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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给习近平总书记写信的15位老教授之一和西安交通大学曾经的校长,史维祥的经历或许能够让我们品读出一些特殊的感悟。
史维祥是江苏溧阳人。溧阳的地理位置非常特殊。抗战时,溧阳市区是日军和国民党中央军“拉锯”的地区,而溧阳山区却是新四军的地盘。那个时候,陈毅和粟裕的新四军指挥部就设在溧阳市前马乡西北的水西村。到了1939年11月,新四军江南指挥部在此成立,陈毅任指挥,粟裕为副指挥,统一领导江南全区的革命武装。史维祥抗战期间读完了小学和中学。他读中学的地方叫新昌村,这个地方属于平原和山区的过渡区。它距离日本人占领的溧阳市区20多里,而距离新四军指挥部所在地水西村则更近。中学时代的史维祥几乎就在新四军的眼皮子底下读书。
史维祥读书的学校叫光华中学。
这个中学的名字和办学的地址都颇有些来历。新四军指挥部移驻溧阳山区水西村以后,很重要的一件事情就是要在当地站稳脚跟,为新四军营造一种适合生存的环境。经过一番紧锣密鼓的努力,他们于次年春天在溧阳创办了一个公开的抗日群众组织光华社。没办几个月,国民党江南行署就下令取缔和解散了光华社。这个时候,有人提出干脆在国统区创办一所学校,作为抗日活动的基地。陈毅为此进行了一系列的努力和规划。有人想把学校办在溧阳城郊或城里,这样便于招收学生。陈毅说:“学校不一定办在城里,可以放在靠指挥部近,便于联系和便于我们工作的地方。”于是就选到了距离溧阳市区20多里的新昌村,借用村中的一个宗祠作为校舍,而名字就用“光华”。
陈毅说,既然光华社取消了,那我们就以办学来抗日,而且,“光华中学这个名字很好。光华,光复中华,很有政治意义”。
史维祥上的就是这样一所中学。
它几乎可以说是在国民党统治区的一所“红色中学”。
史维祥当年只有十一二岁。在他的记忆中,音乐老师经常给他们教唱一些抗日歌曲,还组织他们演戏,例如著名的抗日话剧《放下你的鞭子》。唱着抗战歌曲长大的史维祥很喜欢他的这些老师。以后,除了日本人对学校的破坏以外,光华中学还受到国民党顽固派的打击和破坏。
那个时候,江苏最好的一些中学,如苏州中学、扬州中学、常州中学等,因为战乱也纷纷迁到江苏农村去办学。苏州被日本人占领后,日本人在苏州城里办了所“苏州中学”,而真正的苏州中学抗日战争期间却搬到了宜兴农村。这个搬到宜兴的苏州中学的高中部起名叫“宏毅中学”。因为它的师资力量非常雄厚,名师如云,所以,周边城市和农村的学生们纷纷投考它。那一年,整个溧阳县只有一名学生考取了宏毅中学:16岁少年史维祥。这年,是1944年。宏毅中学分甲乙丙丁几个班,他被分到了重点班乙班。在重点班里,所有的同学都瞄准了全国几所重点大学。
史维祥说,他瞄准的就是有着“东方麻省理工学院”之称的交通大学。
交通大学的前身是由盛宣怀奏请创办于1896年(清光绪二十二年)12月的南洋公学。
史维祥考交通大学颇费了一番周折。不是他学习不好,是他家庭太穷。1947年,当踌躇满志的19岁青年史维祥背着他最简单不过的铺盖卷——一张席子和一顶打满补丁的蚊帐,从溧阳农村来到繁华大都市上海报考交通大学的时候,才考了一门课,就病倒了。他住不起旅馆。他能够“下榻”的唯一地方,就是交通大学走廊的地板。晚上,把席子往地上一铺,躲进蚊帐中睡上一夜,第二天再去考试。夏天,一个大小伙子,倒也没有什么。问题是他还没有钱在正儿八经的地方吃上顿正儿八经的饭。他一定是吃了地摊上不干净的饭菜,结果,一门课刚考完,就拉肚子了,上吐下泻。拉得实在太厉害,于是被送到了医院。等病好了,交大的入学考试也结束了。史维祥只好先考了一个专科学校,然而,这所专科学校却没有学生宿舍。史维祥唯一的办法就是在交大学生宿舍里“借宿”。史维祥就这样在这个宿舍里过了一年不花住宿费的“准交大学生”生活。
这一年,他大有收获。
他发现,交大的氛围很不一般。
为他提供免费住宿的中学同学叫宗慎元。宗慎元刚一进交大就被学生中的共产党组织“拉”上了,实际上就是地下共产党组织发展的积极分子。史维祥这个“寄宿生”也就跟着好朋友参加了许多活动,例如,参加了青年会——交大青年会的很多活动。这个交大青年会极其活跃,是解放战争时期交大地下党领导下的一个公开社团组织。史维祥惊奇地发现,这个青年会几乎遍布全校各个角落,每一年级都有组织,每一个班也都有组织,像神经网络一样,接触到了几乎所有的同学。这个青年会还搞了许多报告会和公益活动,比如,请复旦大学的教授,请著名演员赵丹、黄宗英、王丹凤等来校做报告;召开各种各样的座谈会;为逃难到上海的学生捐衣捐物;等等。除了这些,他们还上街游行,罢课、讲演,宣传共产党的思想和主张,学生运动搞得轰轰烈烈。史维祥早在上光华中学时已经受到的革命启蒙,这个时候,如同种子一样发芽了。
他喜欢这样的交通大学,喜欢这样的革命氛围。
当他对这所大学了解得越深,越是发现,这所名牌大学不愧为上海的“民主堡垒”。它的血管中似乎一直流淌着追求民主自由与光明的红色血液。在它刚刚诞生不久就发生了一场震惊沪上乃至全国的退学风潮。当时,《苏报》《新民丛刊》等均以《学界风潮》等栏目报道了这次事件。事情的起因就是一个墨水瓶。一个顽固的守旧派老师认为学生把一个洗干净的空墨水瓶放到他的座椅上是为了羞辱他,于是呈请校方开除了几名学生,由此引发了这次学潮。事情发生在清光绪二十八年,公元1902年。这恐怕是清政府办新学以来,全中国最早的一次学潮了。中国后来的一些著名人物也参加了南洋公学的这次学潮,比如蔡元培、吴稚晖,以及当时的特班学生黄炎培等等。
如果说南洋公学的早期历史对史维祥这样的年轻人来说多少还有些遥远的话,那么,“五四”运动前后交通大学所发生的一些红色事件却让他感到热血沸腾。他发现,每当中国有大事件发生,这所大学无一例外都会冲锋在前:
——“五四”运动爆发,上海学联诞生,上海高校中第一个学生组织南洋公学学生会率先成立。高涨的爱国热情,使得南洋公学的学生队伍成了一支活跃在上海的骨干力量。那个时候,他们除了三五成群地上街演讲以外,还出版发行了《南洋日刊》和《南洋周刊》。《南洋周刊》在“五四”运动时期成为上海的一个重要舆论阵地,孙中山还专门为它题写了刊名。
——“五卅”运动。上海学联通知要为被捕的学生和被杀害的工人请愿。当日下午3点接到通知,一小时后,交通大学的游行队伍已经集结完毕,雄赳赳地走上了上海街头,成为当日游行队伍的第一总队和第一方阵。那个时候,1925年,交大已经有了共产党员。到了这年年底,成立了中共交大支部,有八位党员。与此同时,也成立了共青团支部。共和国诞生后曾任中共中央宣传部部长的陆定一,此时正在交大读书,是交大党支部的第一任支部书记,“五卅”运动时,陆定一就走在交通大学学生的队伍中。据史料记载,当交通大学的游行队伍在行进中的时候,复旦大学、上海大学、同济大学等高校的许多学生也陆续加入。汇入的学生和市民越来越多,渐渐形成一个巨大的洪流。当数万学生和市民来到租界时,等待他们的是荷枪实弹的英国、印度巡捕。枪响了,年仅17岁的学生陈虞钦当场饮弹身亡,鲜血浸透了上海的泥土。
——“四一二”事变。交大的学生们很早就懂得,要救国就非得依靠工农不可,所以他们在第一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就先后创办过几所义务学校,为工农进行义务教育。其中就有一个叫侯绍裘的学生。“五四”运动以后,学校当局曾经以侯绍裘“志不在学”为由开除了他的学籍。1923年夏,侯绍裘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并且和著名共产党人恽代英等结下了深厚的友谊。1927年,在“四一二”反革命事变中,他不幸被捕,最后英勇牺牲。
寄宿在交大学生宿舍里的史维祥在听了前辈们这些故事后,暗自下定决心,他要考的大学一定是这所既是工程师的摇篮,又是享誉上海有着“民主堡垒”之称的大学——交通大学。
他心向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