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黑熊盗锦
袈裟
那老和尚见了这样的宝贝，果然动了贪念，走过来对三藏跪下，流着眼泪说：“弟子我真是没有缘份！”三藏急忙搀起他，问道：“您有什么要说的？”他说：“天黑了，我老眼昏花，看不清老爷这件宝贝。老爷如果放心，让弟子拿到后房仔仔细细地看一夜，明天早上送还，不知能不能同意？”三藏听了，十分吃惊，埋怨行者说：“都怪你！”行者笑着说：“怕什么？就让他拿去看。如果有差错，老孙负责到底。”三藏阻挡不住，只好让行者把袈裟递给了老僧。老僧十分高兴，让人将袈裟拿回自己的房间，又吩咐众僧打扫干净前面的禅堂，请唐僧师徒休息；又让人安排明天的早斋，然后各自休息。
却说那老和尚骗到了袈裟，拿到后房，对着袈裟号啕痛哭。本寺的和尚都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两个徒孙上前问道：“师公，你为什么哭？”老僧说：“我今年二百七十岁，虽然有几百件袈裟，全都不如这一件。如果能穿一天，死也闭眼了。”众僧说：“你要穿，有什么难的？我们明天留他再住一天，你就穿一天，留他住十天，你就穿十天。何苦这样痛哭？”老僧说：“那也不能留得长远。”有一个叫广智的小和尚说：“要长远也容易。”老僧听了很高兴，就说：“你有什么高见？”广智说：“唐僧师徒走路很累，如今已经睡着了。我们派几个有力量的人，拿着枪刀，将他们都杀了，把尸首埋在后园，别人都不知道。我们还能得到他们的白马、行囊，再把那袈裟留下，作为传家之宝。”老和满心欢喜地说：“好！这个办法太好了！”还有一个小和尚名叫广谋，是广智的师弟，走上前说：“不好。那个毛脸的不好惹。万一杀他不成，反而招来祸患？我有一个不动刀枪的办法。我们搬来干柴，不要那三间禅堂了，放起火来，让他们无处可逃，连马也一起烧死。就是山前山后的人家看见，也只说是他们自己不小心，走了火，将我们的禅堂都烧了。那两个和尚，不就都烧死了？这样也好掩人耳目。袈裟也成了我们的传家之宝？”那些和尚全都高兴地说：“强！这个办法更好！”于是都去搬柴，把禅堂前后四面都围了起来。
三藏师徒已经睡了，不过行者很机灵，听到外面有人走动，心里感到疑惑，想道：“难道有贼盗要谋害我们？”他跳起来，不想惊动师父，摇身一变，变成一只蜜蜂飞出去查看。
他看见那些和尚都在搬柴，围住了禅堂，要放火。行者暗笑：“果然被我师父说对了，他们要害我们，贪图我们的袈裟。我要是拿棍打他们，他们又不禁打，都打死了，师父又会怪我。我不如将计就计。”行者想好了，一个筋斗跳上南天门，吓得庞、刘、苟、毕和马、赵、温、关等都说：“不好了！那闹天宫的猴子又来了！”行者说：“各位不要害怕，我是来找广目天王的。”
天王到了，迎着行者说：“久别了。前些天听说观音菩萨来见玉帝，借了四值功曹、六丁六甲和揭谛等，保护唐僧去西天取经，还说你给唐僧做了徒弟，今天怎么有空到这里？”行者说：“唐僧路上遇到坏人，放火烧他，事情万分紧急，所以来找你借辟火罩救他。快拿出来，用完立即归还。”天王说：“既然有坏人放火，应该借水救他，为什么要借辟火罩？”行者说：“要是借水救他，就烧不起来了。我只借此罩，护住唐僧，其余不管。快拿出来，不要耽误我的事！”天王笑着说：“这猴子只顾自己，不管别人。”但是不敢不借，就将罩儿递给了行者。
行者拿了，按落云头，来到禅堂房脊上，罩住了唐僧和白马、行李，他却到后面老和尚住的方丈房上面坐着，保护袈裟。他还念起咒语，吹起一阵风，把那火刮得越来越大，把一座观音院，到处照得通红。那些和尚，搬着箱子、桌子等物，在院里叫苦连天。
想不到这火惊动山里的兽怪。在观音院正南二十里有座黑风山，山中有一个黑风洞，洞中有一个妖精。这妖精看见正北的火光，大惊道：“这是观音院失火了！这些和尚太粗心了！我去救救他们。”他纵起云头，来到烟火处，看见那后房没有火，房脊上有一个人在放风。他走到里面一看，只见方丈中间有些霞光，桌子上放着一个包袱，解开一看，是一领锦襕袈裟。他知道这是佛门的宝贝，就不救火了，拿起袈裟，回到山中。那场火一直烧到天亮才停，那些和尚都哭哭啼啼的，乱嚷乱闹。
行者将辟火罩还给了广目天王，回到禅堂前摇身一变，变成一只蜜蜂飞进去，现了本相，看师父还在沉睡。
行者叫道：“师父，天亮了，起来吧。”三藏这才醒了，穿了衣服，开门出来，抬头看见楼台殿宇都不见了，大吃一惊，说：“怎么这殿宇都不见了？”行者说：“你还做梦呢！夜里被火烧了。”三藏说：“我怎么不知道？”行者说：“老孙护住了禅堂，见师父睡得香，就没有惊动。”三藏说：“你有本事护住禅堂，为什么不救火？”行者笑着说：“那些和尚想得到我们的袈裟，要烧死我们。”三藏害怕地说：“是他们放的火吗？”行者说：“不是他们是谁？老孙见他们这样心毒，就没有给他们救火，只是助了些风。”三藏说：“袈裟在哪里？会不会烧坏了？”行者说：“没事！那放袈裟的方丈没有着火。”三藏生气地说：“我不管别的！如果袈裟有一点伤损，我就把《紧箍儿咒》念念，你就疼死了！”行者慌了，说：“师父，不要念！一定找到还你。等我去拿来，我们赶路。”三藏牵着马，行者挑着行李，出了禅堂，往后方丈走去。
那些和尚正在伤心，忽然看见他们师徒走过来，吓得说：“冤魂来了！”行者大喝一声，说：“什么冤魂？快还我袈裟来！”众僧一齐跪倒叩头，说：“老爷，你们在禅堂里已经被烧死了，怎么又来要袈裟，到底是人还是鬼？”行者笑着说：“哪里有火？你去前面看看禅堂。”众和尚爬起来到前面观看，见禅堂没有被烧到，才知道三藏是位神僧，行者是尊护法，一齐叩头说：“原来你们是神仙！你们的袈裟在后面方丈中老师祖那里。”三藏来到方丈，见果然没有着火。众和尚到里面叫道：“师祖！唐僧是神人，没有被烧死，快拿出袈裟还给他吧。”
这老和尚找不到袈裟，又烧了房屋，正在烦恼，听到这话，不敢答应，想了想没有办法，一头撞在墙上，死了。
众僧哭着说：“师公已经自杀了，又找不到袈裟，怎么办才好？”行者说：“是你们偷去藏起来了吧！老孙要一个一个检查！”院主将本寺和尚、头陀等都叫来，共有二百三十人。行者请师父坐下，他一个个搜检，也没有找到。三藏十分烦恼，坐在上面念起《紧箍儿咒》。行者跌倒在地，只说：“不要念！一定找到！”众僧见了，都吓得战战兢兢的，上前跪下劝说，三藏才不再念。
行者跳起来，想了想，问那些和尚说：“你们这附近有什么妖怪成精吗？”院主说：“东南二十里有座黑风山，黑风洞里有一个黑大王。我们老师祖经常和那黑大王来往。没有其他的妖精。”行者笑着说：“师父放心，一定是那黑怪偷去的。等老孙去找一找。”行者吩咐那些和尚照顾好三藏。众僧都跪着磕头说：“爷爷放心前去，我们一定照顾好老爷。”行者纵筋斗云，前往黑风山寻找袈裟。
孙行者一个筋斗跳起，吓得观音院中的和尚们都朝天礼拜，说：“爷爷呀！原来是腾云驾雾的神圣，怪不得不怕火！”三藏说：“各位请起，如果能找到袈裟，什么都好说；如果找不到，我那徒弟性子不好，你们的性命恐怕不保。”众僧听了，都提心吊胆，只希望行者能找到袈裟。
孙大圣到了黑风山，正在观看，忽然听到芳草坡前有人说话。他躲在石崖下，看到三个妖魔席地而坐，有一条黑汉、一个道人和一个白衣秀士，正在高谈阔论。那黑汉笑着说：“后天是我的生日，二位能不能前来？”白衣秀士说：“怎么能不来呢？”黑汉说：“我夜里得了一件宝贝，叫做锦襕佛衣，我明天就大开筵宴，邀请各位前来，庆贺佛衣，称为佛衣会怎么样？”道人笑着说：“太妙了！我明天先来拜寿，后天再来赴宴。”行者听到了佛衣，知道是他的宝贝，就忍不住跳出石崖，双手举起金箍棒叫道：“你们这伙贼怪！偷了我的袈裟，还要做什么佛衣会！快还给我！”他大喝一声：“不要走！”抡起棒照头一下，吓得那黑汉化成风逃走了。道人也驾云逃走，只打死了那个白衣秀士，原来是一条白花蛇怪。他又到山中寻找那个黑汉，见有一个洞。行者来到洞门前，看见两扇石门关得很紧，门上有一个横石板，写着六个大字：“黑风山黑风洞”。他抡起棒，叫声：“开门！还我袈裟。”守门的小妖跑到里面报道：“大王！佛衣会做不成了！门外有一个和尚来要袈裟了！”那黑汉进洞还没有坐稳，听了小妖的话，心中暗想：“这家伙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叫小妖取来披挂，拿着一杆黑缨枪走出门来。行者看见那妖怪，笑着说：“你是烧窑的，还是挖煤的？怎么这么黑？”那怪高叫道：“你是个什么和尚，敢来我这里叫嚷？”行者说：“把你老外公的袈裟拿出来！若说半个不字，我就推倒了黑风山，踏平了黑风洞，把你这一洞的妖怪消灭干净。”
那怪冷笑说：“你是从哪里来的？叫什么名字？敢这样说大话。”行者说：“你老外公是大唐国御弟三藏法师的徒弟，姓孙，名悟空行者。”那妖怪听了，笑着说：“你原来就是那闹天宫的弼马温？”行者最不喜欢被人叫做弼马温，心中大怒，骂道：“你这贼怪！偷了袈裟不还，看棍！”那黑汉躲过去，用长枪来打行者。
二人打斗了十几个回合，不分胜负。快到中午了，那黑汉用枪架住铁棒说：“孙行者，我们先停下，等我吃了饭再来和你斗。”行者说：“你也是个好汉，怎么半天就要吃饭？老孙在山根下被压了五百多年，也没有喝过汤水，你怎么就饿了？不要走！还我袈裟，才让你去吃饭！”那怪不听，撤身进了洞，关上石门，安排筵宴，书写请帖，邀请各山的魔王前来庆贺。
行者叫不开门，只好先回观音院。寺里的僧人已经葬埋了老和尚，都在方丈里服侍唐僧。早斋过后，又摆上午斋。这时，行者从空中降下，众僧将他接入方丈，见到三藏。三藏问：“悟空，袈裟找到了吗？”行者说：“已经有了线索，是黑风山的妖怪偷了。我和他打了半天，不分胜负。那妖怪回洞，说要吃饭，关了石门不出来。老孙先回来告诉师父，既然已经有了袈裟的下落，就不怕他不还我。”
众僧听了，高兴地说：“找到下落了，我们也不用担心了！”行者说：“你们先别高兴，我还没拿到手，我师父也还没出门。你们有没有拿好茶饭给我师父吃？有没有喂马？”众僧都说：“有！有！有！不敢怠慢老爷。”三藏说：“你去了这半天，我已经喝了三次茶汤，吃了两次斋饭了，他们都不敢怠慢我。你只要尽心竭力找回袈裟就行。”行者说：“放心！”
正说着，院主又安排素斋请行者吃。行者吃了一些，又驾起祥云来到黑风山。他看见有一个小妖怪，左胁下夹着一个木匣子从大路上走来。行者猜他的匣子里一定有请柬，就举起棒，打死了那个小妖。行者揭开匣子观看，果然有一封请帖，帖上写的是请金池长老来参加佛衣会，落款是熊罴。
行者大笑，心想：“那个老和尚死得不怨！他和妖精认识，能活二百七十岁，大概也是那个妖精教了他一些方法。我还记得他的模样，就变成那和尚，去他洞里看看，寻找我的袈裟。如果能拿回来，也不用费力了。”
好大圣，念动咒语，果然变成了老和尚的模样，藏了铁棒，来到洞口叫门。小妖开了门，跑到洞里报道：“大王，金池长老来了。”那怪很吃惊，说：“刚派了小妖去请他，怎么这么快就来了？可能是小妖没有遇到他，是孙行者让他来要袈裟的。”行者往里走，到了三层门里，看见那黑怪。那黑怪看见行者进来，站起来迎接道：“金池老友，多日不见。请坐。”行者施了礼坐下，喝了茶。妖怪问道：“刚派人去请您后天来，老友为什么今天就来了？”行者说：“我正往这里来，路上遇到您派的人，知道有佛衣雅会，就急来求见。”那妖怪笑着说：“老友，这袈裟本是唐僧的，他在你那里住，你怎么能没见过？”行者说：“贫僧借了来，因为天晚了，还没有仔细看，想不到被大王拿来了，所以专门想来见一见。”
二人正在谈话，有一个巡山的小妖来报道：“大王，不好了！派去请金池长老的人被孙行者打死了！”那怪听了，想到：“我说为什么那长老今天就来了，一定是孙行者变的！”他拿过枪来就刺行者。行者急忙从耳朵里拿出棍子，现了本相，从中厅跳出，来到天井里，和那怪斗到前门外，又从洞口打到山上，从山头杀到云外，到了太阳快到落山时，仍然不分胜败。那妖怪说：“姓孙的，天晚了，你先回去，明早再来，我和你比个高低。”行者叫道：“儿子不要走！不要以天晚当借口。”他只管使棍子打来，这黑汉又化成一阵清风，回到本洞，紧闭石门不出。
行者没办法，只好也回到观音院，按落云头，叫声：“师父”。三藏正眼巴巴的等着，见他回来了很高兴；又见他手里没有袈裟，就问道：“怎么这次还没有要回袈裟？”行者从袖子里取出请帖，递给三藏道：“师父，那妖怪和这死了的老和尚是朋友。他派一个小妖送这帖子来，请他去参加佛衣会。老孙就打死了那个小妖，变成那个老和尚，进了他的洞，要让他拿出袈裟看看，他不肯拿出来。这时，一个巡山的小妖来报告，说送请帖的小妖被打死了。那妖怪就和我打了起来，一直斗到现在，不分上下。他说天晚了，回到洞中，紧闭石门。老孙没办法，也先回来了。”三藏说：“你的本领和他比起来怎么样？”行者说：“我也强不多少，只打个平手。”三藏看了请帖，又递给院主说：“你们老师父也是妖精吗？”院主慌忙跪下说：“老爷，我师父是人。那黑大王常来寺里和我师父讲经，教给我师父一些养神的方法，所以他们成了朋友。”行者说：“这些和尚都不是妖精。那请帖上的落款是熊罴，一定是个黑熊成精。”三藏说：“你刚才说他的本事和你差不多，你怎么能取胜，拿回我的袈裟？”行者说：“我自有办法。”
不知行者想出了什么办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