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父亲是杯香醇的美酒
父亲是位商人。早在1980年，改革的春风才刚刚在北国的大地上泛起涟漪，父亲就准确地把握住时代的脉搏，在园林路租了一节摊床，下海经商了。而那一年我才十二岁，一切还处于懵懂之中。父亲经商给我带来的最深刻印象就是不过年不过节也能吃到水果了。在那个物质依旧匮乏的时代，毫无疑问，由于父亲的缘故，在奔向小康的阳光大路上，我的家庭已经率先地走到了时代的前列。
1998年春，乍暖还寒，原本应该是个充满生机的季节，而就是在这个季节里，父亲险些遭遇到牢狱之灾。在近一年的时间里，一位成功的商人，被辗转羁押在数个看守所里，一如犯重罪之重犯，甚至连家人想给父亲送一件取暖的内衣都不能够。往事如昨，哪堪回首？父亲为了家庭甚至是我这个家族付出的太多太多了，多的都让人心酸。所以父亲一经获释，我发至内心地想补偿父亲。真的。尽管我知道父亲是不需要我对他做任何补偿，但我还是尽我的心力时常地给父亲买上几瓶好酒。仅仅只是几瓶酒，父亲就知足了。从父亲的脸上，我读的出来。
由于父亲的缘故，再加上我从骨子里厌倦生意场，我决定重拾文学。其实早在1984年的时候我就迷上了文学，也第一次拥有了自己的梦想，梦想着成为一名受人尊敬的专业作家。尽管父亲什么也没有说，但是我知道，父亲是反对的。父亲选择了冷处理的方式，想让我自己知难而退。但让父亲没有想到的是，我虽然一直在挫折中苦苦地挣扎，心中的那个作家梦却依旧无法破灭。父亲是聪明的，知道无法改变我之后，便选择了有条件地支持。于1992年亲自出面给我介绍了一位老师，并且在家中置办了一桌酒席，打了一瓶茅台。就是在这天，父亲道出了他的忧虑，作家大都是死后成名的，生前生活大多艰辛。没有艰辛，没有生活阅历，写出东西也不会吸引人，更不可能流传到后世。他的最大希望是盼我早点结婚，生活殷实，安安稳稳地度过这一生。也就是这一年，我认识了一位叫亚新的女士，两年后，我俩步入了结婚的礼堂。她也将注定成为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位女士，为我生儿育女，并且相扶到老。还是这一年，我的小说《肖像漫画》终于在有正式刊号的《鸡西日报》副刊上发表了。我的文学之梦也因此露出了一线曙光。
然而，现实生活是残酷的，尽管我之后连续在《老年报》、《岁月》等报刊上发表一些作品，巨大的生活压力，还是迫使我放弃了自己的梦想，尽管父亲是完全有能力化解掉我身上的压力的，但父亲却毅然地选择了另一条路。现在想来，父亲其实就是想逼迫我走上经商之路。
1997年的初春，步父亲后尘，我终于也成了一名商人，成了一名不合格的商人。也就是前一年的初春，我的小女儿降生了。我是为了我的小女儿成为一名商人的。然后就是近十年的商海生涯，几乎每天把自己泡在酒中。与客户喝，与狐朋喝，喝得醉醺醺的，分辩不出世间的善恶美丑。只是我怎么也没想到，下海经商才不过短短一年多的时间，就会出现这么一件对我影响巨大的事件，几乎就此葬送了我短暂的商海生涯。
在我的记忆中，父亲是第一个明确反对我搞文学。父亲的理由很简单，文学只能当成业余爱好，不能当成吃饭的工具。我可以不对自己负责，但必需对我的家庭负责，尤其是必需对我的女儿负责。还有一些朋友也希望我继续做下去，文学又一次地远离了我。
和父亲相比，我不是一个成功的商人，甚至算不上是一个合格的商人，充其量我也只能算是半个商人。这也就注定了我的经商之路是不会长久的。
2007年9月18日，一个全中国人的国耻记念日，又一个小生命降生了，这个小生命就是我的儿子周炜博，一个生下来就会皱眉头的小家伙。他的降生给我的文学之路带来了光明，也使我彻底地告别了商海。次年一月，我的长篇处女作，33万字小说《短歌三国行》终于出版了，同年五月，又出版了一部18万字的武侠小说《鬼脸劫》，让我欣慰的是，尽管没得到稿酬，毕竟没用我自掏腰包去买书号。而这两篇小说就是在2006年下半年决定再要一个孩子后，不再出去应酬喝酒，闲着无事在电脑上敲出来贴到网上的。第二部书出版后，我回归了纯文学，并在数十余省市纯文学杂志上发表了作品，这其中对我影响最大的就是《当代小说》杂志的副主编刘照如先生。
文字得见铅字虽是件值得高兴的事，但同时又是可悲的，一年半的时间，我所得的稿酬还不到三千元。
儿子降生后，父亲多喝了许多酒。父亲是山东人，骨子里重男轻女的观念依旧很重。只是父亲没再喝过茅台。不是喝不起，也不是我舍不得给父亲买，而是不知道上哪去买，去买那香醇的并带有些许淡黄的茅台。但我心里会一直记得，我欠父亲一瓶香醇的茅台。
2009年末，我一目十行地读了两篇文章。一目十行是我看东西的习惯。一篇是王十月写的散文《小民安家》，一篇是万象写的《有使命感的“边缘”画家秦龙》，使我更深地感受到了父亲的前瞻性，如果没有十年的商海沉浮，对一个有两个孩子的父亲来说，我还敢坚守文学这份寂寞吗？所以仅从这一点来说，我也是该感激父亲的。十年的商海沉浮，还给了我丰富的人生阅历，没有这段丰富的人生阅历沉积，我还会写出诸如《阿黄的幸福生活》及《家事纷纭》之类的小说吗？
就在我写这篇文章之前，父亲再次告诫我，我现在是两个孩子的父亲。我知道父亲想说什么，并且也会按父亲指引的方向去做的。毕竟我已经是不惑之年了。
在不惑之年，我也终于体认到了，父亲高兴，就是我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