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薛宝宝的过往
没有断奶的巨婴,总是会企图寻找心里渴望的那份安全感。
从小,薛文昌在薛宝宝那里,一直是被当成榜样来看待的,可他的内心却无比脆弱。
他嫉恨一个个迫不及待出生的弟弟、妹妹们,甚至也嫉恨他早早出世的孩子们,他们夺走了薛宝宝温暖的怀抱,吸走了她宠溺的目光。
而他,什么都没有。
他弄不明白,自己一直循规蹈矩地按照父母的要求做每一件事情,甚至,与孙丽君结婚,也是投其所好,自己根本对新娘没有任何感觉,可这么委曲求全,得到了什么?
什么也没得到!仿佛一切都是他应该做的,他总得不到应得的表扬和鼓励。
小时候,他要挤进弟弟妹妹堆里与父母亲热,他们俩几乎都会异口同声地斥责:
“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这么娘娘腔?乖——弟弟们都看着呢,会学你的,做个好榜样!”
他惺惺地离开眷恋已久的怀抱,满心懊恼地站在一边,压抑着自己的天性,内心却是醋意翻滚。
他自然不会明白,当时年轻的父母,对这第一个孩子,是满怀着多高的期望啊!他们自然是很爱他,只是表达的方式有问题。
再加之,自己都还是20出头的大孩子,如何懂得孩子的心思?
于是,这个教育的死角,爱的疏忽,令薛文昌形成的性格,矛盾而扭曲:他极度自卑,又极度狂妄;极度贪爱,又极度怕爱……
他紧锁在心底隐秘深处的恋母情节,令他痛恨母亲所有宠爱的人、动物,坐的凳子,睡着的床,甚至佩饰……
他至今在办公室锁着的,是童年时,薛宝宝为他缝制的虎头枕。
他清晰地记得,薛宝宝帮他缝制时的神态:那么娴静,温柔……光洁的额头,饱满而闪着光亮,抬头对他微笑的候,像仙女,光团笼罩其全身……
那个时候的姆妈,属于他一个……那时候,姆妈满满的爱意,一针一线都缝到了枕头里……
这个虎头枕陪在他身边几十年,若不是儿子看中他的枕头,使他不得不将其转移阵地——将它锁进保险柜,他至今还会夜夜枕着这个虎头枕入睡的……
现如今,他只能偷偷躲在办公室,把它抱起,亲吻它,用薛宝宝常用的香水,修饰它,枕着它午睡,一天不抱,就不踏实,失魂落魄……
薛宝宝做梦也没想到,原本给予厚望的大儿子会存这样的心思。她只是对他越来越失望,越来越绝望。
五十年代初,因为家族企业面临被充公,房子被没收……
丈夫唐沐生不明白,明明那么爱国,却要被打击成面目可憎的资本家?并且即将变成一无所有的贫民。面对嗷嗷待哺的五个孩子,妻子的无助,唐沐生气急攻心,吐血晕倒了……
在妻儿熟睡之际,郁闷的他,鬼使神差地走了出去,第二天,薛宝宝就等来了丈夫跳黄浦江自杀的消息。
这个噩耗,她不敢相信,但又不得不相信。
从小,她就得父母的锻炼和培养,造就了杀伐果断的性格。家族虽人丁单薄,但对于她来说,却是幸运的,她没有成为家族联姻的牺牲品。
正相反,她如愿以偿地嫁给了心仪的唐沐生,而且,两人也算是琴瑟之和,恩爱有加,孩子也相继出生。如果不是有两个夭折,他们结婚14年,几乎每两年都有个孩子出生。
然而,幸福的时光就定格在虚岁32岁那年。
而那一年,她刚刚满30周岁。
丈夫唐沐生莫名离世,薛宝宝自是痛苦不已,但面对无助的孩子,还有襁褓内的小女儿,她甚至连痛痛快快哭的时间都没有。
父母已经相继离世,公婆只能暂时帮忙。
接踵而来的苦难,让薛宝宝恨不得自己也随了丈夫一起去,可老大才14岁,根本不可能子承父业。这个担子,她是不愿扛也得扛,愿扛也得扛。
曾经一度沉溺于痛失亲人的苦痛之中,难以自拔,长期躺床上却难以入眠,好不容易眯上一会儿,又是噩梦连连,从梦中哭醒,或者直接惊醒……
难以忘怀忍辱负重的感觉,当时,自己不再是企业的主宰,成了普通员工,为了5个孩子的教育,以及衣、食、住、行,她不断跟兰梅(兰姨)学习家务,因为她已不能再“使唤佣人”。
所有事情必须亲力亲为,兰梅想要悉心照料,可爱管闲事的人,则会数落她“奴性十足”,新中国讲究人人平等,她不该再冒出小资产阶级思想……
种种话语,说得非常伤人。
事实上,说这个闲话的人,以前奴性更足,拍马溜须一件不落,人性丑陋的一面,在那个混乱的时代,异常膨胀。
薛宝宝只能用“虎落平阳被犬欺”这句话来自我调侃。不过,对子女的要求却越发严格了。
他们每周必聚餐一次,交流一周遇到开心的事情,或者是想不明白的事情;每天早餐过后大的轮流做家务,做完功课必须一起读书,读以前的旧报纸,大的读,小的听;他们每天都要或多或少完成一些手工活:诸如糊纸盒,敲瓜子仁、粘鞋面……
每天准时起床,准时上床,最小的女儿也不例外。她唯一的福利就是能躺在妈姆妈身边。可是,姆妈每天上床都很晚,起床又最早。
艰难的时光虽然难熬,可很快,薛宝宝善于审时度势,善于与人打交道的优势开始显现。她并没有“逆流而上”,露出丝毫的不服气和屈辱的神情。
为了生存,她可以适当示弱,年轻漂亮的寡妇,带着5个孩子,总是能多少博得好心人的同情,获取预想的帮助。
再加之,薛宝宝异常聪慧,别人一个眼神,她就能猜出人的想法,能给予他人意想不到的帮助。有时候,智慧是无价的,且又是实用的。
薛宝宝就是凭借着镇定、眼光、渠道,既能偷偷赚钱,又能躲过风险,薄利多销、双赢的理念,她早就烂熟于心……
对于贪心的有用人,她塞到他撑;对于胆小怕事的人,她只让他稍稍品尝点甜头,给予他安全感。
都成为一条船上的蚂蚱,那么,还有谁会把能填饱肚子、改善生活的渠道堵死?
至于,耿直而书生气的唐伯,即唐泽年,则不同。
他留洋学成归来,年纪轻轻便在大学当经济学教授,由于在美国留过学,运动的时候,被人污蔑是“美帝国主义的走狗”。他年少气盛,不肯服输,硬要别人赔礼道歉。
才华横溢如果不懂低调,他的锋芒往往会伤害到善妒的小人。然而,唐泽年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为众矢之的。
他甚至写文章暗讽那人浅薄、无知,被那个同僚的同党仔细一阵咬文嚼字,找出了“挨整”的证据,于是,他便沦落为日日挂牌挨斗的典型。
倒是与薛宝宝相熟的好友梁生,夜里跑来通风报信,说是:再不去救,都快不行了,打得都吐血了,应该伤及内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