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一支舞·风凌月2
是她。他想。
听似悠扬却节奏轻快的舞曲中，她回旋、进退，舞步洗练，从心所欲地配合他，沉静有力、却又哪里透出一丝讥诮的目光分明是他熟悉的，正是那天险些命丧“死神”之手，转眼间却又对他笑道“风元素还真喜欢你”的少女。
这么跟她跳舞说笑，他就像又回到了初遇她时不可思议的心情中，差点就忽视了……
她此刻的姿容与那时不同。
雪肤银发，眸如银月。
纯白的少女。
“……真的是公主殿下呢。”不知不觉，低喃漏出嘴巴，他蓦地懊悔醒神时，已经晚了。
她笑意不改，银月般的双眸却投来了犀利的一瞥：“明年还会成为皇太女哦。”
“……嗯，外界早就传开了。”
“还没有真实感吗？”舞池里华灯明灿，神苍夜悄然向他靠近，银发间的王冠闪耀微光，“在街上散步时，偶尔……认识了你未来的皇帝——之类的。”
那一丝善意的讥诮仍闪动在她眼中，就和她说起工作、风元素与轰轰龙虾时一模一样。可那眼神某处是冷静、甚至冷酷的，审度着他的意图——这也是他熟悉的。在那一天之内，他同时见识到了她的不同面孔。
所以，他才改变主意，来到了今晚的舞会。
他一时释然，视线落在了舞池对面。
“真实感……倒是很早就有了。”他温言答，神苍夜眉毛一动，“我那天遇见的魔法师，接连遭遇变故仍能镇静调查，明知我掌握了不该掌握的知识，仍然如常对待我……这份器量并不常见，若是帝国的继承人，我就能够理解。”
器量。神苍夜听到这里，暗笑一声。
她考较风凌月的同时，他竟也在掂量她，这可真是她大意了，被他温厚的性情所蔽，忘了他是在那个皇家神守魔法学校担任学部首席，一路如鱼得水到毕业的人物。
看来，再给他一些压力也无妨。
“得到你的赞赏，我很高兴。”这句话倒是由衷而发，毫无虚假，“毕竟，若不是恰巧得到了你的赞赏，我今晚就不会见到你了……”
她掀起眼帘。
“——‘公主的’舞会，你原本没打算来吧，博士？”
短暂静默中，福西耶·龙少将和丽莲爵士迈着狂野的舞步呼啸而过。
风声掠过后，风凌月移回目光，笑了笑：“我想再和那天的女孩子说说话……这一点我并不否认。”
神苍夜正朝那两位大臣点头致意，可她能听见他身周的风声。熟悉的。遇见他那天的。
宛如正要触碰的花瓣恰随风飘落掌心，她心中刚刚膨胀起来的战斗意志消散了，这么轻易，让她一阵措手不及。她没有看他，踩着精确的舞步回转身去。
音乐回旋，舞池外人影缤纷。
一圈转回身，那双绿眼睛还是回到了视野中，就和她听见的一样，淡雅诚实。
手指上，看不见的衔尾蛇戒指刺了她一下，战意百倍地涌回身体。
“……心愿实现了吗？”她随音乐迈向他，轻飘飘地问。
风凌月一怔，回神正要开口，肩上忽传来不轻不重一股力，害他差点又踩乱节拍。他猝不及防，一脚退步稳住，愕然一掀眼皮，四目相对，公主眼眸微弯。
几乎同时，那股力往相反的方向轻轻一扭，逼得他拧身滑步应对，还没站稳就又被卷进接二连三的刁钻舞步……转眼间，两人穿过跳舞的人群，起落回旋，像引着线的缝针穿过花边，逐渐引回了四周宾客的注意，福西耶·龙少将粗着嗓门大吼一声“好”。
“将军夸你呢。”神苍夜悠悠提醒，宝石耳坠随舞步摇曳。
“殿下……”风凌月配合着她奇招迭出的舞步，苦笑。
“怎么？”
“这首曲子，倒也不必跳到蒙少将夸赞的地步。”
“认了吧，我们今晚有责任出风头。”
“不是出不出风头的问题。”
“那就是跟谁跳舞的问题了？”
“为什么这么说？”
“该你告诉我。”
“我见到了那天的女孩子，她还邀请我跳舞，虽说跳得有些……率性，”很小的弧浮现在风系魔法师唇边，“但我早就超规格地实现了心愿。”
吹落花瓣的风又吹了起来。神苍夜盯着他，片刻，终于忍俊不禁，露出了一排贝齿。
那我们就是一样的了——这句话，她暂且存在了心里。
足下，舞步放缓。跳到这个地步，就算是那些一开始喝倒彩的人，也该对风凌月刮目相看了。她邀请的舞伴，她自会负起责任护他到底、捧他上天。
“……不过，为什么？”这时，她听见了风凌月的问声。
他语气中的某种成分令她一凛。提琴的旋律满大厅翩跹，他声音并不高，却像指挥着空气的振动，清楚传进她一个人的耳朵——
“虽然高兴，但坦白说，殿下邀请我，我一点也没想到。”
神苍夜挑挑眉毛：“但愿你喜欢惊喜。”
“像我这样被送进六处也不奇怪的人，今晚的场合，殿下就算想向我施压，也不会选择邀我跳舞的方式……我原本这么以为。”
“总是事与愿违，这就是人生。”
风凌月不答，可她能感觉到他的视线，其中并无退意。
她暗叹，抬头。绿眼睛凝视着她，宁静之下，暗藏尖锐。
……啧，真难缠，她就知道。
正因如此，她才选择他。
温良和顺的谦谦君子——那样的男人，可配不上魔法帝国的皇婿之座。
“……博士，”她漫不经心聆听着舞曲的尾声，随旋律徐徐摇摆，“你也许学了一箩筐的禁忌知识，但我有理由相信，父皇对此一清二楚，可他仍给你寄出了请柬。我信任我的父亲——”
一抹阴霾倏忽掠过风凌月眼底，神苍夜看在眼里，嘴角上扬。
“——更重要的是，我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那天遇见的魔法师，接连遭遇变故仍能镇静调查，明知我知道他掌握了不该掌握的知识，仍然胆敢走进我选婿的舞会，将我宗管司六处的处长视作空气。这份傲慢，我不讨厌，甚至禁不住要想……”
悄无声息地，她的右手滑下他肩膀，停在胸前。亮银双眸光色灼灼，倒映着风系魔法师的面孔。
“……把你放在身边，或许不无聊。”
最后一串音符淌过舞池。他睫毛轻微的颤动，她并未漏看。
她微微一笑，随手将他胸前的学会徽章转至端正，挽起他走出舞池。
踏出舞池的一瞬，早已压抑不住好奇心的宾客们哗啦涌上，滚滚热浪扑面而来。风凌月还没从她最后的动作中恢复过来，见这阵势不觉发憷，下意识朝旁一瞥，映入眼帘的却只有公主的背影，气定神闲，溜得飞快。
……这个人！
不过……她的耳朵怎么那么红？
不及细想，他就被魔法帝国最八卦的一群人淹没了。
另一面，神苍夜穿过片鳞大厅，不时点头回应臣子来宾的致意，偶尔还站定寒暄、倾听，然而他们说了些啥她基本一个字也没听见。
心里嗡嗡缭绕的只是三个字：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妈妈教她的转徽章的动作，当时觉得没什么，实际做出来却这么羞耻……！
她当年就是这样攻略爸爸的吗？居然能若无其事地使出这种招数！真过分……不愧是能当上皇后的女人……真是太过分了！
万一吓到了风凌月——
“殿下。”
轻细唤声从身畔高窗下传来，一下定住了苍夜的心绪与脚步。夜寒侵人，还有些发热的脸颊逐渐冷却。
“博士是我的客人，离他远点。”她没有回头，静静吩咐。
片刻沉寂后，帷幔底下，披垂着雪青色长卷发的人影深深低头：“是。”
神苍夜重新迈步，不出两步，又因身后的轻声而一顿。
“就算臣暂不采取行动，殿下也与他保持距离为好，因为——”
帷幔在不稳的夜色中飘摇。六处处长失焦的声线，与浸没阴影中的紫蓝魔眼一般空洞。
“风凌月——那个男人，没有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