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撒泼
刚进医院大门，几个医生和护士匆匆跑出来，紧接着几辆救护车停在医院门口，担架上抬下一个个血肉模糊的人，看起来了无生气，引来众多围观的病人家属。有人在旁边窃窃私语，大体意思是城西出了一起重大车祸，在一个十字路口一辆面包车被拉菜的大卡车从车上碾压过去，面包车上的菜工生还希望渺茫……
我们县区的蔬菜在临近秋季成熟，这个时节南方会有许多菜贩子来拉蔬菜，一呆就是一个秋季。县里、村里没有收入的农民会在这个时节聚集起来铲菜、出菜来赚取生活费。大卡车、小包车在交通不是很发达的县城和县城附近来回穿梭，由于交通混乱，大大小小的交通事故层出不穷。城西的十字路口由于没有红绿灯，转弯又形成视线死角，因此更属于事故的多发地，去年的特大交通事故也发成在此地……
医院大厅里乱糟糟的，叫喊声、哭喊声此起彼伏，血腥味异常浓重令人作呕，大厅的路人都露出惊恐的眼神。我不想多留快步走向住院部，住院部依然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几个护士身影匆匆，在我走进我爸病房的时候，舅舅和舅妈正坐在旁边的病床上陪我爸说话。
“燕子回来了，舅妈给你洗个苹果去。”舅妈看见我进门，亲切的说道，显然不知道医院大厅发生的事，我也不打算提起。
“舅舅，舅妈。”我快速答道，不知如何开口和我舅舅说话。在了解了一个人的秘密之后，我会使自己处于一种尴尬的境地，以至于面对当事人会有一种手无足措的感觉。
“燕子？”
“哦哦，我去洗去吧，舅妈。你和舅舅陪我爸聊会儿天。”我匆匆拿起果篮里的水果奔向水房。
回到病房后，舅妈依旧笑眯眯的，拉着我手坐下之后问我的考试成绩。
“我还和平时差不多名次，这次考了525分。”
“那还不错呀。”
“嗯，属于正常发挥吧。”
“听你妈说你要去县一中去读书？”
“嗯。”
“燕子，是不是想着你爸妈供你念书压力挺大的，所以想着去县一中。”舅妈问道。
“燕子，你不用管考虑爸爸妈妈，你念书的钱爸妈还是出的起得，要是不想上县一中咱就不上了。”爸爸在旁边附和着说道。
舅妈捋了捋耳朵根的碎发，接着说道：“燕子，咱考虑事情得往长远打算，县一中的师资力量和市里边差远了。就不说市里边，旁边的县也比咱们这里的教育资源好多了。你好好想想你在县里上学三年省的钱能和你上个好大学未来挣得钱比较？你爸爸妈妈辛辛苦苦挣钱，不就是为了供你上大学吗？”
“对，燕子。爸爸妈妈辛苦点是不怕的，再说爸爸这身体你又不是不知道，好的很。还能差你的？”
“我当时就觉得县一中也挺好的，给的优惠政策也不赖，就报名了。”我回复道。
“那个琳琳不是报了振强一中吗？那个孩子好像和燕子考的差不多。”沉默的舅舅终于说话了，并且以一种讨好的目光看着舅妈。
舅妈没有看舅舅，说道：“对，琳琳。那个孩子报了振强一中，和你考的差不多，说是刚过了那边的普通班的线。你要不去试试吧。她这个普通班好像三年就交几千块钱学费，然后就是平时的生活费。你要不要去报名？”
“去啊，去啊。”爸爸接话道，“听说这个振强中学，虽然比不上市里边的高中，可是在几个县城内还是数一数二的。”
“可是我已经交了押金了，还把准考证放在县一中了。”
“没事，这东西还有要不回来的，到时候让你妈陪你去。”爸爸迫不及待的接到。
……
送舅舅、舅妈出医院的时候，医院大厅的人已经散的差不多了，但滴落的血迹还依旧清晰，看起来触目惊心，人来人往尽量避开了地上的血迹。大厅的角落里坐了几个人，神情不安，有的手已经明显可见的颤抖，一个年轻女人在止不住的抽泣，她旁边的小女孩睁着大大的眼睛露出害怕的神情，多数路人都投以同情的目光。
“发生什么事了？”舅舅说道。
“我上来的时候听说城西的十字路口又出车祸了，救护车送来好几个人。”
“哎，这县里的交通该好好管管了。”舅舅叹息道，说着便和舅妈一块儿出了医院大厅。
……
“我市尚礼县今天发生一起特大交通事故：一辆卡车在十字路口与一辆正在行驶的面包车发生碰撞，导致面包车被碾压。此次交通事故导致4人死亡，5人重伤，3人轻伤。据了解，此次交通事故发生的主要原因是面包车超载，导致刹车失灵。在此，提醒广大市民遵守交通规则，安全出行……”医院食堂的大厅电视里的地方电视台播报着今天的车祸新闻，画面转到桥西十字路口的车祸现场。
从医院食堂打好饭，我去公用电话亭给村里的小卖部打电话，让小卖部通知我妈晚上八点钟到小卖部接电话。那时的村里电话不多，只有几家有固话，因此村里的人一般都到村儿中心的小卖部接打电话，按接打电话的时间长短算钱。
第二天，我妈风尘仆仆的赶来，陪我一块儿到县一中去拿准考证。这几天正是中考报名的高峰期，县一中招生办挤满了各个乡镇来的人，我和我妈排队等候。
“叫什么名字？”在排到我们的时候，招生办的女老师漫不经心地低头问道。
“罗子燕。”
“准考证号多少？”
“003109817”
“等等啊，我看看。”
“你这不是报过名了？怎么又来报名？”
“是的，老师。我现在是想拿回我的准考证。”我的内心有些忐忑，因此说话的声音底气不足。
“什么？”显然招生办的老师没有听清楚，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
“我想拿回我的准考证。”
“……”招生老师明显愣了一下，接着说道：“我们这里报完名是不能拿回准考证的。”
“这个孩子想报振强中学，所以想拿回准考证。”我妈接话道。
招生办的老师看了我妈一眼，说道：“准考证不在我这里。”
“那，老师……我们应该到哪儿去找我们的准考证呀？”
“我也不知道这事该谁管，我这里只管报名，不管准考证的事情，你们到别处问一下吧。”“来来，你俩让一让来，让后边的同学先报名。”说着便考试招呼后边的同学。
“老师，您好歹告我该去哪儿找呀？这一堆准考证不就是在您这儿吗？”我妈的声音提高了，后边的学生和家长纷纷侧目。
旁边一个男人匆匆走了过来，向我们表示表示他是管招生的领导，让我们到他的办公室去谈话。我和我妈便跟着到了他的办公室，被安置在了男人办公桌对面的沙发上。
“你叫什么名字呀？”男人笑眯眯的。
“罗子燕。”
“中考考了多少分？”
“525分。”我低头。
男人呵呵笑道，说：“考挺好的。刚听见你说你要去振强中学读高中？是对县一中不满意吗？”
我妈接话道：“不是的，老师。是我想让孩子去振强中学念书的，听说那边学校管得严，孩子比较贪玩，所以就让她好好去锻炼锻炼。”
“咱们县一中挺好的，你看看你这个分数，在咱们县一中念，肯定是不要你学费的，而且一年还给你补贴三千块钱生活费，相当于你这个高中是白念的。而且，以你的学习成绩，在县一中也是名列前茅的，在县一中肯定受重视。你要是去了振强一中，那么多好同学，老师都不一定会关注你，可能还不如在县一中成绩好。你这个回家好好想想，也不着急是不。”男人说的头头是道。
“老师，我已经决定了，我还是想上振强中学。”
“你看看这孩子，说好话咋不听呢。”
“老师，你把准考证给我们吧，孩子想上振强中学，我们也愿意让她上。”
男人显得有点为难，说道：“我们有明文规定，交上来的准考证和押金都不能退还的。”
我妈说道：“老师，押金我们就不要了，你就把准考证退给我们就行。”
男人明显不开心了：“押金和准考证都退不了。这不是押金的事，主要是规定的事，你们这也不能让我们违反规定吧。我这外边好多事，你们再回去好好想想。”说着，站起来便往外走。
我妈追了上去，嘴里说着只要准考证不要押金，男人还是目不斜视的往前走。我急急忙忙的跟上去，还没追上去，便看见我妈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男人明显慌了，使劲拽我妈，我快步跑上去。我从来没没有见过我妈如此撒泼的情景，一时手无足措，也想着拉我妈，我妈使劲拽了我一下，我也跟着墩了个屁墩儿。全部学生和家长都朝我们看了过来，我把头深深的低了下来。
我妈还是一个劲儿的哭，男人着急忙慌地招手，让招生的老师赶快去找准考证，不一会儿就把准考证送了过来，准考证拿到手里，我妈才停止了哭泣，又跟着男人又进了办公室。
“你说说你俩？有啥事不好商量，闹这么一出。”男人说道。
我妈说道：“老师，我只想着拿回准考证，我也没有办法了，我也是想让孩子有更好的发展。”
“哎，行了行了。我就知道县里留不住人，你俩走吧，可别和别人说从我这里拿走了准考证。”男人叹了口气，挥了挥手，让我俩出去。
我和我妈从办公室走了出来，有人的目光还是好奇的盯着我俩，我的头越来越低，恨不得有个地缝，因此也没有看见我妈的神情。
我妈从来不是撒泼的女人，虽然文化程度不高，但是也好歹上过高中，直到我姥爷去世后她才退学，在我的记忆中她在我们村还是相对文雅的，从来没见她和谁吵过架。但是这次为了拿回我的准考证，我妈可以说是连“脸都不要了”，她说：“总有一些事情是比脸面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