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叹三首^[1]

其一^[2]

雨中百草秋烂死，阶下决明颜色鲜^[3]。著叶满枝翠羽盖，开花无数黄金钱^[4]。凉风萧萧吹汝急，恐汝后时难独立^[5]。堂上书生空白头，临风三嗅馨香泣^[6]。

其二^[7]

阑风长雨秋纷纷^[8]，四海八荒同一云^[9]。去马来牛不复辨^[10]，浊泾清渭何当分^[11]？禾头生耳黍穗黑^[12]，农夫田父无消息^[13]。城中斗米换衾裯^[14]，相许宁论两相值^[15]？

其三^[16]

长安布衣谁比数^[17]，反锁衡门守环堵^[18]。老夫不出长蓬蒿，稚子无忧走风雨^[19]。雨声飕飕催早寒，胡雁翅湿高飞难^[20]。秋来未曾见白日，泥污后土何时干^[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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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天宝十三载（754）秋，从八月到十月霖雨六十馀日，田稼失收，“长安垣屋颓坏殆尽，物价暴贵，人多乏食”（《旧唐书·玄宗纪》）。权相杨国忠隐瞒灾情，曾拣取生长较好的禾苗献给唐玄宗，说：“雨虽多，不害稼也。”（《资治通鉴》卷二百一十七）杜甫这三首诗是就久雨成灾而发，间用比、赋，或自伤，或忧民，兼寓讥刺时政之意。

[2] 这一首是假物寓意，自伤老大无成。

[3] 决明：决明草，豆科植物，初夏生苗，七月开黄花，其子入药，可以明目，故名。

[4] “著叶”二句：写决明草叶茂花繁，青翠鲜艳。羽盖，用鸟羽制作的车盖。这里是形容决明草枝叶茂盛。

[5] “凉风”二句：忧虑秋风劲吹中的决明草，恐怕难以经受日后严霜的摧残。汝，指决明草。后时，日后，指晚秋霜寒。

[6] “堂上”二句：由决明草联想自己老大无成，同病相怜，感伤而哭泣。堂上书生，杜甫自指。馨香，决明花的芳香。

[7] 这一首写久雨伤稼，城中米价昂贵。

[8] 阑风：谓薰风阑尽，将变而为凉风。阑，残尽。长（zhànɡ丈）雨：久雨。长，多馀。杨万里《过八尺遇雨》其一：“节里无多好天色，阑风长雨饯残年。”本此。

[9] 四海八荒：指整个天下。八荒：古人想象中大地的边远处。《汉书·陈胜项籍传赞》颜师古注：“八荒，八方荒忽极远之地。”同一云：同一片云，意即都在下雨。

[10] “去马”句：化用《庄子·秋水篇》的话：“秋水时至，百川灌河，泾流之大，两涘（sì四）渚崖之间，不辨牛马。”意思是雨水过多，河流宽阔，连对岸牛马都分不清楚。

[11] 浊泾清渭：见前《同诸公登慈恩寺塔》注〔10〕。何当：安得，怎能。

[12] 禾头生耳：连续阴雨，禾头生出新芽，卷曲如耳形。汉崔寔《农家谚》记俚谚云：“秋甲子雨，禾头生耳。”禾，谷子。

[13] 无消息：没有信息，意即不知其如何。

[14] “城中”句：是说长安缺粮，米价昂贵。衾裯：被子。

[15] “相许”句：紧承上句，是说人们为饥馑所迫，哪里还顾及斗米和衾裯的价值是否相当？

[16] 这一首写自己为久雨所困，穷愁潦倒，无可奈何。

[17] 长安布衣：杜甫久居长安，未能做官，所以以此自谓。布衣：指没有做官的人。谁比数：比不上别人，自伤落泊的意思。比数：相比，相等。司马迁《报任少卿书》：“刑馀之人，无所比数。”

[18] 衡门：以横木权作门。环堵：只有四面土墙的屋。两者都形容贫穷简陋的房舍。

[19] “老夫”二句：前句写自己为霖雨所困，后句以小孩子的天真无忧反衬为霖雨所困的苦境。

[20] “胡雁”句：写胡雁在雨中翅湿难飞的景象，暗喻自己不得上进的困境。

[21] “秋来”二句：化用宋玉《九辩》中“皇天淫溢而秋霖兮，后土何时而得干”之句，慨叹霖雨不止。可能兼有寓意。后土，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