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阿婆的发
阿婆的发
阿婆的发像荒漠里的杂草,稀疏、枯干,没有光彩,黑中带黄,黄中带白。原来阿婆她也会老啊!
阿婆这一生都好强,吃不得亏,嘴是顶顶的厉害,在十里八村都是出了名的。可惜没文化,性格直,便常被那些个碎嘴老太利用,引发家庭风波,牵连三代,成为他人笑料。儿孙亲家对此多有怨怼,最后竟是无一人欢喜她。
我算是个例外吧。曾经我和阿婆住了段时间,我读懂了一个丧偶老太的落寞。阿婆并不像他们说得那样荒唐,她对我是极好的,我也时常抱之以记挂,得空就带着东西去望她一回,别人说她坏话我就帮着她。这样的状态维持了很久,我以为会是一直,但事实终究是残酷了些,自从我知道了一个真相,我开始怨恨她,我再不愿与她多说一句话,仅维持表面的和平已经是我极大了进步了。
原来她竟是“屠夫”,她生生“屠杀”了她的丈夫,让阿公变成了我的执念。
阿公走时我还未出世,仅是一堆细胞。然后我成了一个计时器,时时刻刻提醒着阿公的离开,记录着没有阿公的岁月,于是我被贴上了克死阿公的标签,于是我越来越沉默了,于是阿公成了我的执念。
阿公得了冠心病,那个时候医不了,于是阿公成了破城中狼狈的斗士,日日夜夜的和病魔抗争,最后却还是败了,而其间阿婆又担任了什么样的角色呢?上午是家庭闹剧的上演,下午便是生离死别。老伴的无理取闹,气走了儿女,却终究还是因为自己,这个家终究是被自己给拖累了,倒不如死了干净,也能图个解脱,三尺白绫而已倒还是能奢侈一回。于是世间少了一个人,世界没什么变化,该是什么样还是什么样的,只是多了一座坟头罢了。可又有谁知道在看不见的地方,那些与他有关的人,因为他的离开而被悄然改变着,像我、像阿婆……我们这些人最想要的也不过是他活着罢了。
他走了,一个他没有见过他的外孙女一直记挂着他呢。清明、春节、生日执拗的年年都要跑去山上给他扫墓,无论身在何处;想到他悄悄抹眼泪;听着别人谈自己的外公一脸羡慕。他走了,阿婆记着他呢。自他走后,阿婆再无笑颜,无论家里办了多少喜事,小曾孙的小嘴怎么甜,都骗不得她半点笑容。
如今,阿婆已经到了古稀之年,身体老好了,却是说病就病了,一病就不起了,谁也没想到。所以我第一次去探病的时候没有什么感觉,去时恰逢准备给她洗头,我主动去揽下了这事。于是我发现那个身体强壮的女人瘦了,那个要强的女人老了,发白了、枯了、稀了、手感差极了。一时无言,不自觉的放轻了动作,心中似有什么异样的情绪在酝酿。
第二次看望她是在高考前一个月,那时我在外地上学,妈妈哭着催我回来,说她病危了,已经好几天未进食了,每天拿着一点水和一点奶吊着一口气,话也说不清了,吗啡要吃六颗了。再不回来,怕是只有去坟头看望了。我哭着说不会的,让她等我高考完。视频那边她奄奄一息,艰难模糊的说她好不了了,等不了了。“不会的”这三个字竟卡在喉咙吐不出也咽不下,心像是放进碎肉机里,碎得不成样子。于是我请假回去陪了她一天,又给她洗了次头。
第三次看望她是在高考前两天,在我前往考点酒店前,我陪她坐了会儿,那时她已经不成人样了,脸如白纸,皮包骨头,发也更糟糕了。不过状态倒是极好,可以坐,可以说话,可以吃米糊,就是糊涂了些,大多数人都不认识了,索性我往那一站,她还认得我。但我却莫名悲伤。
然后的然后,我在高考见血了,但是我的高考成功了。然后的然后,她走了,在我高考期间,我被所有人瞒着,可悲的又做了次局外人。索性上天还不算绝情,给我机会送她最后一程,送她入土为安,送她到阿公身边。
再后来啊!听说她死前特别腻歪,特别折磨人,对舅舅和那个她偏爱了一生的女儿。然而对于其他的两个女儿确是不吵不闹,乖巧得不行,她终究还是明白了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