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湖(北纬48度动物小说)
上QQ阅读APP看书,第一时间看更新

2

午夜时分,终于停下了船桨,任凭渔船静静地漂浮湖面上。这里究竟是不是湖界,其实柏树奎也不清楚。

这一眼望不到边的湖面上,可不像陆地那样有着山坡、公路或房舍、树木等固定标示物。这里除了水,还是水,很难说清楚究竟到了哪里!柏树奎只能凭着行船时间,判断湖界应该在这片水域附近。他把桨交给儿子,从船舱里找出块拳头大的石头,系在一根网纲上,随手垂进水里,想弄清楚湖水深浅,好找到下网位置。

别看湖面一片平静,其实湖底与陆地并没有两样,决不像湖面那么平坦如砥,湖底下也布满了深沟和漫岗,只是人的眼睛看不见罢了。

天,一天比一天冷了,已经到了初冬。这时,那些天暖时捕食的鱼成群结队地躲到湖底深沟里,准备在那里越过漫长的冬天。一旦找到那样地方,便是藏鱼的窝子了。

只要找到鱼窝子,还愁打不到鱼吗?柏树奎把线绳往下放了十多米,石头终于沉到湖底了。

柏树奎坐在船尾舱板上,手里拈着线绳,看着坐在前面的儿子一下下划着船。突然,拈在手里的线绳猛地扽了一下,接着悬空了,沉沉地朝下坠去。柏树奎知道终于找到了湖沟,赶紧往下放线。

连续往下放了两三米,坠在下面的石头已经沉到了湖底。柏树奎并没忙着接过船桨,而是让儿子继续朝前划船。直到摸清楚湖沟走向,他才把船桨接过来。

这样探究湖沟方法,还是邢老爷子教柏树奎的呢!他可真是个好老头儿啊!没想到在兴凯湖捕一辈子鱼的邢老爷子,最后却淹死在湖里,连尸首都没打捞上来,也无法像普通老百姓那样,入土为安了。想到这儿,柏树奎不由得轻轻地叹一口气,随后拨桨掉转船头,划回到他们最初发现湖沟的水面。

停下桨,借着朦胧月光看儿子解开系着麻袋口的麻绳,从里面掏出渔网,系好坠石,随后把渔网抖开,随后把坠网的石头投进水里,响起“扑通”一声,柏树奎才缓缓向前划着船桨,三层丝挂子出出溜溜地撒进湖水里。

刚撒进水里的渔网,一个个灰白色网漂子还集聚在平静湖面上,在夜色中很显眼。随着渔船慢慢朝前划去,集聚一起的网漂子散开了,一个接一个地钻进水里不见了。

第一趟网,是把五块三层丝挂子系在一起,每块三十多米,离离拉拉下出一百五六十米。撒完网,儿子才把一块白泡沫的大网漂子拴在网头。柏树奎看一眼静静漂浮湖面上的大漂子,才划船寻找下一个准备撒网的湖沟。

月亮划过午夜半空,爷俩终于下完最后一块网,才把锚扔进水里,停泊河面上。

刚才还忙碌的渔船终于安静下来,躺在湖水里一动不动。下完网,没事可做的儿子开始犯困了,抱着膀子,靠在舱里打盹。柏树奎又卷了一支旱烟,掐掉烟头,叼在嘴边,默默眺望船舷外的湖水:即将西坠的新月斜映寒冷而幽静的湖面上,铺下一条金光粼粼的笔直大道,把漆黑的湖面一劈两半。

黎明前这段时间,是一天里最寒冷的时候,逼人的寒气透过棉衣钻了进来,一直朝人的骨头缝里刺去,船帮镀上一层灰白色,不知是洒在上面的月光,还是落下的寒霜?

幸亏来这里的时候,多带了一件破皮袄,否则还不把睡着的儿子冻个好歹呀!看到这儿,柏树奎把那件羊皮袄盖在酣睡的儿子身上,随后伸胳膊抬腿地活动起来。这样不仅可以驱赶阵阵袭来的困意,还可以暖和一下身子。

这段时间不仅是最冷的时候,也是一天中最爱上鱼的时间。夏天在湖里捕鱼时,总能听到鱼跳跃出水面发出的“泼剌”声。每当这个时候,他总是静静地坐在船上,一边看着睡熟的儿子,一边谛听那悦耳的“泼剌”声,默默等待遛网的时刻到来。可这个初冬的黎明前,湖里什么声音也没有,只有冰冷的湖水不停地拍打船帮上发出来阵阵“汩汩”声。

天色终于渐渐亮了,儿子也睡醒了。他从船舱里站起来,对一直抽烟的柏树奎说:“爹,遛网吧?”

“再等一会儿。”柏树奎划船离开下网的水面,对站在船尾的儿子说:“找一个家伙,敲几下,吓唬吓唬鱼,撵它们上网。”

听了父亲吩咐,儿子从舱里找了一根棍子,一下一下地敲打着船帮,发出阵阵有节奏的“咣咣”声,在这个寂静的清晨显得格外响亮,飘荡湖面上,消失在茫茫的远方。

当儿子握着木棍子敲击船帮工夫,柏树奎从麻袋里掏出一束干草,放进用柴油桶改制的炉灶里,划一根火柴把架在茅草上的劈柴引着。干透的柈子在锅灶里“毕毕剥剥”地燃烧起来,火舌欢快地舔着锅底,映出一片令人向往的温暖火光。

柏树奎探身船外,舀了两瓢湖水添进锅里,放上篦帘子,拿出三个馒头放在上面,才把烟火熏黑的锅盖盖好,随手往灶里续了几块劈柴。爷俩围着锅灶坐着,倾听锅里的动静。

锅里的水快开了,发出“滋滋”声。很快,里面的馒头熘得差不多了,柏树奎掀开锅盖,拣出熥好的馒头。这工夫,儿子已经从塑料袋里掏出两条咸杂鱼,递给柏树奎一条,然后他一手抓起馒头,一手拿着咸鱼,开始享用这天的早饭。

一夜没吃东西了,又冷又饿,儿子把一个馒头几口造下去,随手抓起另一个。

这个小子,吃东西真虎实!不知道究竟像他们两口子谁?看着倔乎乎的儿子,他曾问过老婆:“哎,你说,这个孩子究竟像谁呀?”

当时,他老婆笑着骂道:“要是像别人,能对得起你们老柏家吗?你们家的那些人,哪个不像头倔驴似的!”

柏树奎当时只是笑了笑,再没说啥。儿子确实有点像他,即使被人打碎了牙,也得咽到肚子里,绝不能吐出来啊!

儿子啃馒头时,柏树奎没忙着吃饭,而是把酒瓶子盖启开,放热水里把酒烫上,就着咸鱼喝了几口烫得热乎乎的烧酒。随着温暖的液体流进肚子里,他那冻得冰冷的身子才渐渐暖和起来。

酒可真是好东西呀,尤其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难怪打鱼人都爱喝上两口呢!不过,别管多好的东西,也不能太贪杯呀!不是喝酒,邢老爷子哪能淹死在湖里呢?

邢老爷子出事的那天,柏树奎也在附近撒网捕鱼。他们十几只渔船知道这个不幸的消息,很快赶到附近,一个个又是撒网,又是拉滚钩,几乎把整个兴凯湖翻了个底朝天,可还是没打捞到邢老爷子。

这么大的湖里藏一个人,简直像大海里藏根针一样,上哪儿去捞呢?

咳,怎么又想起他了?柏树奎扇了扇手,好像要把邢老爷子从他的脑瓜仁子里扇出去似的。

爷俩吃完了早饭,每个人喝一碗烧开的湖水,觉得身子热乎起来,才划船来到他们下网的水面,开始遛网了。

儿子弯腰提起渔网,没拽几下,惊喜地大声叫喊起来:“爹,有鱼,个头还不小呢!”

“慢点,慢一点!抻悠着拽,别把鱼弄跑了。”听说网上有条大鱼,柏树奎一边说着,一边朝渔网那边扫了一眼,只见刚出水面的渔网被扽得一颤一颤,看样子网上鱼真不小呢!

柏树奎一别船桨,把船贴到网跟前,看着儿子抓住网纲,小心地一下下朝前遛,眼看着渔网从船前拎起来,从后面沉入水里。柏树奎随手推了一桨,紧跟着渔网划过去,紧贴网旁。

眼看着渔网扽得越来越厉害了,估计离网上的鱼已经不远了。柏树奎压低了声音,轻声嘱咐儿子说:“抓住底纲,翻过来,把它兜住!”

渔船徐徐朝前滑行,渔网带起圈圈涟漪从水下钻出来,“噼里啪啦”地落着水滴,紧贴船外弦沉进湖里,随后一道暗影出现水下。一见亮,水里的暗影不停地扑棱起来,搅起阵阵水声。随着渔网拽上来,网上的鱼更加惊慌了,不停地扭动着身子,宽宽的尾鳍搅得湖水胡乱飞溅。儿子更加惊喜地大叫起来:“嘿,爹,是条大白鱼啊!”

柏树奎赶紧推开船桨,抓起身边的抄罗子站起来,到船舷旁探头朝下一看:呵,真是一条大白鱼啊!

刚出水面的大白鱼,身体被网兜成一个弓形,银白色鳞甲映着晨曦的光亮,不停地闪烁。它突然猛地扭动起身子,拼命挣扎起来。柏树奎眼疾手快,把手里的抄罗子快速插入水里,朝那条大白鱼抄过去,随后猛地端起来,连鱼带网一起抄上渔船。

离开湖水的大白鱼更加惊慌失措了,在舱里不停地欢蹦乱跳,砸得船底板“咚咚”直响。怕刚遛上来的大白鱼一个高蹦到舱外,柏树奎操起儿子用来敲船帮的棍子,照鱼头狠砸一下,那条大白鱼这才老实起来,静静地躺在船舱里,无奈地嘎巴嘴,呼吸湖面上冰冷而潮湿的空气。惟有支棱起来的鱼分水,痉挛般地不停抖动。

“爹,今天咱们掏到鱼窝子里啦!”船前遛网的儿子兴奋得嚷嚷起来。随着渔网提出水面,很快一条四五斤的白鱼被儿子从渔网上摘下来,扔进船舱里。

不到一袋烟的工夫,儿子从网上已经摘下六七条白鱼了。看着躺在舱里的大白鱼,柏树奎说:“下湖打完这把鱼,回去后,你赶紧给我回学校上学!”

听到父亲提起上学的事,儿子再不说话了,脸上的笑容随着也消失了:“不!我不去上学,和你一起下湖打鱼。”

“你这个没出息的小兔崽子,真该狠狠捶你一顿!”柏树奎扬了扬巴掌,恨恨地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