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乡居生活一开始是平静而迷人的。

那天晚上，在从车站回家途中，卡佳似乎已经黯然失色，溶解在周围的景物里。其实不然，那不过是一种感觉，那种感觉也只维持了几天，直到米佳睡足了觉，恢复了常态，重又习惯了他自小就熟悉的老家，村子，乡下的春天，以及这赤裸荒凉的春的世界——它正准备再度以洁净而年轻的面貌去迎接新的繁荣。

庄园不大，宅子很旧，结构也简单，家务并不复杂，不需要养大批家奴，生活对于米佳一开始是宁静的。妹妹安尼娅是女子中学二年级学生，弟弟科斯佳是少年军校学生，他们都还在奥廖尔读书，六月初以前回不来。妈妈像从前一样忙家务（在这方面帮她的只有一个管事，家奴们叫他庄头儿），常常到田间去，天一黑就躺下睡觉。

米佳到家以后睡了十二小时觉，第二天起来，盥洗完毕，换上一身干净衣服，从他那间窗户朝东开向园子的充满阳光的房间里走出来，穿过所有其他房间，鲜活地感受到这些房间的亲切和对心灵与肉体都有抚慰作用的平和的单纯。东西都摆在原来的地方，像许多年前一样，看着眼熟，闻着使人愉快。在他到家之前，处处都收拾过了，所有房间的地板都擦洗得干干净净。没擦洗完的只有通外室（大家至今叫它听差室）的大客厅，一个从村里来干零活儿的满脸雀斑的姑娘正站在阳台门边的窗台上，挺直身子吱嘎吱嘎地擦着最上面的一块窗玻璃，下面的窗玻璃反映出她的影像，蓝蓝的，好像在远处。光着一双很白的脚的女仆帕拉莎，从热气腾腾的水桶里抓出一大块抹布，只以小小的脚后跟踩着到处是水的地板走来，一面用卷起袖子露出来的胳膊肘儿擦通红的脸上的汗，一面以过分亲热的口吻叽叽喳喳地对米佳说：

“您喝茶去吧，妈妈天不亮就带着庄头儿上车站了，您大概都没听见……”

这时候，卡佳立刻威严地让米佳想起了她，因为米佳发现自己垂涎站在窗台上挺直身子的那个村姑卷起袖子露出的女人的胳膊和女性的柔韧，还有她的裙子，从里面有两条赤裸的腿像两根坚固的柱子一般直插下来。米佳高兴地感觉到卡佳的威力，感觉到自己是属于卡佳的，感觉到卡佳隐隐地存在于这天早晨他的一切印象当中。

一天天下来，米佳逐渐恢复常态，心情归于平静，卡佳的存在也随之越来越鲜活，越来越美妙，在莫斯科的那个与米佳希望看到的卡佳对不上口径、因而往往使米佳万分苦恼的平平常常的卡佳渐渐被淡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