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我国由战国末叶以迄太平天国长期历史过程中，由于商业资本之发展，使土地制度发生极大演变，即是土地已纯全成为商品性质，可以自由交易，与前阶段中封主农奴关系截然异趣。在政治方面随着此种变革亦逐渐形成商人、官僚、地主三位一体之统治阶层，而使广大农民群众沦为此种阶层膨胀之箭垛。于是在土地关系中兼并、豪夺，高利贷剥削均无所不臻其极，逐使社会裂为“富者田连阡陌，而贫无立锥”两种敌对营垒，加之“田归豪右而粮遗本户”等景象又所在皆是，当是时也，广大农民既因丧失生产工具而谋生乏术，其薄有田产者亦不堪统治阶级之横征暴敛，于是社会关系中阶级矛盾愈趋愈烈，以致酝酿而造成如火如荼之农民战争。

此种原始式反抗统治阶级之农民战争，出现于中国历史上者不胜枚举。就中声势较大规模较广而含有全国性者，由战国末叶以迄太平天国此一阶段中即有七八次之多。在此若干次斗争中，农民曾以伟大之群众力量踏平土地集中形态，推翻统治阶级政权，而且犹以余威胁迫利用战争崛起之新兴政权不得不对农村施以相当让步与改良。历来流血苦斗之代价类仅如此。若夫彻底胜利—取得政权—则从未获得。盖因属于小有产者之农民基于经济基础天然不能形成一种强有力之阶级，尤其不能产生代表阶级利益集中性之领导组织，故其行动始终为一哄而起，一哄而散。且于每次斗争中其领导分子之阶级背景又必中途转换，迨至战争终了，农民群众固然能获得暂时或相当之利益，但在其他方面反为新兴统治者所利用，得以乘机勃起；此种新兴政体依然循着前时代之路线迈进，以此恢复旧观。因之由秦汉以迄有清末叶此一长期历史过程中，中国社会发展仿佛成为循环式之规律，在农民战争推动之下不断改朝换代，惟社会基本制度却未因流血斗争而有所改革，自然其主要原因乃为生产力未曾彻底演进所致。

农民虽不能完成划时代之伟大使命，然其生存斗争之为数千年循环发展之主要动力，已属无可置疑，其在中国历史上所居之地位，更不容以等闲视之，有人谓一部廿四史几为农民鲜血浸然殆变，良非过语。惟此种意义却不幸为历代史臣所忽视以致使充满历史价值之伟大事迹，在一切史册中始终阒然无闻宁非憾事！吾人生当今世以革命之见地，对于此种史绩亟须向败纸残简中搜掘，还本来面目，予以适当评价，庶使数千年被人埋没之真相大白于天下。著者不敏，窃愿循此意念摸索，以期修养个人学业。至于本书原为著者于民国十九年一月至翌年四月间居沪读书零星笔记勉凑而成，若言著作问世，实不敢当，错误粗浅之处，自知在所不免，幸读者有以教正焉！

蔡雪村

民国二十二年一月二十五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