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从生物学开始重塑健康的身体
当传统的理性知识带着对疾病、痛苦、灾难的怨恨和复仇走到彻底摧毁、瓦解生命的极端虚无主义的尽头时,尼采的知识作为永恒轮回的思想为其转变做好了理论上的准备,但与此同时还需要一把铁锤,需要施以强大作用力的手段,这就使尼采的“伟大健康”和与之而来的“权利意志”的思想。
关于“伟大的健康”,尼采在《快乐的知识》第五章的结束语中明确提到,这是一种新的健康,是“比以往所见的更强壮、更锐敏、更坚毅、更勇敢、更愉快的健康。一个在精神上渴求经历迄今为止全部价值和合意性的人,一个渴望环航这理想主义的‘地中海’各口岸的人,一个想从亲身经验中了解冒险的人,就像一个理想的征服者和发现者要求的那样……这样的人首先具备的东西就是伟大的健康——是这样一种健康,不仅要具备它,而且要不断地获取和一定要获取的健康。因为它不断地消耗,不可能不消耗……”
但是仅看这段话,理解尼采的“伟大健康”仍有困难。“伟大的健康”究竟是怎样一种健康,健康到什么程度?仅从尼采的哲学来看,作为奠基石,它必然也是和传统的分水岭。一切传统知识都来自于病弱颓废的身体,其特征是怨恨、逃避一切会带来痛苦的东西,仇恨时间无法逃避的转瞬即逝。这种意欲快乐,怨恨痛苦的心理把生存意志扭转方向,朝内生长出毒性的知识,显然尼采诊治知识疾病的根本办法就是拯救身体,要颓废的身体转变为健康的身体。那么健康的身体具有什么特征呢?难道是热爱一切会带来痛苦的东西,信仰时间的转瞬即逝?是的,由意欲快乐到意欲痛苦,由仇恨痛苦到热爱痛苦,这正是分水岭,是尼采哲学的核心,也是尼采伟大健康的精髓。伟大的健康并不仅指健康强壮的肉体,而是指具有意欲痛苦,享受痛苦,以此为最大欢乐的强大精神的健壮肉体。正是由于“伟大健康”的思想创造的狂喜,尼采才在濒临疯狂的边缘写其自传《看哪这人》。在这本薄薄的册子中,他一再狂喊:“我为什么这样智慧”“我为什么这样聪明”“我为什么写出了这样的好书”以及“为什么我是命运”?不是因为他疯了,而是因为,他要让我们,让所有的人都来重视这样一个重要的问题,即关于“伟大的健康”。
尼采坦言他就是这样一个有着伟大健康的人。他是一个病人,是一个颓废者,但他同时又是其反面。他的疾病是局部是器官的,但他的健康却是总体的,是肉体的也是精神的,所以他认为,他本质上是健康的。而“对于一个典型的健康的人来说,病患甚至可以成为生命的特效兴奋剂,成为促使生命旺盛的刺激物”。不仅如此,他的伟大的健康还使他不仅能从健康的角度看患病,而且能从疾病的角度重新看健康。所以,尼采说,他坚强得足以使危害变为有益的东西。从这里,尼采开掘出两种对待痛苦的态度:“我首先发现了这个特殊的对立——潜在的报复欲对抗生命蜕化的本能(基督教,叔本华哲学,一定程度上还有柏拉图哲学,全部理想主义都是其典型)和一个来自充盈的、天生的、最高级的肯定公式,一种无保留的肯定,对痛苦本身的肯定,对生命本身一切疑问和陌生东西的肯定……”尼采竭力反对这种报复欲,它把仇恨的怒火发泄到生命本身。对生命的一切,包括痛苦和颓废,尼采要求持欢乐的、热情洋溢的肯定态度。理解这一点需要勇气,而勇气的条件是充沛的力和健康的身体。因此,尼采首先从生物学上强调了怎样才能做到和保持这种伟大的健康。他不厌其烦地一再谈到一些琐碎事情的重要性,诸如营养、地域和气候的选择,还有在这一切事物中占支配地位的自我保存本能——自卫的本能。“应当摆脱所有一再使否定变为必需的事物。理性表现为防御性支出,尽管不多,但会渐变为成例、习惯。它支出极大,因而造成完全多余的贫困化。我们巨大的支出乃是涓滴积累的结果。防范、拒之门外,这就是消耗——对此不可含糊——力,消耗在消极目地方面。”只有这种本能的自私,自我保存,才能使人避免丧失自由和创造力,避免变成单纯的试剂的境遇。这种自卫不仅要防止外部伟大命令的污染,还要具备不使本能之间自相毁灭自相破坏的才能。因此尼采又提出才能的等级制和距离感。
总之,要达到伟大的健康,就必须重视此类琐屑小事。我愿意请尼采再陈述一遍:“我的回答是,这些琐屑小事——营养、地域、气候、休养,一切自私自利的诡作——这是超越一切的概念,比迄今人们所认为的一切重要的东西还要重要。正是在这个问题上,人们应当开始再学习。过去,人类郑重称道的东西都是不真实的,纯粹的臆想,确切地说,是出自病态的、有害的(最深刻意义上的)天性的恶劣本能——,诸如‘上帝’‘灵魂’‘美德’‘彼岸’‘罪恶’‘真理’‘永恒的生命’,等等,所有这些概念……但是人们却在这些概念中寻求人性的伟大,人性的‘神性’……这样一来,一切政治问题,社会制度问题,一切教育问题,都从根本上弄错了,以致人们误将害群之马当成了伟大——以致人们教诲别人要轻视‘琐事’。我要说,这乃是生命本身的基本条件……”在此基础上,伟大的健康才能产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