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我们扯淡着走远,再也没有回头
翻山越崖半年之后,老王厂长退休,我也很快被调回车间,还在大军的班组里。一九九五年六月十五日,上日班的我,骑自行车冲上坡时,并没有听到厂里球磨机的轰鸣,只听到厂部传来一阵阵喧哗声。远远看去,那边围着一大帮人七嘴八舌喊着什么,人人义愤填膺的样子。我才走近,小施就来到身边,告诉我一个噩耗:厂子要改制,卖给了私人。厂部领导和收购人正在开会决定留厂的和下岗的。
围住厂部的人中,四五十岁的老职工最为激动,他们在厂里已经干了几十年,最美好的青春都奉献了厂里,而如今最有可能下岗的也是他们。一种不知所措的茫然气氛弥漫在所有车间职工心中。所有人都在从未如此安静的厂里,等待着名单的公布。人们三五成群的讨论着、推敲着自己的命运。我们的班组成员也失去了打扑克的兴致,海峰让庞大师给算一卦,谁知庞大师意兴阑珊,说早算过了,不管是留下还是下岗,以后都要靠自己了,世界已改变,这是无法阻挡的历史潮流。
人都是一样的,虽然大致能猜出自己的命运,却也需要看到最后的宣判,才能死心。那天,我们一直等到下午五点,等来的却是明天会在厂部门口公告留岗和下岗人员名单的消息。那天下班,几乎所有人都是沉默着,带了一脸凝重离开的。
第二天一早,我们怀着侥幸心理,去厂部门口看那大张的红纸。上面很清楚的写着我、庞大师、小施的名字,也写着海峰,大军的名字!但后面两者是写在了留岗的那张红纸上的。
从上班到下岗,五年光阴如水,悄无声息就流尽了,这是我人生中的第一份工作,虽然不是那么的高大上,却毕竟是我走上社会的第一步。我说还想去厂里转转,以后就再也不会来了,庞大师却比我洒脱,他说:“眼前此刻让我想到了一位伟人的话: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去!”说完,挥挥手,就离开了。小施却愿意陪我,再逛一遍厂里的角角落落。从厂部那三层的办公楼到宽阔的食堂,又从过滤车间循着楼梯向上,直到最高的破碎车间,再转到练功的山坳和空旷的堆矿场。小施仰天长叹,说这些地方都留下过他的血汗,我想不到他比我还感伤,但他的下一句话却让我笑了:也留下了我的尿!说着他就地拉了长长的一泡尿后,总结性发言:“我也是受够了这又吵又潮又枯燥的工厂,以后就算八抬大轿来请,老子也不回来了。”我的一番愁绪倒是被他的搞笑给驱散了:“我也再不回来了,也再不上狗屁的三班倒了,这他妈就是浪费青春的地方!”那时的我并不知道,年少的青春大多是被浪费掉的,不是这里,就是那里。
离厂将近一年后,消散在社会的我们又都回去了。这次是去领钱的,我们被买断工龄的,五年青春五千元,大约每天三元,钱很少,却已比其他厂的多多了,像棉纺、麻纺厂的他们每年只有五百。
小施离开浮选厂后,去了医药公司跑销售,多年之后,娶妻生女的小施又开办了围棋培训班;庞大师在下岗之后,到了一家齿轮公司任技术员,2016年做了脑部去肿瘤手术,病退在家;海峰在浮选厂又做了半年,原承包者亏损后,他也下岗了,仗着会下国际象棋,和小施结盟创办了本地最早的棋校;大军下岗后,进入了本地的报社,从小编辑做起,一步一步到了如今的广告部主任,县里但凡有大新闻报道,总少不了他的大名。而我,从浮选厂下岗后,进入了百货公司,开始了新的人生历程,当然,那是另一个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