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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文化的异国

我年轻时就很喜欢桑德堡的诗,特别是那首《雾》。我去参观桑德堡的故居,在果园里发现两棵凤仙花,我很兴奋,觉得很亲切,问陪同我们参观的一位女士:“这是什么花?”她说:“不知道。”在中国到处都有的花,美国人竟然不认识。

美国也有菊花,我所见的只有两种,紫红色的和黄色的,都是短瓣,头状花序。没有卷瓣的、管瓣的、长瓣的、抱成一个圆球的,当然更不会有“懒梳妆”、“十丈珠帘”、“晓色”、“墨菊”……这样许多名目。美国的插花以多为胜,一大把,插在一个广口玻璃瓶里,不像中国讲究花、叶、枝、梗,倾侧取势,互相掩映。

美国也有荷花,但美国人似乎并不很欣赏。他们没有读过周敦颐的《爱莲说》,不懂得什么“香远益清”,“出淤泥而不染”。

美国似乎没有梅花,有一个诗人翻译中国诗,把梅花译成了杏花。美国人不了解中国人为什么那样喜爱梅花,他们不懂得“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不懂得这样的意境,不懂得中国人欣赏花,是欣赏花的高洁,欣赏在花之中所寄寓的人格的美。

中国和西方的审美观念是有很大的不同的。

比较起来,中国对西方的了解比西方对中国的了解要多一些。

我在芝加哥参观美术馆,正赶上专题绘画展览,我看了莫奈、梵高、毕加索的原作,很为惊异,我自信我对莫奈、梵高、毕加索是能看懂的,会欣赏的。

我看了亨利·摩尔的雕塑,不觉得和我有不可逾越的距离。

但是西方对中国艺术却是相当陌生的。

中国“昭陵六骏”的“拳毛”、“飒露紫”都在美国的费城大学博物馆,我曾特意去看过,真了不起!可是除我之外,没有别人驻足赞叹。

波士顿博物馆陈列着两幅中国名画,关仝的《雪山行旅图》和传宋徽宗摹张萱《捣练图》。《雪山行旅图》气势雄伟,《捣练图》线条劲细,彩墨如新,都堪称中国的国宝,但是美国参观的人似乎不屑一顾。

要一般外国人学会欣赏中国的书法,真是太难了,让他们体会王羲之和王献之有什么不同,那是绝对办不到的。

文学上也如此。

中国人对美国的作家,从惠特曼、霍桑、马克·吐温,到斯坦倍克、海明威……都是相当熟悉的。尤其是海明威,不少中国作家是受了海明威的影响的,包括我。但是美国人知道几个中国作家?有多少人知道鲁迅、沈从文?这公平么?

是不是中国作家水平低,不见得吧?拿沈从文来说,他的作品比日本川端康成总还要高一些吧!但是川端康成得了诺贝尔奖,沈从文却一直未获提名通过,这公平么?

中国文学没有在世界范围内得到公平的评价,一方面是因为缺乏了解;另一方面,不能不说,全世界的文学界对中国文学存在着偏见。有人甚至说“中国无文学”,这不仅是狂妄,而且是无知!

我在国外时间极短,与一般华人接触甚少,不能了解他们的心态,与在国外的文化、文学工作者也少交谈。但我可以体会,在不公平的、存有偏见的环境中,华人作家、艺术家,他们的心情是寂寞的,而且充满了无可申说的愤懑。

谁叫咱们是中国人呢!

一九九一年五月

载一九九二年《作家》第六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