犼先生:锦绣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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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傲慢与偏见与妄想

鹦蔬去森林里,灿豆总有种不祥的预感,事后证明他是对的。

此时,灿豆正跟一些乡亲们留在寨子里忙活,做着他非常不愿意做的事情。他们居住的村落名曰“喆梨寨”,雨后的寨子闪烁着点点金光,却让人不忍直视。一片茅草屋东倒西歪,以各种姿势对老天爷表示着臣服,这是连日淫雨造下的孽。前些日子,灿豆的爷爷还被塌落的竹梁砸破了头。已经抽穗的冬小麦,以及早稻培育的秧苗铺天盖地全趴着,宛如猝死途中的朝圣者。那些漫山遍野闪着光芒的碎钻,是翠冠梨树夭折的花苞。连傻子屯的屯长都能明白,这是个史上没有最惨,只有更惨的大灾年。然而,此刻的喆梨寨里却欢声笑语。

“今日祭神,得把咱家的大花猪杀了!”灿豆的爷爷手里攥着大把的枯黄茅草,正麻利地编织着什么,看起来像是在编一条巨大的蟒蛇。他头戴的网巾破了好几个洞,白发胡乱地穿出来。额头上包扎的破布条还渍着血迹,身上的粗布短褐补丁摞补丁。

“为了祭神,咱家把屋子都拆了,晚上只能睡在野地里!现在又要杀咱家的猪?!这是为什么呀?祈神税怎么办呢?”灿豆坐在小板凳上劈竹子,削篾条,打着下手,爷爷的话把他惊得险些跌倒在地。再过几天灿豆就十五岁了,为迎接加冠礼,他刚蓄发不久。一头栗色短发硬硬地竖起来,质朴中透着青涩,发如其人。

“小声点!”灿爷爷警觉地四下张望一番,看到乡亲们都在专心修缮自家的茅草屋,并没有注意他们爷俩,这才放下心,“不还有头牛吗?况且,等鹦蔬卖了蘑菇,不定还能有些富余呢。”

“没了牛拿啥犁地?拼上家底祭神,反正就是不妥!”灿豆低声嘟囔。对吃饭问题,他显然比爷爷焦虑,有超音速造粪机小姨子的孩子早当家。

“屁话!”灿爷爷扭身一指背后,那是已经完工并且盘放好的几条草编蟒蛇。“拆了咱家的草屋编织神像,才显得咱家人比别人诚心!再杀了咱的猪作供品,就更是诚心得无话可说!神灵知道了这些事,自然会赏赐我,到时候就让其他人眼红去吧!以后咱家就不用种地了,还留着那头牛有啥用!”

灿豆拧起眉头盯着那些“蟒蛇”,“神灵就长这般模样?长虫神?真真好笑。”

灿豆的话彻底触怒了灿爷爷。“你不要脑袋了?!县城里刚有几个人被砍了头,就是因为谈论神灵时信口雌黄,被街坊上衙门举报了。好日子就要来了,你倒痴言妄语想找死?听人说神灵头上都长着好些条蛇,不是蛇仙是啥!”

“可如何证明真伪呢?”

“豆儿啊!月余前,边陲之地,一座小山突然间就碎成了石渣渣,随后又硬生生缩成了磨盘大小的石头蛋,紧接着又天降火球,圣上不但亲自前往刀舞山,恭迎神王和诸神回宫,还给天下百姓传了口谕,说不日就要举行祈神大典,九大王国皆要参加哩!这事能有假?”灿爷爷气得不住地笑,凌乱的白胡子和白发都飘摇着,如一棵风中的蒲公英。“我的傻孙儿,其他不提,单瞧鹦宝儿,如何解释她的奇异之处?”

“可神灵为何要让官府征祈神税呢?咱都快吃不上饭了呀。”

“嘿!去庙堂烧香还得给供养钱哩!何况这次神灵现了真身!”此时,一旁的灿奶奶也开了腔。“豆儿,别跟你爷爷抬杠啦,我跟了他一辈子,他可是有眼光得很嘞。”

这时候,灿爷爷放下手里的活计,冲乡亲们吆喝,“圣蛇编完了!一共九条!大家来帮把手,千万别耽误了祭神吉时!”灿爷爷说着,扑通就跪在泥水里开始叩头,乡亲们也随后跪倒了一片。

灿豆当然也希望神灵真的降临,倘若如此,在人力所不及的地方,就还有某种力量可以主持世间公道,所以他也跪下磕起头来,“愿天下行善者得善果,作恶者遭恶报。阿弥陀佛、真主保佑、阿门、无上天尊……反正就是所有神灵都保佑吧……”

灿奶奶见头磕得差不多了,招呼灿豆,“蘑菇也该采得差不多了,你去叫鹦蔬和宝儿回来吧。待会儿要祭神,可是需要些人手准备哩。”

灿豆爬起来,一摇一摆地朝寨外走去了。因为两条腿长短不一,所以他走路的姿态有些怪异。

九条巨大的草蛇,被乡亲们呈放射状固定在了木头所搭建的高架上,远远望去,如半空中盘踞的巨大蜘蛛,又似狂舞的章鱼,但就是不太像蛇。

阳光刺穿云彩,光芒从轻柔到刺眼,从一丝半缕到洒满人间。喆梨寨所在的墨若国。墨若国所坐落的燃刀大陆。燃刀大陆上的九大王国。所有的善男信女都被这万丈神光抚摸着,人们像孩童找到了失散的娘亲,嗷嗷待哺。

灿豆披挂着神光,想着心爱的鹦蔬,热烈得连钢铁都可以燃烧。他以一种随时都会失去平衡的姿态,摇离田野,晃向森林。然而,在疼爱他的鹦蔬眼里,这姿态是一种不受桎梏的蓬勃,一种恣意张扬的自由。

如完美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