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雅三曹建安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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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玉枕上的初夜

“成者王侯,败者皇后”,如果这两句话可以成为一个典故,那也因为她是天下罕见的绝色美人。对于这样的女人,常规也只好打破。她与袁熙、曹丕这两个男人之间的角色转换,味尽了自己,也叹够了世人。

美女甄洛在这决定命运的一刻,正像一只等待宰杀的羊羔,颤巍巍的身子依偎在婆婆刘氏的襟怀里。曹丕看见的是一具不见头的身子,而另外一群头脸清晰的女眷孩童,内中虽不乏姿色姣好者,但美貌绝伦令人为之倾倒的却不曾发现。他犹豫了一下,目光又对住这个身子歪斜的女人。随着他手中长剑的指令,她的头从刘氏胸前移开,曹丕想看清的面目,又被她帘布般的黑发遮住了。长剑不得不厌烦地拨动,哗啦一下,在剑光刺眼的闪动中,一个带泪的脸庞蓦然出现了。

她正在等待死亡。长剑在耳畔和脖颈肆意翻飞,仿佛要为一个败军之将的家眷送行。她的身子簌簌发抖,惊恐的眼睛瞥了他一下,又急惶惶避开了。

长剑刺啦一声,捅进鞘里了。

曹丕当时的惊喜,让自己也难以矜持。此刻,他只有连连“噫”声,身子直直地僵住了。

“不要惊怕,不必担心,我会保护你们的!”

对于甄妃来说,这分明是一场梦呀!杀头或者强暴都躲过去了,安然活着已是万幸,谁知鬼使神差地碰上新娘的角色。

不过,喜则喜矣,她并没有沉醉其中。世间万事皆有机缘,也都有来由。福兮祸兮,谁能说清?她生在一个官宦之家。刚刚出生,母亲恍恍惚惚看到有人拿着一件透明玉衣盖在她的身上。为解疑团,便请卜人看相。那位卜人见到她连声惊呼,说“此女贵不可言”。能贵到哪里去?天下最显贵的女人当是皇后了,父母便取传说中洛神宓妃的“宓”为其名。在亲人的愿望与关照中生活,她深知身为妇人只有贤淑明惠多施善举方能广结人缘,在闺阁中就以淑德出众。嫁到袁家,她和家人都以为当年卜人的预料应验了。公公袁绍雄踞河北,威震四海,一统天下指日可待。丈夫袁熙是袁家二公子,统军幽州,年轻得志,日后当不了国君也会封王列侯,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谁知兵败如山倒,官渡之战没过四年邺城就失陷了!曹军没有伤害自己,自己本没有愧对天地,这是心里安宁的根本所在。至于另嫁豪门,这不过是天意为之,命中注定,有什么值得庆贺的呢?

从发际间长剑拨扰到发髻上插上凤簪,时间虽短,她的心情却有极大变化。三天之内,和曹丕一起准备婚礼,很快了解了曹家和这位夫君。公公婆婆,都主张婚礼从简,不许大操大办,令她从原先陪给袁家的嫁妆中挑选一些衣物即可,不必另行置办。这种通达,随意,毫无忌讳,是一般名门世家所没有的。而且,她问过曹丕:我曾为人妻,又长你几岁,待你娶妻后再纳为小妾方为合适,岂敢作为正妻来娶?曹丕笑着说“何妨何妨”,说曹家没有世俗讲究,他的母亲当年本是艺伎,后来还是做了正妻。言谈举止间他显出豁达干练的气度,还流露出随父讨贼立功开创大业的宏愿,一派振振公子的英气,十个原夫袁熙也比不上!她顿然明白:这才是我命中的夫君!她挑选了从来没有沾身的衣裙头饰,高兴的是父母特意花重金定做的玉缕金带枕还压在箱子里!她立即焕发了精神:我真正是一个新人了!

接受爱慕的丈夫,迎接洞房之夜,她费了一番心思。考验等待着他们。

曹丕呢,这个十八岁的新郎倒很老练。正值火炭般的年华,周身的燥热渴望喷发,暴涨的波澜需要溢洪。但红烛之下,他没有急切入帐,而是先与她对面而坐,把她的双手握住,仔细端详后又几乎脸贴脸地对目注视,待她粉面红云羞赧难忍之时,突然抱住她的后腰,两手捧起她窈窕的身子,走着,颠着,笑着,飞步游了一个圆圈。当他舞步一般走近卧榻时,她伸手拨开了帷帐。他从容不迫,让她的脚、腿、臂、腰轻轻着褥,头颈落枕,一点也没有疼痛。

两根高大的红烛燃得正旺,火舌很长,向上飘立,散开半幽半明的光亮,如一层薄纱似的霞霓笼罩全屋。薄绡帐内,红得很酽,像一团初霁之晨的浓雾。薄薄的红绸被中,两人都成了精光光的鱼儿,一丝不留在身,也一丝不留在心。

曹丕速战速决,只顾强势拉弓,毕了的时候,连一个亲吻也没有,就放了弓弦。他分明听出甄宓喉咙里“唉”了一声,显然不够畅意。

“通体柔白,如罩玉衣。”记起别人形容她的话语,他一边吟咏,一边轻轻揭开被角。她的胴体,只露出前胸,那个鲜白,清润,光滑,莹柔,真如玉衣裹身。他又勃然情动,侧身一个攀跃,再展雄风。这岂止是白若透玉的胴体,简直就是可以纵马驰骋的广袤平畴。

“玉马临风,我何幸哉!”他六岁练习骑马,十岁从乱军险情中乘马逃脱,平时驰马游猎于山林野地,对马十分喜欢。腿、臂、腰的功力在透心的欢愉中调动起来,脑海中记忆的优雅诗句也脱口吟出:“‘燕赵多佳人,美者颜如玉’汉诗《东城高且长》,我的宓,这诗句正是为你而写的吧?你的家乡中山无极,不是燕赵之地吗?‘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诗经·郑风·野有蔓草》,可就是我的心声了!你的容貌,你的气度,堪称女中极品。三天前,一马当先,一见钟情,一锤定音!我有情意,天赐缘分……”

曹丕与其说是在讲述,不如说是在吟咏抒情。她虽无语,却让他感到了胶着中的呼应。终于,到了不可遏制的尽头,他大喊一声“哎哟”,低头俯脸,急急用嘴唇去寻找。但她只是撮着双唇,勉强做着迎递。

就在他觉出了尽意,获得了酣畅,有了足够的骄矜时,新娘的那声“唉”,似用喉咙挤出了怨怅。

他正要探问,甄宓却把另一只胳膊揽过来,来了个侧身搂定。

“请问夫君,贱妾的哪一点让你心动?”

“当然是你的容貌,你的玉体,还有,你的心性。”

“我的心性,夫君怎么知道?”

“早已听人说过!你知书达理,多有佳话远传,广为人知。”曹丕觉得她的手臂更有力量,胸脯和脸面更温热了。“你不会失望的!我定要跟随父帅,文韬武略,创赫赫功业,垂千古声名。”

“我知道,你是志向远大的人,贱妾配你,当以为幸。”她伸出手臂,把他脖项下面的枕头抓住说:“这枕头是我的父母精心订制的,玉缕缀,金石镶,珍贵而又美好,喻在金玉良缘。你能感觉到他们二老的心意吗?”

“我不会让二老失望的!我们的婚姻一定如金玉般坚牢!我敢起誓!不信,看我的眼睛……”

帐外,红烛的焰芯跳跃了一下,倏地拉长了火舌。朝霞般的晕彩漫散开来,既有明朗的光色,又含玄秘的幻影。

两人无声对视,甄宓有了暗示的动作,他像等待似的,一跃而起。甄宓也展兴放情,毫无顾忌。他复燃的欲火被她汹涌的春潮回应得烈焰腾腾。他倾尽周身之力在寻觅,希望获得恣欲的极致。渐渐,似乎遇见深邈的蓝天了,应该飞过去,纵跃展翅,竭力飞吧!两人同时感到了异样,霎时到了瑶池仙界,飘飘悠悠,呼呼荡荡,完全失去了自己的心神。

曹丕在松弛后还牢牢咬着爱妻的双唇,而她狠命摇头将他的嘴唇摆脱。他定神一看,她竟然张嘴吐出一撮褐黄色的硬渣碎末,又喜悦地抱住他的脖子说:“破了!终于破了!”

原来,她嘴里噙着一枚杏核!她的母亲在她嫁到袁家前夕将它交给她,说这是那个卜人留下的。这本是罕见的八月黄杏的遗核,卜人说婚后枕上得破,便是归依所在,也是龙凤呈祥的瑞兆。与袁熙在一起曾有过试验,均未成功。她的等待,竟在今夜得以实现。

“破了,破了,破了……”甄宓还在喜不自禁地念叨,曹丕已枕着她的胳膊呼呼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