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美的话,原来在于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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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那些湖泊般清澈映落的心事

漆黑夜色里那些雪花在微微闪烁,他不会告诉她,

他为什么要跟她并排着走,因为他在细雪纷飞里,

忽然想起了一句话。一直走,一直走,

就是一夕白头。

夜里,祁天雅等了许久,母亲才回来。她趴在窗前看着母亲从一辆黑色轿车里走出来,然后匆匆地上楼。

还没有等母亲用钥匙开门,祁天雅先把门拉开了,母亲见到她有些躲闪:“明天还要上学,怎么还不睡?”

“妈!”祁天雅突然举起父亲的照片,“当着爸爸的面,请您告诉我实话,为什么突然要嫁给那个人?”

母亲不悦地说:“怎么可以随便拿你爸爸的照片出来。”停顿了一下,母亲深深地看着她,“天雅,难道你希望妈妈这一辈子都只守着你过吗?妈妈也想有自己的生活。”

“可是那个人根本就配不上您!”

“那哪种人才配得上?天雅,你爸爸已经不在了……”母亲吸了吸鼻翼,“我知道你不愿意接受现实,可天雅,你已经长大了,你要明白现实就是这样。”

祁天雅的眼泪涌了上来,看着母亲虚弱苍白的模样,她已经不忍再问下去了。要让她当面问清楚母亲和秦叔叔的关系吗?她没有勇气去面对答案。也许从心底她相信了秦霖的话,现在仔细想想,秦叔叔对她们真的很亲切温和,如果不是因为他已有老婆,她会愿意接纳秦叔叔作为家人。握在手里的父亲的照片被她紧紧地抱在怀里,哀伤不已。

第二天,当太阳升起的时候,生活好像如常地进行着。她和母亲没有再讨论昨天的话题,她们像往常一样谈话,就好像——不提,就没有改变。

有好些天里,祁天雅都没有再见到秦霖,他没有出现在学校门口,这让乔乔很是失望:“怎么立场这么不坚定?被拒绝了一次就放弃,这是真爱吗?”

祁天雅苦涩地笑笑,关于秦霖为什么让她做女朋友的事她没有对乔乔说,那是一串漫长的陈述句,她自己也没有勇气去面对。还是像往常一样,上学,放学,去水果摊帮忙……是在学校见到陈一森的时候,她才想起他突然打来的电话。可是他对她的态度跟以往相比没有多大改变,要是有不同那就是变得更加冷淡了。两个人在走廊狭路相逢的时候,他总是目不斜视地穿过去;她把作业本交到他的桌上时他也是头也不抬;就是交学校电台的稿件,陈一森也让她自己去,说他没空……

祁天雅交了半学期的稿件,还是第一次去学校的广播站。在活动中心的五楼,走廊的尽头。

刚抬手准备敲门,门就突然拉开了,立在门口的人让祁天雅惊愕得屏住了呼吸。

“同学,有事?”

是“他”,没想到竟然会是“他”!

“他”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脸,笑了:“有什么事吗?你好像被吓到了。”

祁天雅混沌地把手里薄薄的两页纸递过去:“我是来交稿件的。”

“他”接过来扫了一眼,愉快地说:“原来你就是‘祁天雅’呀!稿件写得不错!”

祁天雅觉得他的笑容就像一壶陈年的酒,还没有喝,已经让她的心深深地醉了。

“我正准备出去……”他说完抱歉地笑笑。

“哦,好。”祁天雅连忙点头,闪了闪身,让开他。看着他的背影穿过长长的走廊,觉得心里像有水草在温柔地摇摆。她一直觉得他们之间很难有交集,但原来冥冥之中竟然有一种叫“缘分”的东西布下了一个巨大的磁场——他竟然无数次地审阅过她的稿件,并且早已经知道“祁天雅”这个名字。她并不是一个喜形于色的女孩,喜欢一个人也只是放在心里静静地暗恋,偷偷地注视,默默地寻找,在抬眼之间心里已经是满树的花开,羞涩而谨慎。

因为这样突然地遇见“他”,连日里低气压的心情就好像在天空中开了一个洞,阳光扑簌地照射过来,让祁天雅的唇边不由得漾起了笑容。回教室的路上她见到了陈一森,为了感谢是他不止一次地“逼迫”她写广播站的稿子,她毫不吝啬地送给他一个大大的笑容。

陈一森猛然接到这个笑容,怔了一下,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她已经飘然而过。身边的林浩和张小帛全然没有察觉到刚才的一幕,只是讲了半天才发现陈一森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发什么呆呢?”林浩用手肘捅捅他。

“我今天是不是特别帅?”陈一森甩了甩头发,酷酷地问。

林浩突然站定,扳着他的头左右看了一下,笃定地说:“你长痘了!”

“哪里?”

“喏——”林浩努努嘴,“额头上!”

陈一森下意识摸摸额头,果然长了一颗痘痘出来。那么刚才祁天雅的笑容是什么意思?她为什么冲他笑?他在心里百思不得其解。也许当你重视一个人的时候,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被你赋予了意义,其实对方根本就不在意。自从跟祁天雅表白被她拒绝后,陈一森就把自己的行为总结为“阑尾炎后遗症”,只要过一阵子他就会好起来,就会完全地忽略掉祁天雅——他努力地把她当成空气来看待,也根本不去理会她跟谁来往,不过近来他也没有在校门口见到秦霖。

可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最后一节是班主任任老师的课,没想到秦霖竟然出现在他们班门口,任老师回头一望,走出教室,问了几句,然后回到教室说:“祁天雅,你出来一下。”

祁天雅见到秦霖也是诧异,她莫名其妙地走出教室,任老师宽慰地说:“快去医院吧,别担心。”

祁天雅微微地张开嘴,秦霖已经一把抓住她的手:“你妈妈病了,我来接你!”

祁天雅心里一沉,眼泪都要涌出来了,顾不得跟任老师打招呼,跟着秦霖就走。

“别担心,你妈没事。”刚一转身,秦霖就说道。

祁天雅怔了一下,然后抬脚朝秦霖踢过去,这一次他已经有了防备,躲闪了一下,唇边带着一丝笑容:“看着挺温柔的呀,原来这么暴力!”

“谁叫你乱说话!”

祁天雅和秦霖还没有走出校门,身后却追来了乔乔和陈一森。

任老师刚回教室,乔乔看到祁天雅被喊走,心里一急就站起来问任老师,是不是祁天雅家里有什么事。任老师说是她母亲病了。乔乔也不知真假,慌忙地说我也要去看看。她也不等任老师回答,把书本往抽屉里一塞就跟出了教室。陈一森想也没想地站起来说,我也去看看。在全班一阵“哗”的低呼声里,在任老师惊讶的目光里,陈一森匆忙地跟着乔乔出了教室。乔乔看到跟上的陈一森,心里一热,还当他是关心同学呢。

“你……你们怎么出来了?”祁天雅一扭头看见乔乔和陈一森,吞咽了一下,“没什么事,你们回去上课吧!”

“我就知道!”陈一森眼锋掠过秦霖的脸,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低吼道,“现在竟然开始逃课谈恋爱了!祁天雅,你这样下去会毁掉你自己!”

秦霖挡在他们之间:“这跟你没关系!”

“这当然跟我有关系!因为,我是——班长!”陈一森对着秦霖说,眼神却专注地望着祁天雅,甚至带着点儿莫名的期盼。

乔乔看着两人一触即发的怒气,笑着打着圆场:“陈一森,你误会秦霖了,他们没有谈恋爱!”

陈一森心里一松,抓住机会追问:“那为什么不上课?”

乔乔也看着秦霖,等他回答。

“这是我和祁天雅的私事。”秦霖冷冷地回答。

祁天雅也不解地望着秦霖:“那个,到底是什么事?”

秦霖看了看另外两人,再深深望着祁天雅:“我妈今天要去找你妈……”

“啊?”祁天雅失声低呼一声,拽起秦霖的手就走,“赶紧!”

“什么情况?”乔乔看着祁天雅一脸紧张的表情,也跟着紧张起来。

“乔乔,别跟着我,改天我会跟你解释!”祁天雅匆忙地说,转身跟秦霖疾步离开,留下面面相觑的乔乔和陈一森。

祁天雅心急如焚,脑海里浮现的都是母亲被苏阿姨率众殴打的模样。一想到母亲会受到伤害,她就恨不得长出一双翅膀赶紧飞回去。秦霖抬手拦了一辆出租,给司机报了一个地址。祁天雅两手交握在一起,因为用力指甲都已经泛白了,她的眼泪都快要落下来,只得别转面孔,掩饰地看向窗外。天空是灰暗的颜色,混凝土的建筑紧巴巴地矗立在街道两旁,光秃秃的树枝伸向空中,在冬日里尽显萧瑟颓败。

下车以后,秦霖径直朝前走,祁天雅跟了上去。

秦霖站到一个灯箱的后面,指了指对面说:“她们在那里。”

祁天雅定睛一看,在对面落地窗的咖啡屋里,母亲和苏阿姨坐在一起。看着此景,祁天雅松了一口气,想要上前的时候被秦霖一把拽住手臂:“你要干吗?”

“我得过去——”

“现在你肯相信我的话了!”秦霖冷冷地说,“你妈就是一个插足别人家庭的第三者!”

祁天雅抿了抿嘴唇,瞪着眼睛质问:“为什么不去指责你爸呢?我妈根本也是个受害者!”

秦霖冷哼一声:“要不是你妈勾引我爸……”

祁天雅大怒,抬脚就向他踢过去:“你浑蛋!”

秦霖吃疼皱眉,扬起手臂想要还手,却看到她泪眼婆娑的样子,手不由得垂下:“放心,我妈才不会动粗!只要你妈能放手,我也可以不找她麻烦!”

“你!”祁天雅恨恨地盯着他,“你要敢伤害我妈,我杀了你!”

秦霖冷哼一声,两人正在对峙。对面窗口苏阿姨先起身离开,而祁天雅的母亲呆呆地坐在那里,手里捧着杯子,好半天后她把头埋在手臂里。

祁天雅怅然地背转身子,缓缓蹲下去,潸然泪下。她知道父亲离开的两年里,母亲承受了多少辛酸,父亲的案子一直没有侦破,母亲一有时间就去公安局询问进展,这是压在母亲心里的一块巨大的石头……其实母亲是需要一个依靠的,可这个人为什么偏偏是秦叔叔呢?

祁天雅抱着肩膀哭了许久,父亲离世的悲伤,母亲的孤苦无依,都让她觉得心里凄惶悲伤。

等她抬起头的时候,秦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而对面母亲也已经离开了。

祁天雅回家的时候,母亲正在厨房里准备晚餐,她的背影显得有些匆忙。

“妈。”她轻轻地喊了一声。

“怎么了?”

“今天怎么没有摆水果摊?”

“最近生意不太好……以后也不用摆摊了。”

“那你跟那个人,真的要结婚吗?”

母亲的背影停顿了一下:“天雅,我们搬家好不好?”

“去哪里?”祁天雅的语气里并没有意外。

“还是算了,这房子是你爸爸留下的,不能卖!”母亲微微叹了口气,“你去写作业吧,晚点就可以吃饭了。”

祁天雅欲言又止,沉默了一下,转身回到了房间。

第二天上体育课的时候,乔乔把祁天雅拉到双杠处,询问昨天她跟秦霖离开的缘由。祁天雅只得把之前种种大概地解释了一番,乔乔本来坐在双杆上,听了祁天雅的话竟“啊”一声手一滑从双杠上重重地跌下来,摔了个四仰八叉,疼得眼泪都快流下来了。

“你是说秦霖找你,只是为了阻止你妈跟他爸……”乔乔犹豫着问,“那你答应吗?”

祁天雅垂了垂眼,沮丧地说:“我不知道。我妈说要嫁给丘叔叔,可我觉得我妈根本就不喜欢那个人,她的脸上一点儿幸福甜蜜都没有,反而愁眉不展,心事重重的样子。”

“秦霖的父母真的要离婚吗?”乔乔小心翼翼地问。

“秦霖说秦叔叔已经提出来了,只是他妈不同意。”祁天雅觉得难以启齿,如果秦霖的父母真的因为母亲而离婚,她不知道是该站在母亲这边谅解她,还是该站在理智这边劝阻母亲不要再和秦叔叔来往。母亲最近看着疲倦了许多,独处的时候会微微叹气,她看着心疼。

乔乔思忖一下说:“如果你妈跟秦霖爸爸在一起了,那你们就变成兄妹了?那秦霖也变成我哥了?”

祁天雅瞪她一眼:“你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我是觉得有秦霖这样的哥哥也挺不错!”

乔乔揽了揽万分苦恼的祁天雅:“要不你就答应秦霖吧!”

“什么?”

乔乔笑起来:“让你妈和秦叔叔做了亲家,他们也就不会有什么瓜葛了,而且你妈也不用为了撇清关系而跟不喜欢的人结婚了。”

两个人正说着,听见体育委员招呼“下一组”,赶紧跑了过去。在寒假来临之前,体育测试要先进行,今天考的是女生八百米。六个人一组,每人一条跑道线起跑,由体育委员在旁边计时报数,另外的人记录。

祁天雅和乔乔一组,第一圈的时候两个人并排着,跑的速度差不多,到第二圈的时候乔乔已经很吃力了,即使隔着一段距离祁天雅也能听到乔乔大口喘气的声音,她不停地转过身回望乔乔,鼓励她要坚持。跑道的中间是足球场,其他班的男生在踢球,当球被踢到跑道上的时候,祁天雅正在回头,根本没有注意到脚下,她绊上足球,在惊呼声里直直地扑向地面,摔得手脚发麻。

“天雅!”乔乔赶紧从身后追上来,喘着大气扶她,“你没事吧?”

祁天雅摊开手心,磨了几道小口,她皱着眉:“乔乔,别管我!一会儿不及格了!”

乔乔仗义地扶起祁天雅:“少废话了,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两个人坚持跑到终点时,也知道肯定是不及格了。沮丧地问了问体育委员她们的分钟数,他翻了翻本子,笑着说:“4分30秒,刚好及格!”

祁天雅和乔乔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不约而同地说:“不会吧?”

体育委员撇撇嘴:“要是觉得不对,可以重新再跑一次。”

“不用了!”两个人同时喊起来,然后相视一笑。

“不过可不是我计的时,是班长计的!有什么问题找他!”

两个人朝不远处正在记下一组时间的陈一森看了看,而后者正在一脸认真地举着秒表。

“他怎么会帮我们?”乔乔低声凑到祁天雅面前,不解地问,“他最近好像有点反常……难道是被我感动了?”

祁天雅猛然想起那晚那个电话,一直到现在她都难以置信,觉得应该是陈一森的恶作剧,也更是不敢在乔乔面前提起,含糊地说:“哎,他应该、偶尔也会良心发现吧。”

“那要跟他说声谢谢!”乔乔转过身盯住祁天雅,“你也是!人家毕竟帮了我们!”

等到体育课一结束,乔乔就拽着祁天雅走到陈一森面前:“那个,计时的事谢谢你!”

陈一森深深地看了祁天雅一眼,淡淡地说:“真是笨死了,眼睛长在后脑勺上的吗?”刚才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个足球滚落到她脚边,他的心都要跳出来了,恨不得飞扑过去,可是她还是生生地摔在了塑胶跑道上,他的心仿佛也踉跄了一下。看着她和乔乔继续跑的时候,想也没想地从周坤的手里抢过秒表:“我来!”周坤不明就里,也没有注意到祁天雅摔下去,顺手就把秒表递给了陈一森。面对祁天雅和乔乔的质问,周坤还以为她们是觉得时间计得太快了。

“总之谢谢你!”祁天雅没有理会他的恶言恶语。

祁天雅刚回到教室的时候,听到陈一森在门口说:“祁天雅,出来一下。”她从座位上站起来,往门口看了一眼,又“咚”一下跌坐回椅子上,跟陈一森一同站在门口的人竟然是“他”!

她的心里就像刮过飓风一样,又忽然觉得四周的声音被屏蔽掉,只是一步一步地走向他们,一直走到“他”的面前,觉得心尖都带着淡淡的情愫,垂了垂眼。

“喏,这就是祁天雅。”陈一森淡淡地对“他”说,又看了祁天雅一眼,“校广播站的人希望你能帮他们组稿,做特约编辑。”

祁天雅的脸爆炸似的发红:“我怕我做不好——”

“就知道你会拒绝!”陈一森不以为然地说,“林若谷,我都跟你说了,她不会答应的!”

“我答应!”祁天雅急忙回答,“我会努力的!”她的心咚咚直跳,原来他的名字是林若谷。都已经这么久了,她才第一次知道他的名字。林若谷,林若谷,像一株青竹一样挺拔,又像空谷一样幽深,真是一个温暖的名字。

“我觉得你能胜任的!”林若谷望着祁天雅暖暖地微笑,“你的稿件我都看过,很有思想,而且知识面很广,现在我们要新开一个版块,叫《悦读》,每个星期要向同学推荐几本好看的书籍,当然是要你觉得不错的书,并且要有自己的感悟。”

陈一森扫了祁天雅一眼:“那你就试试吧,做不好就不要勉强。”

“放学后到广播站来一趟,我们开个会,分配一下工作。”林若谷简单说完,跟他们打过招呼就离开了。

“祁天雅!”陈一森顿了顿。

“什么?”她漠然地问。

“可别给我们班丢脸!”他加重了语气。

祁天雅瞪了他一眼,转身的时候,看到乔乔已经站在身后了,她把祁天雅拉到一边,听到她说那个人是来邀请她加入广播站的,乔乔兴奋地抱着她的手臂哇啦哇啦大叫起来:“太好了!你终于可以接近他了!”

祁天雅面带羞涩,低着头:“也没有什么……”

乔乔捅捅她的腰,坏笑地凑近她:“很幸福吧?以后可以一起工作,常常见面,慢慢就熟悉起来!”

祁天雅也笑了。她没有想到缘分是这样峰回路转,一想到以后他们会经常碰面,她就像趴在一罐糖上的蚂蚁,幸福甜蜜。

一放学她就赶紧去了广播站,门是开着的,她轻轻走进去,看到站在窗前一隅阳光里的余敏。她肤色白净细腻,唇是丰盈的桃红,水汪汪的眼眸正停在某处,有一种沉静之美。听到声响,余敏转过身看见祁天雅,柔柔地笑了:“是你呀。”

“我,我来开会。”祁天雅略微紧张地回答。

“等一会儿,他们都还没有来。”停顿了一下,余敏说,“你可以参观一下。”

祁天雅早应该猜到余敏也在学校广播站工作,而且还一定是主持人。想来也是这个缘故林若谷才认识余敏的吧。

“你们认识呀?”林若谷说着走进来,把单肩书包放到窗边的桌前,“其实是余敏大力推荐你加入广播站,她很喜欢你的稿件。”

祁天雅“哦”了一声,内心一阵失望,还以为是林若谷的意思,没想到竟然是余敏。

余敏走到她面前,伸出手来,清冽一笑:“欢迎你加入!”

祁天雅勉强地笑笑,伸手轻轻握了握她的指尖就松开。一会儿广播站的同学都到齐了,除了余敏和一个叫张嘉轩的男生是主持人外,编导组一共有十个人,轮流负责组稿,而林若谷就是整个广播站的“站长”。祁天雅现在的任务除了审稿外,主要负责的还是《悦读》栏目。广播站所有的稿件都是由高一到高二每个班的通信员交稿,而之前这样的“差事”陈一森都交给祁天雅来完成,对祁天雅来说完全就是“陷害”她,很不情不愿,现在却有了意外惊喜。

祁天雅静静地望着林若谷,他笃定的表情,浑厚的声音,俊秀的气质——这么近距离地观察他,让她满心欢喜。

祁天雅现在不用再赶着回家帮忙守水果摊了,从母亲跟苏阿姨谈话后,母亲处理完剩下的水果就没有再摆摊了。有天祁天雅在家的时候,无意中接了母亲的手机电话,是秦叔叔打来的电话,她非常不情愿地递给母亲,而母亲合上手机后,就对她说要出去一趟。

“是要去哪里?”她迟疑地问。

“一会儿就回来。”母亲穿上外套,系上一条大红的围巾。

“妈,我有个事想跟您说。”

“晚点再说。”母亲站在镜子前整理微卷的头发。

“不如我们搬家吧!”

母亲的手一顿,诧异地转过身。

“妈妈,”祁天雅拉住母亲的手,“我想过了,我们可以卖掉这个房子,重新买个小房子,虽然这里有爸爸的回忆,但是我想爸爸也会愿意我们开始新的生活。”

母亲的眼里有了薄薄的雾气,嘴唇微微颤抖,抬手揽了揽祁天雅。

虽然祁天雅很不愿意搬离这里,但她知道母亲已经被周遭的闲言碎语压得喘不过气来。都是住了多年的街坊邻居,知根知底,见着母亲和秦叔叔有来往早就捕风捉影地传开了,现在听说秦叔叔要离婚,更是绘声绘色地编排起来,她经过楼梯口的时候,也会听到一些不好的话。更离谱的是还会扯上父亲的案子,因为这么久还没有抓到凶手,连母亲都要成嫌疑人了。

她也很想在心里否认母亲和秦叔叔的关系,也在努力地说服自己那都是旁人的揣测,可是今天见到母亲为了与秦叔叔的会面,不经意却又是认真地打扮了自己,她不得不承认,母亲在面对秦叔叔的时候,真的是不同的。

母亲出门后,祁天雅赶紧抓起一件外套,戴上帽子和围巾匆匆地跟了上去。母亲满腹心事,祁天雅跟在身后不远不近的距离,母亲也没有察觉。远远地看见秦叔叔站在巷口的路灯下面,祁天雅把帽檐往下拉拉,围巾提高一些,躲在转角处。有个人在身后拍她肩膀时,吓得她差点喊出声。

“是我。”秦霖穿着一件黑色羽绒服,挑挑眉,“现在相信是你妈缠着我爸了吧。”

祁天雅怒目相对:“是你爸打电话给我妈的!何况……”她红了脸,停顿一下,终于说,“他们只是在散步!”

秦霖“嗤”了一声:“难道你不是来捉奸的?”

祁天雅被他恶俗的话惊得面红耳赤,狠狠瞪他一眼:“我们要搬家了,现在你总该满意了吧?”

“搬家有用吗?”秦霖讥诮地说。

“那你想怎样?”

“就跟他们说,我们在谈恋爱!”

“会有用吗?”

“放心——你妈肯定不会让你跟我来往!她会为了保护你,而远离我们家!”秦霖笃定地说,“像我这样不务正业的坏学生,你妈是避之唯恐不及的。”

祁天雅心里“哦”了一声,原来秦霖说的假装谈恋爱的事是这个原因。她知道母亲一直担心她的人生出岔子,担心她结交不好的朋友,担心她跟着他们学坏,所以——秦霖就是母亲所担心的那种坏孩子。

那天晚上祁天雅还在纠结要不要这样对母亲说的时候,母亲先跟她说了:“天雅,妈妈已经想过了,我们搬家,但不用卖这所房子,我们住到丘叔叔家里去。”

祁天雅怔了一下:“您决定嫁给丘叔叔了?”

“天雅,丘叔叔是个好人。”母亲困顿地望着她,“他是个可靠的人。”

“那您爱他吗?”祁天雅倔强地问。

“妈妈这个年纪了,想要的只是一份踏实的感觉。”

祁天雅慢慢抬起头来,盯着母亲的眼睛一字一字地说:“那秦叔叔呢?他都要为您离婚了,您现在却要嫁给别人!”

“天雅!”母亲脸色倏然苍白,几乎是喊出声,“你听谁说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整条街都传开了!”祁天雅颤声地说,“何况我都看见了!您今天晚上是出去跟他约会,对不对?之前苏阿姨也找过你,对不对?妈妈,我不是个孩子了,我什么都懂。可是那么多的男人,为什么偏偏是他?您难道不知道您是一个‘第三者’吗?我走在街上都被人指指点点。您知道他们说得多难听吗?他们说爸爸,说爸爸很有可能是被情杀!”

祁天雅话音刚落,“啪”一声,一记耳光打在她的脸上。火辣辣的疼在祁天雅的脸上炸开来,她捂着脸,悲愤地望着母亲——她做错了什么?做错事的根本就不是她!她一直骗自己说那根本就是秦霖在造谣,但是她今天亲眼见到了!母亲的形象在她心里竟然有些动摇,不,她讨厌这样的感觉!她压抑、愤懑,甚至感到羞愧……她深爱的母亲,为什么要去做一个让人诟病的第三者呢?

母亲怔怔地望着她,而她突然之间摔门而出,一头闯进夜风里。她听见母亲在身后焦灼地喊着她,而她什么也顾不得。

一直跑到大街上,祁天雅才感觉到冷。寒风像刀子一样嗖嗖地往身上扎,她没有穿大衣,身上只有毛衣,片刻时间就冻得浑身瑟瑟发抖,幸好身上还有一张公交卡。她别无去处,只好决定去学校,在教室里大约会暖和一些。

公交车上窗户紧闭,但寒气依然快要把她冻成冰雕,手脚冰凉得发疼,牙齿咯咯发抖,她已经开始懊悔自己的冲动,即使要出门也应该穿上外套,这样逞强出来让自己太狼狈。下了公交车一路哆嗦小跑地到学校,铁门早已经紧闭,所幸她知道操场那边有一处可以翻围墙进去,到了教室她才稍稍觉得暖和了一些。她还在隔壁座位上找了一件校服穿上,摸摸自己的脸,开始想明天该怎么办?她现在就算离家出走也是举步维艰,但这样回家又心有不甘,左思右想也没有理清头绪,倒是渐渐有了困意,趴在桌上闭上了眼睛。

祁天雅是被陈一森推醒的,她刚睁开眼睛,被雪亮的光刺得又赶紧闭上,然后再慢慢睁开,茫然地看着他,片刻后才想起来身在何处。

“你没有脑子吗?不知道这样睡着很容易感冒吗?即使要离家出走也请你先做好准备!这样冒冒失失地出来是英雄吗?”陈一森一边噼里啪啦地说,一边把身上的羽绒服脱下来披在她的肩膀上。

祁天雅怔怔地问:“你怎么在这儿?”

“猜着就凭你的智商还能去哪里?”陈一森拽了拽她,“赶紧回家!你妈都急死了!”

“可是你怎么知道?”祁天雅还处于震惊之中。

“是乔乔给我打的电话……”陈一森抬起手在她头上重重敲打了一下,“幼稚,竟然还玩离家出走?”

乔乔打电话过去的时候,他已经躺在温暖的被窝里准备熄灯入睡了。本来乔乔是要管灵灵的电话,听到乔乔的声音有点急,他就顺口问了一声。乔乔说祁天雅的母亲找不到她人了,打了乔乔的电话询问,又让她帮忙再问问其他相熟的同学。乔乔想找管灵灵问问,又没存电话,只得打了陈一森的电话。陈一森从床上蹦起来,穿上外套就赶紧出了门,他想先回学校看看,没想到运气这么好,一到教室就看到昏暗的光线里祁天雅趴在桌上睡着了。他真是又气又心疼,穿得这么单薄,还玩什么离家出走。

祁天雅面对陈一森,有些尴尬:“不要你管!”

“我才懒得管你!”陈一森没好气地说,“我就是怕明天我们学校就上头条新闻了,教室里竟然冻死了人!”

“陈一森!”祁天雅咬牙切齿地喊,取下羽绒服丢还给他,“少假惺惺的了!”

“算了算了,好男不和女斗!”陈一森皱皱眉,把羽绒服再一次披到她的肩膀上,这么近的距离,他的鼻息仿若扫过她的脸庞,让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陈一森也感觉到了,抬起手又敲敲她的头:“走啦!”

祁天雅走在陈一森的后面,一走出教室,才发现不知不觉竟然下起了雪,翩跹的雪花大片大片地落在他的头发上,肩膀上,他的身影修长而瘦削。她正凝神的时候,他倏然停下来转过身,而她来不及收住脚步,鼻子撞到他的后背上。她揉了揉鼻翼:“干吗停下来?”

“没什么。”他古怪地说。然后走到她的身边,和她并排而行。她觉得这样走着的感觉真奇怪,只是她走快一点儿,他也走快一点儿,她走慢一步,他也走慢一步。反复几次,她终于知道他是故意的了:“陈一森,你为什么要跟我走一起?”

“不为什么。”

“你……”祁天雅话音未落,已经脚下一滑,身体朝后仰地摔了下去,下意识里她伸手去抓陈一森,而惯性让她在摔倒下去的时候把陈一森也被拉得重心不稳,踉跄一步伸手飞快地垫在祁天雅的脑后,两个人相拥着重重摔在地上。

祁天雅疼得倒抽一口气,察觉到自己几乎被陈一森揽在怀里,而近在咫尺之间,他的瞳孔深邃而专注地望着她,心忽然软得没有力量跳动。她微微一怔,心里一慌,又羞又恼,愤然地推着他站起来:“陈一森,你干吗?”

陈一森揉着手臂,利落地站起身,调笑反问:“喂,好像刚刚是我救了你耶!你说呢?”

祁天雅羞愤顿足道:“别对我乱放电,我可不吃这一套!”

陈一森张狂地笑起来:“刚刚是不是有怦然心动的感觉,被我的魅力吸引了吧?!要是喜欢我就直接说出来,我会考虑的哦。”

祁天雅“嗤”了一声:“别臭美了!我才没有!”

“那你怎么不敢看我的眼睛。”

“我哪有?!”

“那打赌,谁先眨眼谁就输了!”陈一森笑嘻嘻地说,“就怕你不敢!”

明知道他用的是激将法,但她还是挺了挺胸脯,昂着头说:“谁怕谁!”

陈一森俯下身子,收起笑容认真地与她对望,昏暗的光线里,雪花在无声无息地飘落,风冽冽地将她的一缕散发拂过面颊。她虽然眉目清浅,但自有一种秀丽,而她薄薄的唇微微张开,让他的心激荡了一下。他不由得微微闭上眼睛,面颊向她贴近。在唇即将落下的时候,祁天雅一只脚重重地踩在他的脚上,他惊怒地跳起来,大声地说:“祁天雅,你吃错药了吗?”

祁天雅无所谓地耸耸肩:“你输了!”

他为刚才自己的失神羞愧,不可理喻地说:“重新来!”

祁天雅径直朝前走:“我才不要呢!”

“你是怕输吧?”

“我没那么无聊!”

“那你是在说我很无聊?”陈一森跟在她身边嚷嚷,“要知道刚才是我救了你!你就这样对待你的救命恩人?”

“什么时候?”

“刚刚你摔倒的时候,要不是我的手枕在下面,你肯定得脑震荡!”

“如果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还宁愿脑震荡!”

“祁天雅,你是故意这样说的吧?其实你很早以前就暗恋我了,只是因为自尊心才不承认!”

祁天雅被他的逻辑给打败了,咕哝道:“还真是水仙花。”

“水仙花?你是说我是那个英俊帅气的纳西塞斯?虽然你的赞美让我有些不好意思,但我还是接受了。”他胸有成竹风轻云淡地笑了,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今天气氛不错,你现在可以向我表白。”

祁天雅一把推开他的手,气急败坏地说:“陈一森,别玩了!”

陈一森的眼睛黯然了一下,撇了撇嘴,敲敲她的头:“猪脑!”

两个人翻出学校围墙走到大马路上,早已经没有公交车了。陈一森抬手拦了一辆出租车,哆嗦着把祁天雅推进去:“我都冷死了,你快点!”一进到出租车里,陈一森连打了几个喷嚏,吸吸鼻翼,让祁天雅也有些内疚:“今天谢谢你!”

陈一森突然别转面孔认真地望着她:“说实话,你今天为什么要离家出走?”

“……”

“说话!”

“其实也没有什么。”祁天雅垂了垂眼,“我跟我妈吵架了。”

“吵吵架就离家出走,你还真不是一般的幼稚!”陈一森给她一个大白眼,“这月黑风高的,万一你在外面出了意外怎么办?要是人贩子把你拐到偏远山区去给人当媳妇,你可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停顿了一下,陈一森又说,“不过要是你再离家出走,可以暂时到我家来。”

祁天雅心里一暖,虽然他的语气恶声恶气,却是关心她的。她一出门就已经后悔了,只是挂不住脸面才会硬撑着不折身返回,再细细想想自己的话,确实冲动过分,父亲的意外已经是她和母亲心里永远的痛,而她却拿这件事来刺疼母亲。

他们下出租车的时候,母亲已经在巷口等着了,之前陈一森已经给她母亲打过电话,说他和她在一起。母亲一见到祁天雅,一颗心这才稳稳着地,把手里的外套递给她,淡淡地说了一声:“回家吧。”

祁天雅把陈一森的羽绒服还给他,穿上自己的外套,低垂着眼不敢去看母亲。

叶慧琪对陈一森歉意地笑笑说:“谢谢你送天雅回来,回去喝一些姜汤,别感冒了。”

“阿姨,”陈一森彬彬有礼地说,“祁天雅她已经深刻反省过自己了,回去后……您别骂她了。”

祁天雅瞪了陈一森一眼,他什么时候成了她的代言人?

叶慧琪冲陈一森微微颔首,客气地说:“今天太晚了,你早点回去吧,下次欢迎到家里玩。”

陈一森一怔,然后脆生生地回答:“好!”

那天晚上回家后,母亲没有再责备祁天雅,也没有再和她提起她们争执的话题。祁天雅又困又乏,一头倒在床上就沉沉地睡了过去。而坐在出租车里的陈一森,脑海里闪现的却是他低下头时,祁天雅满脸惊慌失措的表情。那一刻他的呼吸都要停止了,他看到了自己湖泊般清澈映落的心情,原来他也有毫无把握的事,原来他也开始有了患得患失的心情,在遇到祁天雅的时候,他蓬勃的自信心竟然被自己质疑了。

漆黑夜色里那些雪花在微微闪烁,他不会告诉她,他为什么要跟她并排着走,因为他在细雪纷飞里,忽然想起了一句话。一直走,一直走,就是一夕白头。

他的心,有些淡淡的失望,逡巡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