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梭的《社会契约论》
伯纳迪(Bruno Bernardi)著
吴雅凌 译
最著名的书,人们不是都最懂。《社会契约论》(le Contrat social)恰如其分地印证了这一点。[1]《社会契约论》一问世便遭到群起攻击,直到法国大革命初期,人们才开始给予它热情的肯定和赞誉。不过,正如其他同类情况的书,《社会契约论》为此付出了沉重代价,人们把它当作一件工具来阅读。《社会契约论》成了一个象征。长期以来,它代表了人民专政对旧有制度的替代,犹如一面旗帜,象征主权和自由,在空中招展飘摇。接着,人们又渐渐形成另一种观点,把它看作法国共和体制的奠基之作。《社会契约论》和卢梭一起进了法国的先贤祠(Panthéon)。它很快成了一座丰碑:人们观赏、羞辱或推崇它,但很少对它提问。为了重新阅读这样一部著作,我们必须先看看以往阅读的整体状况。
长期以来,卢梭作为思想家的身份一直为人所忽略。卢梭人格上的种种“矛盾冲突”(contrariétés)更让人有理由相信,卢梭的思想不够严密一致。二十世纪的解释工作(以卡西尔为首)使我们认识到,卢梭思想充满了哲学意义和深刻的完整性。[2]卢梭作品必须在哲学史上得到应有的定位。人们往往把卢梭描述成一个受灵感启发的哲学爱好者,这种理解倾向如此强烈,乃至相应产生了自发的一代(une génération spontanée)。许多研究作品纷纷问世,大部分刊登在《卢梭年鉴》(Annales de Jean-Jacques Rousseau)。其中,Robert Derathé的政治哲学研究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3]一个世纪以来,我们在解读卢梭上取得了重大进展[4]。然而,在《社会契约论》的问题上,卢梭研究的两条阵线始终没能达成一致。[5]注重卢梭哲学思想同一性的解释者们选择了别的分析重点:早期作品、宗教思想、语言哲学和教育哲学;反过来,哲学史的研究者们更看重《社会契约论》,这方面的阐释随处可见,但始终没有一部全面完整的论著出现。尤其该书的第3、4卷始终无人问津。毫无疑问,评论界持续存在着对《社会契约论》的两种截然相对的观点,原因便在于此。
为了使一个文本真的对我们说话,还需要第三个条件——即我们有问题向它提出。这也许也适合于《社会契约论》的情况。Mark Hulliung在其最近的著作[6]里指出,“是时候让我们在启蒙思想的惯常解释上往前迈一步了”,同时还不要忽略“自我怀疑(doute de soi)的时刻”和“自我批评(autocritique)的时刻”。Hulliung论及,在卢梭身上便隐藏着“启蒙思想自我批评”的典型形象。笔者以为,这一观点的意义,更在于它引起了我们对自己当前状态的思考。认识启蒙思想的自我批评,首先要求我们对当前时代具备足够的批评意识。我们当前最为迫切的问题,尤其政治哲学问题,从某种程度上取决于我们对启蒙思想的继承态度。“这就是社会契约所要解决的根本问题”(第1卷第6章)。显然,这一著名论断往往使我们忽略了一个基本事实,即卢梭在《社会契约论》里始终仅限于提出问题、揭露矛盾,并且把政治当作一个有待认识和研究的集中地带来思考。从这个角度探讨《社会契约论》,就是要在寻找它所给出的答案之前,先认识它所提出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