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时光剥蚀的情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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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家殇

——让曾经经历过的一代人记住曾经的美好;让不曾经历过的儿女记住父母,珍惜父母的曾经。


“累,好累哇……”

病床上昏迷中的周愚,感觉自己在一个漆黑的山洞里,胸前沉重的磨盘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想抬起胳膊推倒压在身上的磨盘,就使劲抬,使劲想把胳膊抬起来,可是胳膊纹丝不动。

眼皮怎么灌铅啦?使劲,使劲睁开哇。她想使劲睁开她那闭着的双眼,可就是睁不开。她眉心皱起,突然眼皮一跳一跳,闪动起来,一丝微光在眼前跳动。

“我这是在哪里?”周愚空白的脑袋使劲想着,就在她刚刚眼皮闪动一下,想睁开眼睛时,一阵剧痛像一根银针刺入她脑子里,让她又虚弱地昏迷过去。

“周老师,周老师……”病房走道上有一人飞奔过来大声疾呼,被周愚床前的看护老师跑出来挡住了:“小声点,怎么啦?看你慌慌张张的。”

“石老师,我,我……周老师她爸……她,她爸不行了!”来人慌慌张张上气不接下气地大声说着,被石老师往外推搡着,倒退到病房门外。

“什么,什么,你说什么?”石老师在病房门口压抑着嗓门急切地向来人问道。

“周老师,她,她爸,现在急救室抢救,好像听说让女,女婿……”

这边门口话没有说完,就听见病房里一声从肺腑喷发出来的塞哑的声音:“爸……爸啊……”两人听见这呼叫声一惊,一起朝病床冲了进去。只见周愚半坐起来肩膀前倾,两只手往前乱抓,嘴巴张开,眼睛直呆呆地瞪着,像一个无助的盲人。她额头上缠绕着的纱布,还被渗出的血液污染得血迹隐隐。

“周老师,你,你不要着急,我们……”当她们两个急忙跑进去搂抱住周愚想让她躺下来,可是她挣扎着身体往前直扑,哽咽得喘不过气,泪水长流。

爸爸最终没能等到见女儿最后一面。

当周愚匍匐在爸爸的急救病床上,看到爸爸满脸沧桑不放心的面容,和那半张着像是在呼唤女儿的嘴巴,周愚伤心得气息都没了。她颤抖着的双手抚摸着爸爸的脸庞,慢慢地移动着,最终停止在爸爸半张着的嘴唇旁。周愚用她那温柔的手指在爸爸那仍然柔软的唇上轻轻移动,她想听那半张着的嘴巴给自己说话,可是那冰冷的没有生命气息的唇,没有发出声音。她在那唇上看到的是,爸爸在生命最后一刻所释放出来的无限惊愕和担忧。

“爸爸啊……您不能走哇……”周愚对着爸爸心痛地呼叫着,同时轻柔地用一只手把爸爸半张着的嘴巴轻轻合拢上,绝望的悲伤竟然让她昏厥过去。

三天后,极度绝望和衰弱的周愚在学校同事们的搀扶下,送走了一辈子为她担惊受怕的亲爱的爸爸。她接受不了这永远的离别,可这却是摆在她面前的事实,接受不了,也无法逆转。她再一次昏厥过去。

当医院救护车又一次把昏厥过去的周愚从殡仪馆送回医院时,急救室病床旁边站立着一个男人。

周愚躺在急救室病床上,护士医生们又是输液又是插氧气管地一阵忙乱。等周愚清醒过来,看到眼前的这个男人,她转过脸朝向墙壁虚弱地侧过身体,决堤的眼泪哗哗地流淌。这个“胜利者”,周愚现在已经没有精力去面对和搭理,她心灰意冷,死的心都有。

汪栋民站立在周愚病床前,感到自己像是一个罪犯。想起几天前的一个晚上,他和眼前躺在病床上的女人争吵,自己那失手的一推,没有想到竟然使出那么大的力量,使周愚额头碰在书柜的棱角上,头又重重地摔倒在水泥地板上。当时她额头血涌如泉,被救护车拉到医院,额头缝了九针,而且被确诊为脑震荡,一直昏迷不醒。

没想到第二天周愚的爸爸去找汪栋民,见面后劈面就给了他一记耳光,说他这个当父亲的从小都没有舍得动过周愚一指头,于是就责问他的野蛮和不是。

汪栋民捂着灼热的面颊,一下子情绪激动,出言不逊。现在他心想:当时自己冷静一点多好?可是当时的自己捂着火辣辣的脸颊,想着这一辈子谁敢打我?于是就手指着周愚爸爸的鼻子,大声地叫喊道:“你,你的宝贝女儿,你的宝贝女儿就,就该教训教训,就该,该……”结果那个“打”字还没有出口,自己的话还没有说完,老爷子就气得吹胡子瞪眼,一口气没有上来,嘴歪眼直地倒在地上——谁知道他怎么就脑出血了。

“唉,这,这是怎么啦?是我的错?还是我倒霉?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啊!”汪栋民低着头,脑子这么想着。他又抬头看着眼前病床上周愚背对着他的脊背,他怏怏不乐地又低下了头。

住院这几天,周愚是旧伤未愈新伤又来,而且是致命的心伤。那心伤的痛,像一把锯在割裂她的心脏,让她痛苦悲伤,迷迷糊糊地一阵清醒一阵昏迷。

爸爸一生的坎坷和突然逝去,经常使她在噩梦中哭醒,她觉得她对不起爸爸,没有照顾好爸爸;可是她在梦中见到爸爸,每一次爸爸都是对她微笑着,爸爸的温柔微笑让她的心稍微平静了一些。

昏迷中她最痛苦悲泣的时候,朦胧的梦中总是有一个模糊的形象,好遥远的影子,那似熟悉又陌生的双手,还有开阔而有力的臂膀;好像总是有一个声音从那遥远的地方传来:“你哭,我心痛……”

她一下子又感觉到委屈,在梦中悲伤地抽泣起来。

她想呼唤,又不知道呼唤谁,总是在很深沉的黑暗中寻找,找哇,找哇。有时候她在梦中会感觉到有一个宽厚的胸膛,散发出无穷的温暖,她蜷曲着自己那瘦弱的身躯去靠拢,靠拢。病床上的身躯像弓一样弯曲了,她,渐渐地,睡着了。这时候,她的脸上就显出一丝隐隐的难以见到的安稳和柔和。

可是一下子她又在睡梦中紧锁眉头,她听见女儿的哭声,女儿,女儿?女儿在哪里?她随着哭声寻找,艰难地寻找着女儿。你看,这时候,病床上的她一只胳膊伸直了,伸直了,好像要抓住什么东西,嘴巴也在呶呶着。

十天后,周愚出院了,她那憔悴灰暗的脸庞消瘦了一圈,看上去老了十多岁。当她回到家,远远看见跌跌撞撞飞快跑出来迎接她的女儿,她丢下手中拎包,奔过去,蹲下来,张开双臂,一把搂住女儿失声痛哭。面对这个人世上唯一的至亲,她号啕大哭起来,涕泗交颐,悲伤地大声哭着对女儿说:“外公,外公,没有啦,外公没有啦……”

这天晚上,夜深人静,周愚对已经躺在床上的汪栋民扔下一份离婚协议书,然后抱起自己的被褥走到女儿的房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