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市郊人(2)
前面我们已经认识的那两个保安,带着些许怀疑,又出现了。波斯特米夏傻傻地看着他们俩,然后,他朝后台逃去。波斯特米夏这么一逃,立即让保安做出了一个决定。
保安二 (提高了嗓门)快追逃犯。
他们继续追捕波斯特米夏。波斯特米夏顺着屋子后面的铁制楼梯上了屋顶露台。砖砌的露台,地面高高低低,到处是晾晒着衣服的绳子。一会儿又听到他的脚步声。然后后退,后退;绊了一下,摔倒了。
看到水井上方架子上的滑轮和精致的图案。然后在架子的下面,在院子里,我们看到波斯特米夏死了。在默默无声地围着他看的人群中,走出一个人。他就是胡利奥·莫拉莱斯。他脱下帽子,非常悲伤地看着波斯特米夏。其他人也跟着脱帽。
听到了一首肖邦的玛祖卡舞曲,显得很不合时宜。
有人 这么不尊重人家。这么一个哀悼仪式也没能打消这些人的钢琴声。
另一位 让他们去吧。这就算是波斯特米夏的葬礼进行曲吧。
渐暗淡出。
一家铁匠铺内昏暗的环境。深处有一扇门,通向一个泥土地的院子,院子里有一棵柳树。炉火映着铁匠的身影,晃动着。他们是:老板(一个老头),莫拉莱斯(忧郁不语,背朝大门)和一个小伙子。此外,还有一位来客,一位来参加哀悼仪式的助手,他正喝着马黛茶。这时,费明·索利亚诺醉醺醺地进来了,他非常生气而且满腹狐疑。
索利亚诺 谁是这儿的老板?
老板 我,如果你能给我保守秘密的话。
索利亚诺 行,我想给我的混色马钉铁掌,要多少钱?
老板 你的问题真多,那混色马是你的坐骑呢,还是为你拉车的?
索利亚诺想反驳,这时他发现那个小伙子和客人正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他没有看到莫拉莱斯。
索利亚诺 (退让一步)是我的坐骑。(他向门靠近了一步)咱们现在去看看怎么样?
老板 这样的话我就有点喜欢了,老实说,先生,你开始时给我们的印象可不是很好。你怒气冲冲地进来,这样会引起争吵和难堪的……
一阵静寂。莫拉莱斯没有理会他们的对话,仍然难过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索利亚诺 (和解地)你想要怎样呢?现在的人已经变得不可信任了。你看看我脸上这个口子。好家伙,一下子围过来二十来个人,还把我弄进了沟里。
老板 (挺关心的)真是胆大妄为。
客人 打了这个预防针,你就可以微笑面对傻子天花了。
索利亚诺 (尖刻地)可以面对傻子天花,面对傻子了。问题是你们这里所有的人也都太过分了。你们是如此热情好客的吗?我真想给他们来个矫正。(他认出了正在走过来的莫拉莱斯。他们默默地对视了一下,然后他情绪激昂地继续说)请你告诉我,就因为他是外地人就要侵害他,难道你还觉得有理吗?二十多个人打一个人,你也觉得有理吗?你觉得这种冒犯有理吗?
莫拉莱斯 (一阵沉默以后)我觉得这是一种卑劣的行为。谁有权利可以硬把这样的回忆刻在一个人的脑子里?我对自己参与这样的事情感到非常羞愧。我一直自认为是十分勇敢的人,但现在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想了。
渐暗淡出。
郊外一条无人的马路,清晨,一只狗被孩子们驱赶着。听到很多狗吠声。随着一阵尘土飞扬,来了一辆捕狗车。
捕狗车上的那个人在用绳子套狗。他正准备去套另外一只狗时,有人挡住了他的手臂。
比博里塔的声音 别动,圣洛克,你们看到的那条毛茸茸的狗,是受人尊敬的狗。
套狗人 即使那条毛茸茸的狗是弗雷戈利[3],我也要把它带走。
比博里塔 (威胁的口吻)我打赌你不会的。
套狗人 (放下那只狗)你对狗兄弟照顾得够好的。没什么,反正这地方有的是狗。
克莱门西亚过来了,那只狗跑回她身边。
比博里塔 (面对要离开的套狗人)还是去抓从外面到这里来的那些狗吧。(他改变了语气)捕狗车,滚你的蛋吧!
克莱门西亚 谢谢你,比博里塔!你真是比那些拿武器的还要勇敢。
比博里塔 多大点事呀,死去的波斯特米夏也会这样做的。
克莱门西亚 可怜的波斯特米夏,跟他在一起,我总是想笑。
比博里塔 确实如此,克莱门西亚,在他这个可怜的人身上可以看到的一切,就是我们俗话所说的滑稽小丑,直到他去世。那帮孩子已经把他训练成一个不断重复谎言的人了,总说他如何如何拦住那个外地人。
克莱门西亚 (钦佩地)可看到他的胆气了,如果为这个地区出面的人是你就好了。
比博里塔 (谦虚地)如果是就好了……问题是当那些保安出现的时候,这个可怜的胡萝卜正在长篇大论呢。这可把他吓得要死,结果是他都不知道往哪儿跑了。
双方都笑了。莫拉莱斯来了。
莫拉莱斯 还好,大家还有那么一点好心情。
克莱门西亚 (匆忙地)比博里塔正在给我讲波斯特米夏死了的事情。
比博里塔 (很冲动地)保安朝他开枪了,就像是看到了魔鬼一样。他顺着螺旋形铁梯,不顾一切地逃到屋顶露台上,顾不上晾晒着的衣服,拼命逃。最后他被乱七八糟的什么东西缠住了,脚一滑,啪,摔下去了。
克莱门西亚 真疯狂。
比博里塔 他摔在水井的附近,差一点掉进去。我看到的时候,他几乎成了断了气的癞蛤蟆。
克莱门西亚 真疯狂。
克莱门西亚和比博里塔都笑了。
莫拉莱斯 你们还笑呢……这可怜的小伙子死得也太恐怖了,可把我们大家都搞成有污点的人了。
克莱门西亚 我给你把话记下来,胡利奥·莫拉莱斯,你正在跟我讲话。
莫拉莱斯 不需要很多时间,这一切都会变得非常糟糕,这完全是胆小鬼的举动。我们开的玩笑造成了一个人的死亡。那我们以前做的种种事情呢?现在来一个手无寸铁的外区人,我们却成群结队地像打狗似的打他。
比博里塔 既然你把这一切都看得那么黑暗,那你为什么不死在那儿呢?
莫拉莱斯 (遗憾地)也许真的那样会好些,我一直在思考这件事。
克莱门西亚 别这么说嘛,胡利奥。
比博里塔 当然,波斯特米夏死了,你的人马中就没有这样的人了。
莫拉莱斯 如果还有这样的人,应该再找一位勇敢刚毅的。也许我们可以挑战一下,了解一下谁是这样的人,这倒是一个解决办法。
舞台渐暗。然后镜头回顾莫拉莱斯经历过的一些瞬间。从城北郊区到市内九月十一日车站附近。开始时出现的景象几乎都是农村,然后人口越来越密集。配乐的节奏越来越明快。看到大车,四轮平板大车,运水车,马拉轨道车,马拉出租车,还有一些私家车(密集的)。可以看到不同类型的街道:看到颇有威风的黑人洗衣女工,头上顶着一大包衣服,还有牵着奶牛的送奶工、卖馅饼的、修雨伞的、卖蜡烛的、卖赶车鞭子的、磨刀的,等等。(应该在这些典型人物之间穿插一些更加普通的百姓形象,以免使本片成为刻意的样品陈列。)
莫拉莱斯的声音 在九月十一日车站不到的地方,在彼达大街的转角附近,有人搞了一个斗鸡场。有一天我正走着路,门里边年轻小伙子突然叫我,他叫帕戈拉,后来他在一九〇五年的革命中死了。当时他正想让他的黑白花公鸡参加……
与此同时有一个无声的场景:帕戈拉,一位很正派的青年,带有一种老照片的味道,也许还有八字胡,他叫住莫拉莱斯。两人在门口聊了一会儿就一块儿进去了。
他们穿过一个装满酒桶的屋子,又穿过另一间有桌子和吧台的屋子。吧台那边有一个模模糊糊的旧时大镜子。镜框是深颜色的木头做的,上面有花环和天使圣人装饰图案。从那儿他们下到一个地下室,斗鸡场就在这里。这是一个圆形的场地,周围是三排木板做成的梯形楼座,楼梯把这个圆形场地切成两半。来这里的人非常多,都是男人,只有一位妇女,她抱着一个婴儿,正在喂奶。这里有城里人,市郊人和乡下人。场子里,有人胸前系着围裙(有些戴围裙的人已经坐在梯形楼座上),裁判是一位白头发的先生,好像是位新教的神父。一个孩子,胖胖的,光着脚,其中一只脚上戴着拿撒勒马刺子,正在卖煎饼和糕点。场子的一角放着秤和鸡笼。
一个声音 每轮押五十赔十啰。
另一个声音 真有趣,白鸡报仇雪恨了。
流窜犯哥们 (给一位戴着大礼帽的胖先生递过一张报纸)很高兴,博士,来张《阿根廷国家报》吧,别让鸡血溅到您的身上。(殷勤地帮他把膝盖包起来)
先生继续认认真真地做着这个预防性动作。
这时,帕戈拉把他黑白花的巴塔拉斯公鸡带到了场中,裁判做了一些提示后斗鸡就开始了。
观众 金棕色鸡我押二十。
帕戈拉 我的巴塔拉斯鸡押五十赔三十。
另一个声音 我付钱。
胖先生 (对身边正在毕恭毕敬听他讲话的人)不管怎么说,反正通风问题就是这种场子最大的缺憾。
一位保安 (他给莫拉莱斯解释)先生说的对。我,作为警察局的人,一直不允许这样的地下场所。
在观众的喊叫声中。帕戈拉的巴塔拉斯鸡赢了。
卢纳 (赶牲口的人,印第安人面孔,穿着灯笼裤和拖鞋)巴塔拉斯鸡赢了。
帕戈拉收着钱,迷惑而又幸福。
帕戈拉 我一直是不走运的人,所以当我走运时,我就很害怕。你们瞧,孩子们,这么多的比索,已经让我感到十分沉重,咱们去喝两盅吧!
他们上去了,到了酒吧,坐了下来。莫拉莱斯走过来坐在卢纳的面前。当镜头对准他们俩的时候,他们已经在交谈了。
抱婴儿的女人走近桌子。
女人 两位先生要喝点什么?
莫拉莱斯 麻烦你来一杯陈酿朗姆。
朋友一 我也来一杯。
朋友二 给我来一杯杜松子酒。(友好地对着卢纳)老乡,您也不讨厌这个大酒壶呀。
卢纳 老乡?我是南圣克里斯托瓦尔的。感谢上帝。就给我来一杯杜松子酒吧!
帕戈拉 我,老板娘,请先给我来杯啤酒。
莫拉莱斯 你是南圣克里斯托瓦尔人?这可是好地方啊,先生,我正好也在那里混呢。
帕戈拉 (出于礼貌)你到那儿去找什么呀?
莫拉莱斯 没什么,想找一个叫作艾利塞奥·罗哈斯的先生。
卢纳,他正准备喝酒。这时他把酒杯放在桌子上,观察着。(这个镜头应该很快)女人围着这个桌子在服务。来来回回地走动。背景是很多的酒桶。在她的头上方可以看到那个胖男孩的两只脚:一只脚光着,另一只脚戴着马刺。有人进来的时候就迫使那女人绕过那两只脚。那胖男孩的一只脚从女人的头上掠过。女人抬头看了一下。镜头跟踪这个动作。我们看到在堆得高高的酒桶上面有个孩子,几乎要碰到大梁了。他蜷曲着身体,正在吃他篮子里的饼子。
女人 我又逮到你了,曼丁戈黑鬼,你吃着我的血汗不干活。赶快给我从上面下来,快接待客人。
胖男孩 我在养精神,老板娘。
胖男孩下来了,一边喊着消失在人堆中。
胖男孩 (大声喊着)热乎乎的大饼
人人见着高兴。
香甜甜的米糊
忙着端上长桌。
镜头又回到帕戈拉和朋友们的桌子。卢纳正在抽烟。可以看到用过的杯子和干净的杯子,以此表示已经过了一段时间。
朋友二 (继续讲他的故事)里边,穿着毯式斗篷的人正在发号施令。艾利塞奥·罗哈斯先生把一把短刀留给酒店主,但店主四处嚷嚷着,说他可不想在家里发生任何问题。大家都在划十字。艾利塞奥先生带着长鞭进里屋了,听到一阵噼噼啪啪的声音,穿斗篷的男子拿着高乔人的大刀,带着这个地区和附近地区的所有人出去了。
莫拉莱斯 斗篷人的末日到了,就像每个人都会有一个末日到来一样。
朋友二 确实是这样的,但是,当艾利塞奥先生进来发脾气的时候,总会让另一个人的末日来临。
莫拉莱斯 祝贺你能一直如此精神抖擞。今天晚上我要跟他有个了断了。
在这个场景中,那个胖男孩一直在吃他的饼子,相当烦人。卢纳强压住内心的不安,看着莫拉莱斯。
卢纳 (突然暴怒,对着胖男孩)你别再烦人了,小鬼,我要惩罚你。(他揪起他的一只耳朵把他带走了,镜头跟着他,他们来到一个院子。)
无声的场景:卢纳在给孩子解释着什么。从抽屉里取出一些硬币,交给了孩子。看到抽屉里有一把刀(中等大小的武器,手柄处还有些特别的东西)。木柱上拴着一匹胖乎乎的枣红色矮个儿马,马鞍非常豪华。卢纳回到桌边。
朋友二 (对着莫拉莱斯)不可能迷路的,就在桥那边,大家都认识那座房子,在一块高地上,带走廊的。
朋友二 好多年以前你就知道他住在那儿。我感到奇怪的是,你认识那个人却居然不认识他的家。
莫拉莱斯 我没有说过我认识他。(以友好同党的心情看着帕戈拉)
帕戈拉 (严肃地)你瞧,胡利奥,你也许有你的道理,但我还是喜欢过安静的生活。
卢纳 你们在讲罗哈斯吗?今天晚上你们去家里是找不到他的,他要去阿尔马格罗宾馆参加巴斯克人的舞会。
朋友一 是吗?是在卡斯特罗巴罗斯区的那家吗?
卢纳 (对莫拉莱斯)作为我这把年纪的人,我要给你一个忠告。如果换成我,我就不去参加巴斯克人的舞会,干吗要那么兴师动众地去寻找坟墓呢?反正他会碰到我们的。这是我的预感。
莫拉莱斯 送上门的马我就不会再看它的牙口,所以我接受这个忠告,不再考虑这件事了。
帕戈拉 事情不应该这样子办的。先生,咱们还是去吧……
莫拉莱斯 我可不想冒犯任何人。
朋友一 再去喝点吧,还是我来付钱。
场景淡化了。看到了马路。胖男孩在舞动他的大刀,骑着枣红色矮个儿马横冲直撞。
一个门厅,边上还有个门。墙上有一幅很复杂的浪漫风景画(一座火山,一个湖泊,一座希腊神庙的废墟,一只狮子,一个男孩在吹笛子,等等)。背对着镜头,在一把吊椅上睡着一个块头很大的男人,他是多明戈·阿乌马达先生,是彭夏诺·希尔维拉的教父。
索利亚诺的声音 喂……嘿……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