以受万民景仰。善于纳人之善言是一种很了不起的品德,我对克很有信心!”

质疑乐正克的,并非仅有公孙丑一人。

早在孟子在齐国时,齐盖县长官王欢看中乐正克,让他跟随自己办事,齐国人浩生不害(复姓浩生,名不害,后人有认为他是孟子弟子的)就曾问过孟子乐正克是怎样的人,孟子回答道:

“善人!信人!”

“何谓善?何谓信?”浩生不害追问。

“品德好值得人期待就是‘善’,好的品德实实在在地存在于一个人身上而非虚有其名就是‘信’,如果他的心灵充满良好的品德就构成了‘美’,倘能形之于外光照他人可以叫作‘大’,善德融入事业,融会贯通运用自如则达到了‘圣’的境地,最高的境界则是‘神’——上述‘圣’的表现简直无法预测无法言说自在自为,人们真会视之为神人。乐正克是前两类之中的人,但暂居后四种人之下。”

孟子对于“善人”的理解,源于孔子。

孔子论及品德操守时,将人分成三等。第一等是“善人”,第二等是坚持不懈追求仁德的人,最下等则是那种华而不实、谎话连篇的小人——他们肚里空空,却假装渊博;身无分文,偏冒充阔绰。孔子认为当时已经看不到第一等人了,能见到第二等人就算不错了,可见孔子对“善人”评价极高。

孟子称乐正克为“善人”“信人”,也正因为他看到这个学生道德操守高出一般人之上。

尽管如此,孟子对乐正克仍然严格要求。前面提到乐正克随王欢到临淄办事,等找好了住处第二天才拜见老师,孟子就批评他未尽尊敬长辈的礼数,还告诫他警惕做官为混饭吃的低俗做法。

乐正克铭记老师的教导,从内心深处敬爱自己的恩师。

正因为自己的爱徒即将步入鲁国政坛,所以孟子决定——

到鲁国去

鲁是周武王给周公旦的封地,周武王去世后,周公要辅佐成王,便让长子伯禽代自己就封。伯禽携带了大量礼乐简册等到鲁国去,两百多年前,晋国大夫韩宣聘鲁时就感慨,“周礼尽在鲁矣”。那时,鲁国经历了鲁庄公死后庆父、季友兄弟二人争权大劫难才百余年就恢复政局平稳,而且文王、武王时代的典籍完全没有受到破坏。孔子出游遭匡人拘留,也曾说过:“周文王去世了,他缔造的文化遗产都保留在我这里。”可见,鲁国是一个不同于齐、宋、邹的国家,鲁侯一定珍惜自己的传统,按“文”(文王)、“武”(武王)之道办事。

去!就到鲁国去!

说走就走,鲁都曲阜距邹很近,孟子师徒当天就到了曲阜。

鲁景公刚去世,儿子叔登位(后谥平,史称鲁平公),这一年是公元前322年。

孟子到达的消息,很快被平公知道了。新官上任三把火。这位新君似乎也有意改变父亲的做法,他打算会见孟子,听听这位大学者的意见。

“君上,车辇准备好了,请君上起驾。”侍臣进宫禀报。

紧接着近臣臧仓也进来了,这臧仓平日跟随鲁平公左右,伶牙俐齿,见风使舵,很得平公宠幸。这一回,且看他说些什么。

“君上,平日您要去哪里,都要告诉管事的人。今天管事的人还没有接到您的旨意,请君上明示,微臣好去安排。”

鲁平公说:“寡人要去见孟子。”

臧仓观察鲁平公好几天了,从平公的言谈中,臧仓感到这位新君对孟子很有兴趣。臧仓早就听说孟子张口先王,闭口仁政,诸侯们都认为他有点“迂”,既烦他又不敢得罪他——他的名气实在太大。如果新君听了这位老先生的话,自己就会倒霉了;捞不到好处还不说,只怕连自己的官位也保不住。不行!一定要阻止新君见他。

臧仓一转念,应对之策出来了。

“依微臣之见,君上贵在众臣民之上,却屈尊去见一个普通读书人,实属不当。再说那孟子张嘴礼义,闭嘴礼义,办起事来却反其道而行——听说他给母亲治丧,出手之阔,场面之大,远超过父亲的丧事,很是违礼呀!君上还是不去见为好。”臧仓低头弯腰,轻声细语,显得十分小心谨慎,一派忠心为主的模样。

鲁平公想了想,觉得臧仓的话也有道理,不如暂缓此行,对孟子在鲁国的表现先观察再说。

“好吧,寡人这就不去了!”鲁平公说。

谁知此事被乐正克知道了,乐正克这时已在鲁国朝中供职,史料虽未说明他的具体官位,但从他能轻易见到鲁平公,可以推知他已经很得平公的信任和重用——鲁平公原本打算去会见孟子,多半也与乐正克的推荐有关。

乐正克急于促成老师与鲁平公的会面,他急匆匆地进宫。

“启禀君上,微臣听说君上取消了与孟轲的会面,不知是何缘故。”

“听说他办理母亲的丧事,场面远超过父亲,有违先王规定的礼制。”

“是说他以士礼为父亲办丧事,为母亲治丧却用大夫之礼吗?”

“不是,是说他给母亲发丧的棺椁器物太过华美。”

其实,据古籍记载,孟子作为鲁国贵族的后代,家世早已衰微才迁居至邹,他的父亲激(一说名廖)去世很早,孟子与母亲相依为命,生活十分艰难。父亲的丧事怎么办,年纪幼小的孟子根本没有发言权。倒是母亲仉(zhǎng)氏,辛苦劳作,将孟子拉扯大,教育孟子成材,费尽心思;孟子出游齐国,仉氏同往,母子感情极深。他让能干的学生充虞(姓充,名虞)替自己办理母亲的丧事时说:“中古以来,规定了棺椁的厚度。从天子到普通百姓,为故去的父母置办棺椁,除遵守礼制外,只要财力允许,无不尽量选用最好的木料,以尽孝亲之心,孝子绝对不应该在父母身上打主意省钱!”

母亲去世时,孟子设馆有一定收入,出游至宋国,又曾经过薛邑,宋君偃和薛邑长官田婴都赠送礼金给孟子,孟子的经济状况已经改善,他让充虞选用上好的木料做母亲的棺椁已经有了条件,厚度也不违背礼制。不料却被不明真相的人歪曲事实,让别有用心的人抓住当作攻击孟子的“把柄”。

乐正克据理力争:

“大王,如果要比较孟轲母亲和父亲的丧事,完全不存在什么‘超过’不‘超过’的问题。他幼年丧父,那时家里很穷,母亲去世时,经济状况已经大大改善了,他有能力为母亲置办较好的棺椁,再说他并没违礼。”

但是,说也没用,这次出行,已经取消了。

乐正克十分沮丧,他把情况报告给老师。不料孟子却十分平静,他说:“办事能否成功,不完全由人力决定,还有天意,臧仓这小子捣乱也是如此。但是,单凭他的能耐,能阻挡得了鲁侯跟我的会面吗?”

孟子相信天命,他对鲁平公仍抱有一丝希望。

不料,又发生了一件孟子意料之外的事情,令孟子的希望几乎完全破灭。

鲁平公任命善于征战的慎子(姓慎,名滑厘)为将军,有意让他夺回齐、鲁两国历来争夺现已属齐的南阳(在泰山之西南、汶水之北,即汶阳)。

不幸,慎子与孟子见面了。

这是一次不愉快的会面。

寒暄过后,话题很快转到慎子的任务上来。

孟子直截了当地说:

“用没有经过训练的民众去打仗,就是叫他们去送死。这种做法在尧舜的时代,绝不允许实行,即便您打一次仗就能占领南阳,那也不可以……”

孟子的话没错,孔子说过:“不教民战,是谓弃之。”即使正义战争,也要珍惜生命,尽量减少牺牲。不加训练,就叫老百姓去打仗,难道不是送死?

但高傲自负的慎滑厘却听不得这样的话,孟子没说完,他就变了脸,很不客气地打断孟子的话:

“您这话我就不明白了!”

孟子也不客气,立即接过对方的话:

“那我就来告诉您:古制,天子之国方千里,诸侯之国方百里。周公封于鲁,姜太公封于齐,都略少于一百平方里。现在贵国的土地,已经五倍于一百平方里。如果圣王再世,会再增加贵国的土地,还是减少呢?平白无故地抢夺他国的土地据为己有,有良心的人都不会如此,何况使用暴力杀人害命侵略别人呢!君子辅佐国君,应该坚守仁义之道呀!”

孟子的话铿锵有力,狠狠地打击了践踏生命、侵略成性的好战分子,即使在今天,也是很有现实意义的!

从历史看,鲁国在鲁哀公以前的三百多年里,侵齐犯宋,三次伐邾,三次伐莒,占领了这些国家不少土地,又灭掉郜、项、邿、鄫等小国。春秋时期,疯狂至极,战国以来,国力日减,才沦为二等国。曾子说过:“给他人什么,得到的回报也会是什么。”侵略他国,夺人国土,别人就不会夺回去?靠征战,靠侵略,在国际舞台上能站住脚吗?

孟子主张“仁者无敌”,反对非正义战争。他抨击自诩“善于作战”之说,指出那是罪恶的言论。他说:“征的意思是正,各人都好好端正自己,那还用得着打仗吗?”

孟子一番话,令慎滑厘无言以对。

这次不愉快的见面在沉默中结束。

孟子出于礼貌,送走客人,内心仍不平静。他也许在想:“鲁侯呀!你为什么要动用武力侵略别人,屠戮生灵!‘文’‘武’之道哪里去了!”

说明

本文根据《孟子·告子下》《孟子·尽心下》《孟子·公孙丑上》《孟子·公孙丑下》《孟子·离娄上》《孟子·梁惠王下》《论语·述而》《论语·子路》《论语·子罕》《左传·昭公二年》以及《孟子家世·孟子身世》(王轩)、《孟子家世·孟母》(齐崇富)中的相关内容编写。

又,孟子“可欲之为善,充实之谓美,充实而有光辉之谓大,大而化之之谓圣,圣而不可知之之谓神”此段话,各家解说不同。其中前三句尤难解。鄙意以为“欲”字篆文作“欲”,从欠,谷声,本义为贪欲(物欲、情欲、色欲),转义为希望、期愿、想要(见《辞源》修订本P. 1653)。“可欲”可解为“可以期待”。作者对此三句的解释期待专家和读者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