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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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1.每逢佳节倍“撕”亲

1.腊月二十一,李建军从梦中惊醒。

在梦里,他看到了所谓的年兽,那种稀奇古怪的,只存在于传说中的怪兽,那种会吃掉农民一年收成的怪兽,还有专门捉弄人的小鬼——祟。

在梦里他是名副其实的领军人物,他带领着一干会法术的、武艺高强的人将祟杀死,将年兽抓了作下酒菜。

在梦里他山呼海应,一呼百应,是不折不扣的“大老板”。

每个人都很敬重他,称呼他为“族长”。

可惜,梦醒了。

被火车上挤来挤去的人,吵吵闹闹的人,还有“香烟啤酒矿泉水,瓜子花生八宝粥”的声音给吵醒了。

而他醒过来的最直接的原因还是因为他睡着了,没有听见“把脚收一下”的友情提示。载满货物的小车从他脚背碾过去之后,他捧着脚醒了。

“火车前方到站***站,请要下车的乘客提前做好准备,请您拿好自己的行李,待火车停稳后……”

李建军一个激灵,赶紧坐起来。

要到家了。

他的家在武陵山区的一个小县城,这里有一个小站,火车只停五分钟。

李建军背起大包,提着小包就往车门边挤。

车上挤满了回家过年的人,将原本就不宽的过道挤得满满当当。

李建军不可避免的与人发生了“摩擦”,经过了十几个小时的折腾,大多数人麻木的转过身,继续睡觉。少数脾气暴躁的人就开始叫骂,开始问候李建军上溯十八代的祖宗以及大家庭的女性成员。

李建军扭头看了看,看到了一个虎背熊腰的,睁着布满血丝的大眼睛的,一脸恶意的光头佬,决定大过年的,不予追究。

光头佬见李建军不接招,骂骂咧咧了几句,也觉得无趣,闭上了嘴巴准备继续睡觉。

第二遍广播响起时,光头佬突然从座位上跳起来,“我的妈呀,到站了。”

从魔都到武陵山区,花了李建军将近二十个小时的时间。

都怪他自己回家的态度不够坚决,跟父母通过电话之后才临时起意,却只剩下了即将淘汰的绿皮车还有票。

出了站,天色已晚,冷空气吹来,冷得李建军不由自主的裹紧了毛衣。

一个大妈走过,神秘的、低声的说道:“嘿,有这个。”出示给李建军的手机上极快的滑过几个穷得穿不上衣服的女孩子。“只要这个数。”大妈伸出中指和食指,冲李建军比划了一个二。

“我不是那种人,你找别人吧。”李建军拒绝了大妈,“再说了,太贵了。”

“价钱好商量,看你回来不容易,给你打对折。”

李建军犹豫了,“一会儿我弟弟就来接我了,我看看,他说了两分钟就到了。”

“嗨,够了,够了。”大妈看出了李建军的犹豫,开始了穷追猛打。

“不了,不了……我弟弟来了。”李建军看到了堂弟李爱国在站外招了招手,如蒙大赦的跑了。

“嗨,叫你弟弟一起啊……”大妈依旧不放弃。

上了车,李爱国嘿嘿笑道:“你要不先跟她去一趟,我反正还要等二姨家的大哥。”

李建军脸一板,“你哥哥我可是从魔都回来的,什么样的没见过……”

“切,这你就不知道了,你在魔都接济过的都是从这边过去的,而这边的恰恰都是外地人……”

“行吧,你去吧,我替你看车。”

“你又不认得我二姨家的大哥,把人弄丢了咋办……”说了一半,李爱国突然摇下窗户大喊了起来。

冷风灌进来,李建军好不容易积攒的热气又被吹散了。

“来介绍一下,这是我堂哥李建军,这是我大表哥贺国伟。”

“你好。”

“你好。”

两手紧握,四双眼睛一对视,两个人都愣住了。

光头佬?

***

这一趟车坐的有些尴尬。

好在所有的尴尬都能够用一支烟化解,如果不行,那就两支烟。

光头佬很热情的取出了烟,“来颗华子。”

拒绝别人的好意是很不礼貌的。

李建军是个懂礼貌的人。

烟雾缭绕间,光头佬打开了话匣子,他对方才的叫骂只字不提,热情的询问着李建军的工作,向李爱国打听着家乡的变化。

“嗨,五年了,劳资终于回来了。”光头佬吐了一口烟,感叹了起来。

五年前,他是县城一霸,是一个靠拳头说话的人,能够动手绝不多嘴。

这成就了他的威名,也给他带来不便。

普通群众管不了他,法律可以制裁他。

五年前,他用拳头让一个人同意了他无理的要求,法律让他明白了拳头的缺陷和短处。

于是他发愤图强,外出打工。

经过了五年,他从普通农民工干到了包工头。

“外面都是花花世界,爱国,只要你肯吃苦,肯下力,大把大把的钞票你数都数不完。你看我,没读过什么书,也不会写写算算,但是我现在混得还行吧。”他不经意间的一抬手,露出了手腕上的表。

这块表李建军在主管的手上见到过,来自瑞士的名表,欧米茄,专柜里得好几万一块。

“不信,你问问建军,对哦,他不一样,他是大学生,是吃高智商的饭的,肯定比我有钱。”

这个吹捧没多少诚意,虽然光头佬是个大老粗,但是他也知道如果混得好就不会挤火车了。就算不小心挤了火车,身上也不会穿着阿迪王之类的名牌,再怎么也得阿迪达斯。

而且看李建军的身板,地中海的发型开始现了雏形,脸上干干瘪瘪,眼眶大,戴着眼镜,眼睛后面是满是血丝的眼睛,油腻的脸上胡须乱生。身材瘦削,连阿迪王的衣服也撑不起来。脚上穿着的是破旧的皮鞋。

除了一张脸还算清秀和白净外,在李建军身上看不到任何有钱人的样子。

“对了,建军,你在魔都哪里工作?”光头佬问道。

“就在***路的***公司。离长江很近,在办公室能够看到江上的游轮。”

“嗯,那里我知道,那栋楼就是我盖的。”光头佬随意的摸了摸脑袋,露出了脖子上挂着的金灿灿的链子。

***

到了家,父母高兴的像个孩子,拉住李建军上看下看,左看右看……总也看不够。

“明天你二姑、三叔、四姨,还有隔壁的张阿姨、刘阿姨都要过来,我们约好了打糍粑,办年货。”李建军的母亲一边往灶里添柴一边说。

“为什么到我们家?”李建军咬了一半的猪耳朵,忽然觉得有些没味儿了。

亲戚们约在一起置办年货是家乡的习俗。

李建军对这个习俗并不反感,他反感的是一帮人在你家又吃又喝又拿,却反而到处摆弄是非,说你这也不对,那也错了,弄得你里外不是人,还得赔笑称是装孙子。

“这不,一开始你没说回来嘛,我们两个也没事儿,就答应了。”父亲知道李建军的意思,解释了一句。

李建军开始头疼起来。

他知道明天自己将要面对的是来自亲戚们全方位的碾压。

他早在读书的时候就见识过。

“考了多少分?”

“班上第几名?”

“……”

只要找到一个突破口,他们就会像蚂蟥一样疯狂的钻进去,不吸干你决不罢休,不把你拔得精光绝不把手,不让你尴尬的想要钻地缝绝不住口。

就这,你还得点头称是,称赞他们话说的得体,事办的漂亮,为人光明磊落,做事干净利索……

如今自己已经工作了,回想起上一次的问题,李建军似乎觉得历史要重演了。

“建军啊,你毕业几年了?”

“五年了。”

“做什么工作啊?”

“程序猿。”

“哦,很好,很好。哎,我听说程序猿天天996,每天都熬夜,不到三十岁就要秃头,身体都太好,容易猝死……还是那谁家的孩子,是公务猿,听说已经是领导最亲近的人呐……你身体怎样?看过医生没有?”

“……”

“找女朋友没有?找了?对方是哪里人?长得如何?学历怎么样?孝不孝顺?听不听话……还没有?你也老大不小了,该找一个了,你们家救你一个独子,你得满足一下你爹妈的愿望,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读书读多了,还是要孝顺……那谁家的孩子,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但是留在家里,二胎都三岁了……他比你还小三岁呐……”

“……”

“工资收入怎么样?三千?四千?……收入是低了点,自己够用就行……这么点钱,你没往家里寄钱吧……你爹妈可为你付出了一辈子,你都工作五年了,还没有回馈……我早说读那么多书没用,那谁家孩子,没读什么书,就在外面下力,包工程,搞装修,卖保健品,现在都在城里买了四套房子了,他老妈穿金戴银的天天下馆子……”

……

每一次,自己都要被他们撕的体无完肤,无脸见人。

还顺带着父母也一年都抬不起头来。

不行!

在外面装孙子也就算了,回家了装不了大爷,但绝不再装孙子了。

2.

二十多个小时的车程,从喧闹中好不容易回归到了宁静。

李建军最渴望的就是睡一个懒觉,自然醒的那种。

可是现实总是会给人毫无来由的闷棍,让你在毫无防备间措手不及,被一棍子打懵逼。

李建军刚好梦见了公司人事部二十四岁的女主管,每次远远的看到那张堪比电影明星的脸,看到那副能与模特一较高下的身材,他就意乱情迷。

但是他也知道,自己也就只能在梦里想想而已。

梦里,他已经能够成功的跟女神搭讪了,发展到现在,也几乎能够有下一步更加亲密的接触了……

可惜的是,美梦总是很容易被吵醒。

叫醒他的不是他的理想,而是他二姑七岁的孙子。

七岁,一个美好的年华,一个可以为所欲为的年纪。

在李建军当地,还有一个说法是七岁八岁狗都嫌。

连狗都害怕的小孩子,李建军也没有招架之力。

就在李建军睡得正香的时候,喜欢早起的二姑戴着她孙子欢欢过来了。

“叭叭叭……”

一阵鞭炮声突然响起,吓得李建军心脏病都要犯了。

“浩浩,别把鞭炮扔进鸡圈里,鸡受惊吓了就不生蛋了。”

这是母亲的声音,无力而软弱。

“吓,嫂子,你看你跟个孩子较什么劲,冬天里鸡本来就不生蛋。”二姑半开玩笑的说着,“烧火了没,来我帮你。”

说话刻薄,为人热心,这个“两面派”就是二姑了。

李建军只好起床,不为别的,如果二姑过来了,看到自己还在床上挺尸,肯定会大肆宣扬自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好吃懒做的混子。

“军叔,这是什么?”欢欢趁李建军刷牙的时候,成功的从他包里翻出来一个冈本。

吓得李建军赶紧扔掉牙刷跑过来,想要抢回去。

这玩意儿的来历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被这个熊孩子弄走。

说时迟那时快,欢欢充分发挥了人小鬼机灵的特点,从李建军胳肢窝下钻了过去,拿着它就跑。

李建军正要发火,二姑及时发话,“小军干啥跟个毛孩子过不去,这么大了还这么孩子气,男人就得成熟点,现在的女孩子都喜欢成熟的有魅力的男人。对了,你找了女朋友没?是哪里人?多大了?做什么的?家庭条件怎么样?什么时候带回家看看?什么时候请我喝喜酒?”

一连串的问题问出来只花了二姑不到一分钟的时间。

李建军摇了摇头,“我认为男人嘛,应该以事业为重……”

“哎呀,这个话过时了呀。成家立业,是先成家,再立业。再说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常年在外不晓得,你妈最想的就是抱孙子了。哎,你得抓紧哦,趁你妈还能动,好给你带带孩子,等你妈带不动了可就晚了。先不说保姆工资高,哎,我表妹的亲家母的妹妹现在在市里当保姆,一个月四千块哎,哎呀,扯远了。现在的保姆很不靠谱的,虐待孩子的呐……”

二姑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李建军只好借口尿遁逃开。走出门,正好看到欢欢打开了冈本,用嘴吹了起来。

“军叔,你好小气,气球也不告诉我。”欢欢捧着“气球”开心的抛了起来。

“这……我打算给你一个惊喜的嘛……我还有个秘密告诉你。”李建军心生一计,叫来了欢欢。

“这种气球,你爸爸抽屉里很多的,我们可以多拿几个来当炸弹。”

一听炸弹,欢欢就来了精神,拉着李建军让李建军示范。

李建军就拿着“气球”跑到猪圈里,拿了一根点着的香,在熟睡的猪耳朵边一点。

巨大的响声吓得猪在猪圈里乱跑,欢欢看得眉开眼笑。

“我回家去找找,我还要玩。”

李建军看着欢欢跑开了,松了一口气,世界清净了。

当他回屋的时候,二姑已经开始东家长西家短的说了个不停,母亲除了“嗯”之外,完全插不上嘴。

看到了李建军,二姑精神又来了,“村东头的老王家的闺女很不错呐,屁股大,好生养,肯定能生儿子。而且刚从东莞打工回来,洋气的很哩,改天介绍你们认识认识……”

李建军随口道:“用不着介绍,这巴掌大个村谁不认识谁。”

“认识就好办了,多交流交流嘛,一个村儿的,拜年也方便……”

“我一听就是二姐来了,果然是你到了。”

听声音,李建军就知道是四姨来了。

四姨也是个嘴碎的人,但是此时李建军却需要这么一个人来解围。

“你还不错嘛,耳朵还没聋,还听得出我的声音。”二姑笑呵呵的说。

“耳朵聋肯定也是年纪大的先聋,我还得排队呐……呀,建军回来了啊,什么时候回来的?”四姨一脸的惊喜。

李建军含糊着说了一句“昨晚”,就抛下一句“你们聊,我好想听见我爸在叫我”就跑开了,再不走自己就脱不开身了。

刚刚走出院子,耳边就好似被人扔了一枚炸弹,炸得他耳朵嗡嗡直响。

回头一看,是隔壁的小孩子轩轩,他正在咧开嘴无声的笑着。

糟糕,被这傻小子把我炸聋了。

好一阵,李建军才缓过来。

“张阿姨,您看看您孙子,快把我耳朵炸聋了……”李建军看到了一个胖胖的身影出现在了轩轩身后,赶紧告状。

“嗨,你这么大个人了,跟个孩子较什么劲,你小时候还不是一样顽皮。”张阿姨一边晃着胖胖的身子一边溜进了李建军的家,“我来帮你妈烧火。”

轩轩得意的笑,他得意的笑。

李建军无语至极。

好吧,谁还不是个孩子。

“轩轩,你来,我有个更好玩的,你想不想试试?”

孩子对于“好玩”这两个的抵抗力就跟单身屌丝听到“美女”的抵抗力一样,为零。

“你都不会玩炮仗,来,我教你。”

李建军要来一枚炮仗,把它插进牛粪里,点燃之后飞快的跑开了。

炮仗一声响,牛粪满天飞。

轩轩仿佛发现了新世界的大门打开了。

“其实也不一定非要牛粪,你可以扔进你们家的粪坑里,或者放在摩托车的排气管里,声音起码要大十倍,全村都能听见,到时候你就能对你的同学说你制造了超级大炮仗,看谁还不服你。”

轩轩深以为然。

没过多久,轩轩家的厕所就传来了巨响。

李建军对轩轩的执行力感到很满意,要是某某某也有这个执行力,什么懒政、怠政就不会出现了。

“张嘉轩,你给劳资过来!”

随后轩轩爸爸愤怒的声音从厕所里传了出来,李建军更满意了。

3.

有人说接待就是生产力。

又有人说食不语。

同样的事情,你欣赏它,那就能找出一万条理由来吹捧、歌颂它。

你如果不喜欢,也会找出一万个借口来回避,甚至诋毁它。

无他,所处的位置不同而已。

在这个时候,脑袋决定了屁股。

李建军断断续续的也了解到了一同吃饭的几家人的情况,这是为了他防守反击做准备的。如果他们哪壶不开提哪壶,那么自己也就不用顾忌了。

果然最先发难的就是四姨。

她的嘴巴永远是最快的那一个。

“小军啊,你现在工作怎么样?升职了没有?有没有计划在魔都买房啊?”

一开口就是这种直击要害的话,如果心理不强大,心脏不够大的话,第一个问题就足以让李建军颜面扫地。

“魔都的房价始终是全国第一,我不想把钱浪费在那个上面。对了,四姨,你女儿来年就要大学毕业了吧。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她是学哲学的吧,这个专业可不好找工作啊,根据大数据显示,这个专业的就业率还不到20%吧,还得跟北大清华的竞争,那就更难了。考研也未必凑效,但是现在这个社会,十个人就有九个是研究生,最后一个还是博士。我想,要不您还是让她回来接手您的小卖部吧,总得先填饱了肚子才能研究哲学这种缥缈的学问,您说对吧。”

四姨没有想到李建军句句击中了她的要害。

本来一开始她就不赞同女儿学哲学,而且是一个普通大学的哲学。但是拗不过女儿啊。

现在四年过去了,女儿的学问没什么长进,脾气反而大了不少,尤其是到了快毕业的这个时间,两母女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就只差没动手了。

“就是,我当初就说让她学中文,或者学英语,毕业当个老师,也是吃公家饭的,虽然未必能发财,但是肯定饿不死。”

“我一开始就不看好,学什么不好学哲学。就是吃饱了撑的,从小太娇惯了……”

“我听说,现在很多大学生毕业就是失业,而且又是眼高手低的,又不愿意找工作,都是十足的啃老。我说四妹啊,你得做做工作,不然你那个小卖部迟早要撑不下去的。”

四姨难为情的说,“大家有什么话就摆在桌面上说吧……”只是她的声音显得苍白而无力,没人理会她了。

事情似乎被掌控了,李建军很满意。

“建军啊,你今年也二十九了吧,开年就三十了,得赶紧成家,我之前说的那个王姑娘……”二姑话锋一转,又给绕了回来。

“二姑,你有所不知,在魔都三十岁没人结婚,正是奋斗的时候……话说回来,我猛哥今年又没回来吧。我就说了,他常年在外打工,多年不回家,不管孩子和嫂子,总得管管你们吧,你们年纪大了,也需要他照顾……而且,他不回来,我听到有人在说嫂子的闲话……”

“胡猛这小子从小就听话,经常挨揍,也不好好学习,出去打工也只是挣点辛苦钱,我听说他在外面搬砖呐。”

“搬砖挣钱倒是挣钱,可是年纪大了就不行了,现在玩命挣钱,老了又得用这个钱来卖命,何苦呐。”

“二姐,你得看着点小娟,我就听人说过她跟王二的闲话,要是真出了事儿,可就不得了了。”

……

二姑脸色铁青,她自然知道那些闲话。

虽然一直是她在说别人的闲话,但是别人也一直在说她的闲话。

“刘家的小子今年回来开了一辆车,肯定挣到钱了。”三叔抿了一口酒,“大侄子,你出去的时间可别他长,读的书也多,咋没开辆车回来?别不是没挣到钱吧,嘿嘿……”三叔的儿子在外地办了一个小加工厂,每次回家的牌面比刘家更大。

谁不知道刘家就爱臭显摆,李建军腹诽了一阵,清了清嗓子,“从魔都开回来得一天一夜,太累了,花钱还是得自己享受才是……对了,三叔,我弟每个月都寄了大几千回来,是不是都被三婶拿去给她弟弟了?你看看你,一把年纪了,过年也没件新衣服穿,平时肯定连酒也很少喝得到吧。”

三叔的笑容凝固了。

“是啊,那个母老虎把老三给欺负到头了,你看,都腊月了,也不准备年货,她是可以回她娘家吃她弟弟的,你难道也去?吃的下吗?”

“我当初就不看好他们两个,现在被我说中了吧。”

……

三叔一口喝干杯中酒,一言不发的退席而去。

其他人也没了兴致,胡乱吃了点就此散去。

李建军有一股当上了武林盟主的感觉,无敌,高不可攀,望而生畏。

这就是无敌的感觉吗?

“小军,你今天太不像话了,怎么能这么说长辈的。”李建军的父亲对李建军在饭桌上的话很不满意。“平时是怎么教导你的,当心祸从口出,谨言慎行,不要逞一时的口舌之快。他们都是长辈,说两句又怎么了?还不能说了?”

李建军的母亲有意护着李建军,“他爸别说了,也怪他们自己嘴碎,每年都要啰嗦,我也听厌烦了。”

“厌烦?厌烦什么?要是建军自己没问题,他们能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即便是他们瞎说,忍忍就过去了,犯的着跟他们一般见识吗?我送你读这么多书,不是让你回家跟亲戚较劲的。”

李建军也不满意了,“我这都是帮你们回击他们,为什么要忍,是可忍孰不可忍。他们痛快了,你们又要呕一年气。”

“我怄气,还不是因为你?我不要你的钱,也不要你当官,我现在就一个要求,给我找个儿媳妇儿,给我生个孙子。办不到你就别回来了,回来了更气!”

李建军也火了,“那我走!”腾的站起来,拖起箱子就走,出门时还把门重重的一摔。

走出门外,冷风一吹,李建军有些后悔了。

千不该万不该跟老父亲怄气,本来就忍了一年了,好不容易团聚一下,又怄气了。

可是他又拉不下脸来返回,呆呆的站在院子门口,看着万家灯火点亮大地,看着雪花慢慢飘落。

“哎呀,老头子,你怎么了?建军!”

母亲突然拉长了声音大喊起来,李建军一个激灵,猛地推开了房门。

4.

原来李建军父亲受了气,心里憋着一股火儿老是散不开,竟然气的脸色发紫,给晕了过去。

李建军学的是计算机,如果是谁家电脑出问题了,他保准儿一修一个准儿。可是父亲这个样子他却束手无策。

“你看着点,我去叫人。”母亲焦急的站起来,打开了门叫了起来。

“妈,你别叫了,天都黑了,没人来的,还是赶紧打120吧。”李建军心里还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他们都刚刚在这里吃了瘪,哪里还会老着脸过来。

“救护车哪里那么快,我们得送一送才行。”母亲不由分说的又给二姑、三叔等人打电话。

李建军很想告诉母亲,他们肯定不会过来的,但是又不忍心冷了母亲的心。自己则赶紧拨通了120。

出乎意料的是,没过多久,二姑、三叔、四姨等人竟然都过来了。几个人手忙脚乱的把李建军老爹抬上床,有人提议熬姜汤,有人提议掐人中。

这个时候电话响起了,是一个陌生号码。

李建军接了电话,心凉了半截。

“天黑路滑,冰天雪地,救护车在半道坏了,正在修……”仿佛冷水浇头一般,把大家的情绪都熄灭了。

“对了,王家的姑娘在东莞好像是学的保健,要不喊她来试试?”二姑脑中灵光一现,提了个主意。

李建军一时无语。

大保健?这能有啥用?叫她来表演吗?这合适吗?

“我这就打电话。”二姑是个雷厉风行的人,说打就打,一秒也不耽搁。

十来分钟后,一个穿着羽绒服的女孩儿急匆匆的进了屋。

李建军一看,心里暗暗可惜,这么好的姑娘怎么就去了东莞了……

“嘉琳你来了啊,快来看看吧。”二姑跟她倒是很熟。

王嘉琳也不废话,赶紧走到床前,看了看李建军老爹的情况,扒开他衣服,双手又揉又按,敲得“砰砰”直响。

李建军担心父亲的胸骨别给敲断了,“唉,小心一点。”他瞪着眼善意的提醒了一句。

姑娘没理他,继续用力的敲打、揉搓,终于李建军老爹的喉咙里发出了“嗯”的一声,气儿终于顺了。

一坐起来就骂:“小兔崽子,气死我了。哟,王家丫头,你怎么来了?”

王嘉琳笑了笑:“您老得注意身子呀,平时吃清淡一些,不然心脏受不了的。”

李建军老爹笑容满面,连连点头,“他娘,你怎么不招呼别个坐呀。”

王嘉琳摆了摆手,“不了,我得回去了,我还得给我侄子辅导寒假作业呐。”

二姑一推李建军,使了个眼色,“臭小子,天这么黑,赶紧去送送啊。”不由分说的把李建军退了出去。

王嘉琳在门口道:“用不着,你赶紧照顾你爸爸吧,这么几步摔不着我。你呀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还是顺着点老人,这是气急攻心了。”将尴尬的李建军拒之门内。

李建军假意客套了一下,回了屋子。虽然她救了他爸爸,但是出于对她职业的不接受,李建军并没有想深入接触的念头。

回到屋子,果然又是长辈们的惋惜。

这一次李建军选择了忍,如果再把老爹气坏了,自己也太不孝顺了吧。

过了一阵,警笛声响起。

李建军这才想起叫了救护车的事儿。

随车医生进了门,给李建军父亲听了心跳,测了血压,简单的检查了一下,“老人有高血压,饮食要注意清淡,还有,凡是也不要激动,这是气急攻心了,这一次居然缓过来了,下次要是运气不好可就不好说了。”

二姑嘴快,“哪里是自己缓过来的,是有人来的,这么揉,这么捶,就好了。”手舞足蹈的比划着王嘉琳的动作。

医生一看,眼睛一亮,“原来是有同行啊,难怪,难怪。好好休息吧,你,把出车费用结了。”

这一下李建军也愣了,原以为王嘉琳是瞎折腾,没想到别人是专业的,可是为什么在东莞做保健?

“二姑,王……真的是在东莞做保健?”

“是啊,好像是中心医院的什么保健科,肯定是保健。”二姑十分肯定。

李建军欲哭无泪,多好的一个姑娘啊,居然被自己放过了,还有天理吗?

简直天理难容啊。

“幸好你们过来了,不然我跟建军怎么办啊。”李建军母亲感激的说。

“都是亲戚,这么见外干啥。”

“就是,就是,这都是应该的,呵呵。”

……

看到他们淳朴的笑容,李建军忽然心里很是难受,之前的胜利感被空虚和无力感给完全替代了。

“那个四姨,我觉得妹妹其实是个有理想的人,学哲学其实挺好的,她解决的将是最终极的问题,比我们都要高级。”

四姨眼睛一亮,“真的?建军,你可是大学生,不要瞎说哦。”

“没有,苏格拉底,柏拉图,黑格尔、老庄这些都是学哲学的,都很有名的。”

“瞧你,说的这些人我都不认识……呵呵,孩子自己愿意,我们当父母的还不得支持嘛。”四姨脸上的笑容十分真诚。

“三叔啊,其实您也挺幸福的,什么事都不用操心,三婶把家操持得井井有条,哪像我父亲,一年这么辛苦。我多想以后也像您一样,每天都自由自在的。酒喝多了也伤身体,难得三婶这么关心你,我也想有一个人这么关心我就好了。”

“哦,呵呵,我就是懒得操那个闲心,本来就没几个钱,想这想那的,就是给自己找不自在,做人嘛,开心最重要,你看我,就从来不生病。”三叔吧胸脯捶的“砰砰”直响,以此来证明自己身强力壮。

“二姑,其实我哥的为人您比我们都清楚,虽然他小时候调皮了一些,可是却是一个很能吃苦的人。话说回来,您看欢欢,那个虎头虎脑的,跟我哥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

二姑撇了撇嘴,“就是你不听话,这么大了还不操心个人问题,你爸妈不管,我要管。”

虽然二姑是半责怪半开玩笑的语气,李建军听了心里却觉得暖暖的。

就在这个时候,门突然“砰砰砰”响了起来。

李建军打开门,看到了一张清丽脱俗的脸。

王嘉琳脸微微发红,“我的手机好像落这里了。”

李建军拿起手机看了看,“是这个吧?新款的吧。”

王嘉琳接过手机笑了笑。

“我手机好像有问题了,你能不能帮忙也看看。”李建军接着说,“你是医生嘛。”

“出什么问题了?我可不会修手机。”

“它没有你的号码。”

王嘉琳一愣,随机笑了起来。一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

这一次,李建军说什么也要把王嘉琳送回家。

因为,王嘉琳救了他的父亲,更救了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