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醉梦颓唐
宣统三年阴历四月,上海滩这几天阴雨连绵。
细密的雨水不停不休地,弥布于洋楼弄堂的街街角角。
沉闷潮湿地空气就像是湿漉的棉被一样,裹在每个人的身上。
而持久的阴雨又像是在散播着毛絮一般,一不留神就被吸入,而后就是从喉管到心脏的堵塞,让人说不出的憋塞压抑。
贫民的棚户房外已是泥烂不堪,而仅仅一墙之隔的租界里,除了那些光鲜的洋楼外,普通人家的居所也差不了多少。
‘出门两脚泥,居家水透墙’,这也几乎是当时在这种天里,大清子民于上海居所的写照了。
法租界的老弄堂是租界的原住区,其建筑的残旧与正在渐次而起的小洋楼呈鲜明对照。
旧与新,陈腐与先进,老模样与洋潮流,都在租界的方寸之中碰撞着。
而外面的中华大地,正在经历着一场亘古未有的激烈碰撞,但也如新旧交替的规则一般,难以一蹴而就。
但在一处弄堂的尽头,有间破旧的小木楼,这里似乎是被外面世界遗忘的角落般阴幽,没有丝毫生气。
哪怕是已到了晚饭时间,也没有一丝炊烟升起。
这时一阵咚咚地砸门声打破了所有沉寂,这阵急促的敲门声响了好久,可是木楼里就是没动静。
这时就听一个女人的声音叫道:“秦先生在哇?秦先生在哇……”
接连叫了几声还是没有任何反应,这女人急了,索性打着油纸伞退后两步,冲着木楼上叫开了。
“侬唔好这样吧?来一次勿出声,来一次勿出声,侬要躲到啥时节?”
“初头我那能介笨啦!看侬也是斯斯文文,还有探长介绍,才好让侬搬进来的呀!”
“侬倒好,当房子白住的哈?一来讨租末宁,再试一趟,还是末宁,伊讲这是啥事体啊?”
“吾勿是不通情理地人,住房交租,天经地义哇!”
“侬倒好,成天辰光不见人!”
“阿拉触霉头,遇上这事体当我碰到赤佬了,但欠下的租总是要给的伐?”
“吾行让屋头的亚叔阿哥阿姐侪来评评理!……”
女人的声音是越来越高,情绪是越来越激动,可是楼里就像是真的空无一人般毫无动静。
这时边上已经有人家被惊动了,不少人探头探脑出来看个究竟。
女人一见人多了,声势更壮,声调更高,可是楼里却还是鸦雀无声。
就在群情嚷嚷,议论纷纷地时候,一个声音响起来了:“都在干什么呢?有晚饭不回家吃,来这里捣糨糊呀?都回去,都回去!”
这人声音不高,听起来也还年轻,却好像是极有威严一般,围观的人群立刻散去,只剩了讨租地女人还在那里。
她一见来人,立刻上前尽力用官话诉苦道:“侬好,周探长!”
“副探长!”
“副探长介个不是探长了?侬倒是给评评理,依拉介绍这人……”
“好了,我都知道了,他欠你多少钱?”
“吾少,一块银元!”
“包勒我身浪!给你两块,都拿着,下次记得找我要!”
“那介好啦?侬是大探长,阿拉怎好……”
“别说了,委去委去吧!……”
给钱打发走女人的正是周烔,只见他一身法租界探员制服,手里拿着个警棍,走路间似乎有些跛脚。
他又敲了几下门,说:“是我!开门!”
可里面还是没动静,他摇了摇门,显然已经从里面被门闩给插上了。
他摇摇头叹口气,探身霸住屋檐几下就上到了二层木窗边,开窗翻身就进去了。
进了屋子,一股霉臭味就扑面而来。
地上到处散落着垃圾,在这天气里散发着阵阵的馊臭味。
他皱着眉捂着鼻子,迎面就看到了一张桌台。
就见上面地上到处散落着各式空酒瓶,空酒坛,桌上还有一油布包不知放了多久,散发着腐味的花生米。
他眉头皱得更紧了,几步走向床边。
只见床上正瘫睡着一个人,此人全身的衣服都是油泥脏污,头发乱蓬蓬地打着粘,胡子也是乱扎扎地,好像是很久都未洗漱收拾过。
周烔过去推推那人道:“师兄,师兄,醒醒,醒醒!”
可那人却是鼾声依旧,全然没有感觉般。
周烔又叹口气,从衣兜里掏出份报纸,假意正经地念道:“清国政府正式向外公布,祸乱外蒙三年之久的‘漠北五十八飞贼’匪部现已被一网打尽,女匪首……”
念到此事,床上人蹭地就蹿了起来,并以迅雷之势夺过报纸低头就看。
嘴里还不住念叨:“哪儿呢?哪儿呢?”
周烔摇头道:“舍得醒了?那么黑你看得着报纸上的字?”
说罢他找了个油灯点燃,灯光照近床上人的脸。
就见他眼睛在报纸上下来回扫过:“哪儿呢?沁然的消息在哪儿呢?……”
这人就是秦潇,而此刻污秽一脸、双眼浮肿、憔悴邋遢,还哪里有以往英俊潇洒的半点模样?
他找了半天,什么都没看到,不禁瞪眼看向周烔。
周烔道:“我不这么说,你能起来吗?”
秦潇颓废的把报纸一扔,又往床上栽倒,一只手却在床边划拉着酒瓶子。
他抄起一个摇摇是空的,又抄起一个还是一样,他不禁叹气道:“给我带酒了吗?”
“你还喝?你看这两年你都喝成什么样子了?”
“别废话,给我找酒去!”
在当时的世上有三鬼最难缠,也最令人望而生怖。
那就是烟鬼、赌鬼和酒鬼,这三样东西能把一个好好的人生生地废掉。
而且不光是废,这三样东西还能把人变得失去德行,失去礼仪,失去廉耻,完全变成亲朋眼中的魔鬼。
周烔听他这话,也是有些生气了:“还买什么酒?我问你,半个月前我给你的钱,是不是都换成酒喝了?”
“你是没见到房东来讨钱时的样子,可是丢尽人了!”
“要不是我现在当的这个差,她都能到巡捕房去告人来抓你!”
秦潇听完冷笑一声:“你当的差厉害嘛!”
周烔还没反应过来,诚恳道:“以前我跟你说一起到租界当差,你死活不肯!”
“不过现在也不晚!这不黄大哥已经是华探长了,我也是副探长了,只要你想,把这酒戒了,随时都能来挣这份法国人的钱!”
见秦潇闷闷的不说话,他还以为师兄正在考虑,就接着道:“酒呢我也知道一时半刻是戒不了的!那你只要当差时不喝……”
“嗯,不,反正在我们捕房,你只要在法国人在的时候能忍住不喝就成!”
“而且,当了巡捕,你以后想喝什么酒还不容易?”
“知道我以前为什么不答应你做巡捕吗?”
周烔一蒙:“你没说呀?”
“那我告诉你,我才不要给法国人当看家狗!更不想做欺压百姓的狗腿子!”
周烔一愣,不过他忍了忍继续和颜悦色道:“师兄,现在此一时彼一时了,这叫身在人檐下,怎么也得有个糊口的饭碗吧?”
“你别说了,我可不想像你那样,还有你那黄大哥那样,用狗碗吃饭!”
周烔再也忍不住了,拍案而起道:“够了!你满嘴都是狗狗的!”
“我们为自己打拼养家容易吗?你呢,除了捡现成的喝酒还能干什么?”
“我能给你们破不了的案子做侦探!”
“你可算了吧!那是我央求黄大哥,他也看你还算个人物,就给你点钱赚赚!”
“不瞒你说,就在法租地面,没有他问不出的案!”
“他那也叫问案,屈打成招!”
“那又怎么了?当差就是向法国人交差,能把差交了还能拿赏金有何不可?”
“况且他打的是什么人,都是帮派的瘪三儿!哪里曾冤枉一个好人?”
“他那是在借巡捕之名为自己扩充势力!”
“那又怎么样?如果不是各大小帮派都服了他,都听他的招呼,法租界能有现在这么安乐?”
“况且要不是他把自己的声势做大了,他能当上这个华探长,更能照顾自家兄弟?”周烔似乎发泄完了,一屁股坐下来。
“周烔你这话太浑了!他冤枉别人照顾自己人就是没错了?他做大势力就是为自家兄弟着想了?”
“你别忘了,帮派都是干什么的,哪个不是从穷苦百姓手里抢钱,嘴里夺食?”
“为自家兄弟抢钱就不算抢了?你这是什么混蛋话!”
“还有你不知道他走私军火呀?”
“走私军火怎么了?”周烔又气得站了起来,“那可是帮法国人和革命党做生意!”
“要是没他每天运进来的那些枪炮,革命党还能有今天的势力?还能打得清廷节节服软?”
“那你不知道他是上海滩最大的走私鸦片拆家呀?”秦潇也坐了起来。
“鸦片?我还真不知道!反正这些我都没参与!”周烔哼道。
“况且就算他走私了,又能怎样?他是把鸦片卖给北方那些官僚贵族们,抽死他们拉倒!”
“你……我看你就是个是非不分的混蛋!同流合污的败类!”
“婉毓嫁给你,就是瞎了眼!”
周烔一听这话气得是眼圈都红了:“我混蛋?我败类?婉毓眼瞎了?”
他粗喘了了半天,这才哽咽道:“两年多前,你变成了酒鬼来投奔我,我二话没说就收留你了!”
“这两年多,你也不去看钱先生,也不见婉毓,你的生活用度全都是我帮你筹措!”
“怕你爱自尊,我还得从捕房里拿些案子给你破破,说这钱是你赚的!”
“可你知道捕房地兄弟们背后都怎么戳我脊梁骨吗?那可是从他们嘴里抢食!”
“你一来看我当了巡捕,没事儿就冷嘲热讽,我敬你是我师兄,这我都忍了!”
“我看你消沉,我不想多说刺激你,可你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的吗?”
“你有问过我吗?以前的事你都知道吗?就知道自暴自弃!”
“我要是像你那样,钱先生早就得死了!婉毓也不知要落魄成什么样子!……”
周烔前些年过得怎是一个苦字说得了的!
那年他们在秘境中被水漩涡卷走,地上活的只剩周烔和人事不省的钱千金了。
而正当周烔不知所措时,第二次地震又来了。
他仓皇间背着钱千金拼命逃窜,不知怎么地,等地震结束,他们就到了冰天雪地的外界了。
当时正处于北境的春节过后,天地仍是极寒。
他背着钱千金到处找秘境的入口,可是再也找不到了。
于是他只得咬着牙,背着钱千金一路向南行进。
中途钱千金醒了,可是满嘴都是胡话,查看之下原来是发高烧了。
这天气在野外发高烧随时会送命,周烔为了救他的命,将所有厚衣都给他罩在身上。
而自己却穿着单衣在冰雪中,为他想尽办法找吃的,照顾他。
在一次捕鱼时,周烔意外踩进了冰窟窿里,一条腿被锋利的冰棱刺穿,没有及时医治,落下了跛脚地毛病。
也幸亏是天气慢慢转暖,他和钱千金才没被冻饿死在极北。
可等他带着已经有些迷迷糊糊的钱千金回到上海时,让他五雷轰顶的事发生了。
他朝思暮想的宋婉毓,已经被唐季孙娶为了偏房。
原来当时在上海,唐季孙就看上了宋婉毓的美丽恬静,故意找藉口把她留下。
而通过大半年的软磨硬泡,威逼利诱,加上些见不得人的手段,愣是把宋婉毓的身子给占了,还把她纳入偏房。周烔当时觉得心都要碎了,而还没好利索地钱千金闻听此事,则是气得七窍生烟,他上门去痛骂唐季孙。
可又能怎么样呢?此时李鸿章已在议和中病倒,眼看就要撒手西归了。
而唐季孙这个老北洋系的实业派,此时几乎掌握了大清的铁路、通邮和兴商,已经在朝野呼风唤雨,再没人能奈何得了他了。
钱千金被气得急火攻心,差点就一命呜呼,幸亏周烔拼命救助,这才保住了命,但人就彻底呆傻了,连个完整的话都说不出了。
从此照顾钱千金的重任,就落在了周烔一人的身上。
唐府他是决计呆不了了,可是此时的大清他可是举目无亲。
为了生计,他只能留在上海滩,为他们爷俩儿活着挣口饭吃。
最先他想着自己怎么地也会英语,在洋行里找个活计应该不难。
可由于他现在跛了脚,人家看是瘸子都不想要。
再加上此刻已有不少喝过洋墨水的清人洋人来上海找饭碗,他一个大学都没毕业的谈不上什么优势,只得作罢。
可是他们爷俩儿的生计不等人呀,婉毓本来偷偷找过他,给他塞钱,却全让他给拒绝了。
为了生计他宁可硬气地去码头扛大包,卖苦力挣钱。
这时码头的帮派看上他了,觉得这人身体一流,虽然跛了,但做个打手还是绰绰有余的。
不过他也硬气地拒绝了,这些帮派在他眼里可跟义父的漕帮不同,都整天干些喊打喊杀抢地盘的事情,这他不想掺和。
于是码头他也混不下了,只得到租界里去找活儿。
他拉过洋车,做过苦力,背过死尸,反正能让他们爷俩儿活下去的艰苦差事他都干过。
所谓‘天无绝人之路’,可那必须得是这人确实在辛苦地为生存找路。
一次他在捕房外看见法租界招巡捕,就报名去试试。
本来那时巡捕房已经被大清的衙门传染了,但凡是有实惠的工作要么凭关系,要么靠钱。
像周烔这样没钱没路子,又是个脚跛的,肯定没戏。
可是天道酬勤,偏偏让他遇上了黄世荣。
他到上海后,不是没找过这位只有过一次照面的义兄,可那时黄世荣辞职回乡下了。
周烔以为他不在了,没成想却意外惊喜间看到了。
黄世荣从家乡筹了一笔钱回来,买通法国人又在巡捕房里做了个小队长。
他一见周烔是喜出望外,周烔的勇武曾给他留下深刻印象,所以对他更是极为热情,马上为他疏通关系进入了巡捕房,在他手下当差。
自此干了三年各色下等苦力的周烔,终于能给钱千金一碗安稳饭了。
而自打他进了巡捕房,就以过人的功夫迅速崭露头角,加上他本人的吃苦耐劳,很快就站稳脚跟。
再有黄世荣极善于钻营沟通,拉拢势力,这两个龙虎兄弟没用几年就成了法租界风云突起的人物。
在黄世荣荣升副探长时,周烔也被提拔为队长,他的新晋黄金王老五地身份,让无数提亲者都快把他家门槛踏破。
可周烔心中却始终只有婉毓一人,将来人全部婉拒。
大家看巴结不上这个法租新贵,转而要给他那个痴傻地师父介绍老伴、这回周烔却没谢绝,留下了个各方面都说得过去的来伺候痴傻的钱师父。
就当他事业刚开始风光时,租界外也在风云莫测的变化着。
随着袁世凯出任直隶总督北洋大臣后,几年光景已经全部接管了北洋曾经全部的产业。
随着交通经营权被收回,唐季孙终于从巅峰坠下,风光不在。
他看出随着袁世凯不断控制朝野局势,他的日子只有更加凄凉。
所以他裹挟了这些年利用北洋资产购得的所有古玩字画、一应细软,举家外逃。
但他为了掩人耳目,临行前却把宋婉毓留下作为幌子,掩护他成功远遁。
毫不知情地宋婉毓被蒙在鼓里,守在大宅中等了几个月,最后还是从报纸上知道唐季孙外逃到美利坚的事情。
她顿时觉得天崩地裂,而此刻追查唐季孙的大清官府却没放过她。
因为唐季孙裹挟的资产本就来路不正,而且据传里面还有李鸿章生前由他代为保管的大量字画古董。
朝中当时就排遣人马前去抄家,而宋婉毓本就是唐季孙玩乐的工具,哪里知道什么内情,当即就被拿下收监。
就当她在牢里痛不欲生之际,周烔听闻消息前来搭救。
这些年周烔一直没忘了心中的婉毓,只是见她珠光宝气的、似乎活得十分幸福就没去打搅,可那份放不下的执念却一直锁在心间。
此时婉毓成了替罪羊,沦落到了大牢里,他自要全力营救。
终于在黄世荣一番关系敲门、金钱铺路的运作下,宋婉毓被释放出来。
而此时再见周烔却是无地自容,万念俱灰下甚至想要寻死。
最终是周烔用诚挚和痴情慢慢地拯救了她,让她重新找回活着的希望。
周烔在市井底层求生几载,深知人在檐下,只得低头,命运不济,只能任命的苦痛,对昔日的心上人更是百般抚慰,千般照料。
而宋婉毓在重拾对生活的信心后,感念昔日心上人的痴情,愿意用余生来陪伴伺候他。
一对往日青梅竹马的师兄妹,终于在历经人生劫难后终于走进了彼此。
周烔为怕她想起往日的心碎事,对过往一概不提,只是更加呵护关怀。
宋婉毓深感他的不离不弃,更是对他无微不至,千般缱绻。
时间飞逝,不久光绪皇帝就驾崩了,而慈禧太后也薨了,大清各处都沉浸在铺排出的悲痛之中。
宣统儿皇帝登基,他的生父、深恨袁世凯的摄政王载沣,却将正在朝中风头无两的袁大人驱赶下野。
一时间朝廷,北洋都在一片晦暗风雨飘摇中,但仅在方寸之间的法租界内,却是一派喜气洋洋。
周烔终于与宋婉毓喜结连理,从此没人再能将他们分开。
而中华自古就有双喜临门,喜上加喜之说,婚后不久就迎来了事业的新高峰。
黄世荣经过几年经营,终于在法租界成了雄霸一方的人物,而他顺势也将法租华探长的位子收入囊中。
富贵不忘兄弟,是黄世荣的信条,不久后周烔也被提拔到副探长的位子。两兄弟在法租界呼风唤雨的日子正式开始。
而就在这时,差不多快九年未见的秦潇突然找上了门来,他的出现着实让人吃了一惊。
倒不是秦潇的出现让曾经的师弟师妹惶恐,实际上周烔这些年一直都在打探他们得消息,可是却从来没有得到任何音讯。
周烔和宋婉毓在心中都以为义父他们已经死了,为此都已为他们立好了牌位供奉缅怀上了。
可他如丧家之犬般落魄彷徨地突然出现,却是出乎他们得预料。
再见秦潇,完全没了昔日的风流洒脱、自信不凡地气质,取而代之的是个愁云密布颓唐的酒鬼。
秦潇从一人进了嘉峪关后,就径自到了京城,因为他要印证自己没选择和莫沁然一道走是对的。
入了关他就渐渐了解到了,这几年大清发生的变化。
李鸿章在他们进入秘境的第二年,先是被派去议和,而后签订了丧权辱国的《辛丑条约》后,在国人的一片骂声中就凄凉地死了。
而随之而来的,大清倒是有了一番知耻而勇的景象。
从兴学修路开始,再到办厂兴商等,无一不是在向着兴利除弊的方向发展。
而后新学大量兴起,新学科举也被搬到了朝堂,这些举措在秦潇眼里都是大清在积极寻求变革的印证。
而后桎梏了学子上千年的科举制度被废除了,这石破惊天的举动虽然遭受了守旧派的一致攻击,到他出去时,还有学子举着二圣的牌位跪在文庙前哭诉不起。
但以新学替代旧学是大势所趋,也是朝廷在显是变革的决心!
之后朝廷经宣布预备立宪了,开始了裁撤无用官吏的步伐,朝野百姓都是热议纷纷,各地都举办了咨政会,为预备立宪出谋划策,摇旗呐喊。
这些秦潇看在眼里,心中却是无比激动!
如果朝廷能抱着破釜沉舟地决心,自上而下彻底推行变法,将大清变成立宪国,走上迎头发展、追赶发达国家地进程,那是再好不过了!
百姓要少遭受多少战乱,家庭要少经历多少罹难!
孙文先生也不必苦苦寻求革命道路推翻大清了,有个名义上的皇帝有何不可?大不列颠不还有女皇吗?不是照样国强民富?
沁然也不必再在漠北带着汉军到处杀戮清军了,大清施行立宪后就是真正的法制国度,那时也就没什么祸及家小的冤屈了,还有什么深仇大恨值得再介怀呢?
而且沁然是个心灵通透的人,只要是让她看到大清能走上国强民富的正规,能从君主专制变为立宪法制,那她就一定能放下执念,回归安宁的!
为此秦潇是一路向东,他要亲眼到京城去看看预备立宪后大清展现的蓬勃新生,要亲自找些证据以此来劝说干着掉头事业的莫沁然!
他到了京城正赶上旧皇太后辞世不久,可在他看来,预备立宪仍在如火如荼进行。
可不久后,新任摄政王就把立宪派的中坚力量驱逐下野了,而他在不明就里间,竟碰到了曾经见到过的袁家公子袁克己,并在巧合下帮袁家摆脱了追兵,一路到了天津。
袁世凯当然对这个出手相救的年轻人高看不少,而他为了继续避祸很快就潜回了河南老家。
而秦潇就和袁克己住在天津等候消息,在此期间,各种坏消息从京城接踵而至。
先是革新派被逐步裁撤,朝廷的预备立宪陷入僵局,而后很多满清权贵相继出任要职,一时间似乎之前预备立宪取得的成果几乎全被推翻了。
秦潇看到电报的内容很是疑惑,怎么不过是新皇换旧皇,立宪就进行不下去了呢?
袁克己却告诉他,这些消息都是他在京城的兄长打探出来的,万万错不了。
而且也告诉他了之前预备立宪实际的真相:就是他父亲在用太后的寿命,跟她做了一场时间游戏,才能被通过的。
现在太后死了,新皇摄政王一党当朝,预备立宪不是挡了他们路,怎会还能继续下去?
看着吧,情况只有一天比一天遭!
他没说错,很快内阁就改组了,革新派除了老臣张之洞谁都没留下,换上的全是满清亲贵。
而老臣也被排挤的很快就要没了立足之地了!
见他还是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袁克己不愿见蠢人继续犯蠢就道出了实情。
他讲反正自己在家也没什么发言权,以后无论怎么承袭,有他的两个兄长在前面,都轮不到他。
既然他此生也跟朝政无关了,那他就实话实说了。
大清所谓的立宪实际上就是皇族亲贵和权臣百官的一次谈判妥协,要达到双方都能接受的条件,也要做足了表面功夫,这需要很长时间。
他父亲知道只要太后在位立宪就绝不能通过,所以就提议将预备立宪期延长到十年。
因为俗语讲‘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他认为慈禧太后自己也清楚活不过八十四,所以预备立宪期才能被通过。
果然太后七十三就死了,但新当权的摄政王可是还年轻呀,他家的亲戚也都是一帮年轻的恶狼。
眼见着大权在握了,看着大清治下硕大的羊圈,谁不想吃更长时间的绵羊?
所以只要这儿皇帝尚存,大清朝局不乱,没有足矣动摇国本的内忧外患,想从权贵手里把权力给剥夺了,那是绝无可能!
而且现在他父亲都下野了,朝堂之上的张之洞也是风烛苟延,用不了多久,朝廷就全变成了满清亲贵的朝廷,那时就更别做立宪梦了!
真是一席话点醒梦中人,不过秦潇还不死心,就追问那朝廷之前那些举措都怎么解释?
袁克己笑他真是被一叶障目了,兴办的那些东西哪个是关乎大清命脉的?废除科举办新学是因为四书五经已经不能再为朝堂所用了,新学学子选拔才符合当前朝廷的利益。
而这些说穿了都是表面功夫,只是给百姓些安慰,给非议者些寄托,也给洋人些表率,总之都是表面功夫!
秦潇闻此是面色土灰,没想到还真让莫沁然给料到了,高高在上者的承诺随时都可能作废,大清要做立宪就是糊弄世人的一场骗局!
但想通这些并没有给他带来心中的放松,反而他更加迷惑无措,无从进退了。
他黯然地辞别了袁克定,开始恍惚地漂泊起来。
一路上他借酒消愁,谁知酒入愁肠愁更愁,只能饮更多的酒让自己麻醉。
就这样饮酒待饭中晃晃悠悠地他就到了上海,到了曾经到过的唐府。
可此时此地已被朝廷查封,他一路醉着一路漫无目的的乱撞,终于在法租界见到了宋婉毓的身影,一路尾随就找上了门来。
周宋二人见师兄猛然出现,但却是这样落魄地出现,都是悲喜交加。
他们要把秦潇安顿在家里,但秦潇见到痴痴傻傻的钱先生连自己都认不出,又见周宋二人恩爱无间,心中更加酸楚,就决意要搬出去住。
周烔猜想他定是遇到了什么极大变故,厚道的他不多说也不多问,直接给他安顿了住处,并在两年间一直变相周济他,才能让这个已深陷酒精之中地师兄苟活下来。
而在租界的这两年,秦潇除了喝酒,唯一想主动做的事就是看报纸。
租界的报纸不同于朝廷的邸报,新闻很是丰富。
不久他就看到了莫沁然的消息,不过在上面她变成了带领‘漠北五十八飞贼’的女匪首,到处袭扰官府,打家劫舍。
但从报道上看,清廷是拿这支来无影去无风地狠辣队伍毫无办法。
而且报纸上还有她的画像,竟然也有自己和明墉的,虽然相去甚远,但神彩间却有几分类似。
按莫沁然出手不留活口的习惯,这画像的细节肯定是从被秦潇放走的清军嘴里问出的。
为此秦潇深为自责,不但没有给沁然帮上忙,还平添了许多麻烦。
而且他更为后悔的是,为了这样的朝廷他竟然就放弃了沁然!
他不是没想过去漠北找她们,可是一到要出门就退缩了。
或许是不敢面对,或许是对清廷还有些幻想,林林总总他也说不清,只能就这样沉沦下去了。
还好报纸上经常能见到沁然的消息,有时报导会说是五百八十飞贼,而又有增加到五千八百飞贼的,之后又回到了五十八飞贼。
秦潇只希望这是报纸故意搞出的数字游戏,但只要她还活着他的心就会稍安一些。
这时明墉也回到了上海,毕竟他在闸北底层厮混多年,这里也算是半个家了。
他当然也是先被周烔发现的,几人再次重聚,无不唏嘘。
明墉从内蒙转道一去就是大半年,他不仅是连盛思蕊的消息人影都查探到,而且据他讲秘境的入口都找不到了。
周烔很担心义父义母,但如果凭明墉这样的机关高手都找不到,那别人去了也是白费。
由于明墉答应过思蕊不在做暗处生意,所以他的生计也成了问题。
于是周烔就帮二人一起接活,为他们赚些赏金。
明墉倒是痛快,只要他在时,两人的工作都由他一人包办,而后拿着半份赏钱,一过十月就再次一路向北寻找,一走就是大半年。
此次已经是他第二次北上了,不过这次都过了八个月还没回来。
秦潇就这样每日借酒消愁,在麻醉的世界里沉沦着。
周烔都给他换过三个住处了,要不是他是副探长,就连这处旧楼都很难收留酒鬼秦潇了。
适才秦潇的言语激起了周烔憋闷在心里的酸楚,他索性就一次释放出来,当然听得秦潇是无言以对。
他见周烔委屈的直掉眼泪,心知自己是错怪了这位仗义憨厚的师弟。
他走过去小声道歉道:“对不住,为兄错了!”
周烔看看他嘘口气道:“我也是憋了好多年,你又在那边拼命刺激!”
“要不这些我宁可烂肚子也不会讲的!记得以后见到婉毓自然点儿,她已经被往事伤透了!千万别让她再受伤了!”
秦潇赶忙连声称是,坐在了旁边一歪腿凳子上。
他拿起茶壶想倒些水,可是里面却空空如也。
这也难怪,他除了喝酒,什么都不想干,家里没水也是正常。
周烔见状擦擦眼睛道:“一看又是几天都没吃什么了吧?其实我真不懂你们靠酒度日的,就靠那个就能活下来?”
一说这个秦潇却道:“就是粮食精,喝了就够!”
周烔摇头道:“不跟你说这个了!今晚我闲着,要不跟我回家,让婉毓叫下人张罗几个好菜,我陪你好好吃喝吃喝?”
秦潇一听这话,忙摇头道:“不去!没脸去!”
周烔对这师兄是有生气又心疼,不过他还是说:“那我带你到外面吃去!正好敏体尼萌路那新开家饭馆,我们过去吃!”
“不会又是你探长大驾光临,人家面单吧?”秦潇不自然道。
“当然不是,跟手下人去,没办法!我自己出去吃饭哪次不付钞?”
见秦潇勉强点头答应了,他忙推着秦潇道:“你快去换身衣服,洗个脸,我先带你去刮个胡子洗个头!这都没人样了!……”
两人除了发屋,秦潇算是找回了些人样,但酒精对他的伤害都写在脸上,可不是简单洗洗就能抹掉的。
两人一路来到了一家叫‘得意门’的酒楼,伙计一看是个巡捕头,忙点头哈腰地给迎上了二楼江景座位。
现在外面雨已经住了,望着法租界外滩的灯火通明,再看看对面浦东的寥寥灯光,对比实在是强烈。
伙计识趣,先上了一壶酒,秦潇一口气就给灌下去了,而后叫道:“这也是酒?不要黄酒!去拿几坛最烈的老酒来!”
伙计在周烔的示意下取酒去了,周烔道:“我说你就是死心眼儿!为莫姑娘就把自己折腾得起不来了?”
见秦潇不答,他转而道:“其实上次我见到的那个叫……叫……叫什么……”
“对!顾卿卿!那小姑娘就不错!而且对你还挺痴心一片,要不你就……”
他看见秦潇脸色要变,忙改口道:“也对!那小丫头,小嘴巴跟机关枪似的,的确也挺让人心烦的!”
说起这事,秦潇也确实勾起了烦恼。
本来他藏在租界陋室,就是不想被熟人发现,可好巧不巧却碰到了顾卿卿。
这也难怪,上海是洋人在华的乐园,大有成为远东第一大都市的态势。
各国洋人没事就到上海来寻找淘金机会,或借道取乐,而顾铭理一家都是法国籍,自然也会来法租界。
顾铭理他们在甘肃沿着敦煌莫高窟一路寻找大半年,却发现沿途早已经有两拨欧洲大盗光顾过,莫高窟损失了大量的经卷和文物,他们来晚一步。
他是痛心疾首,并发现清朝政府并没有任何防范措施,整个遗址竟然只是由个监守自盗的王道士带人看管。
他是既捶胸顿足有无可奈何,就想到通过法国驻上海领事馆的熟人,向清朝政府发出警告,于是一行就再次辗转来到上海。
而到了这里的最大收获,却是女儿发现了一直念念不忘的秦潇。
秦潇也没想到自己落魄成这个样子还能被她发现,也很惊诧。
顾卿卿见自己心中的英雄竟然生活如此惨淡,不禁落泪痛哭。
之后她几次三番锲而不舍地,来劝秦潇跟他们出洋。
可是秦潇一想起要不是顾铭理在他的选择关头,给他讲了那一番所谓的科技英雄救国论,他搞不好就放下一切跟沁然走了!
所以他丝毫不为所动,最后竟然态度极为强硬将顾卿卿拒之门外。
顾卿卿要跟着父亲先回法国,只能依依不舍地走了,可是放出话来一定会再来。
等他们一走,秦潇就立刻搬家,并希望永不要再见他们。
此刻周烔见秦潇面色不善,他也见过秦潇对这小姑娘的冷漠态度,索性就不提了。
这时酒菜都上来了,秦潇又是一通灌酒。
周烔摇头给他挟了一大块走油蹄膀道:“先吃点儿肉,光喝酒那不喝坏了?”
可是一看菜,他又猛地灵光一现道:“其实这人呐,就跟这菜一样,火候不到不行!”
“就像小姑娘太生了,没火候,难免会嚼不动!”
他一指旁边的一盘青豆炒年糕:“就像这里的大蚕豆,火候要是不够就和年糕炒不到一锅!”
“可这蹄髈不一样呀,那可是经过两蒸两走油,吃着就这么酥烂滑口!”
秦潇正挟着蹄髈想吃,听他话里有话,不禁停下来听着。
“你说这世界是真够大的,可是地球却是圆的,那说明什么?有些人你就是躲不开,哪怕是背着他走,一路不回头,也能有碰上的一天!”
他见秦潇好像是听出了他的意思,忙挟了个鸡腿给他道:“先啃个鸡腿再说!”
见秦潇三两口就吃完了,他才接着道:“你看有那么个人,本来呢我们在英国就以为已经不会再见到了!可是在山东却又碰到了!”
“原本以为那就是最后一次了,没成想这么多年过去了,又在上海碰到了!”
“你说,这是不是缘分?”
一听这话,秦潇就是醉得再迷糊,也听出来他说得是谁了。
可一提到这个人,秦潇却是比宿醉后的头疼还要头疼难当。
这人就是再次不期而遇的凯特,那是去年的事情。
按理说与她上次山东一别都十年了,秦潇都快把她给忘了,可谁也没想到,却让他在一次探案中碰个正着。
按理说十年过去了,凯特都老大不小了,在当时那个社会风气下,就算是西方,也早该结婚了。
而且她家是豪族,出于对家族延续的需要,她也早该嫁了。
没错,凯特是嫁了个名门望族,可是前两年就离婚了。
当然这原因谁也不好打听,但凯特却因此换来了自由和大把金钱。
她可不愿意再在伦敦的贵族圈里混迹了,索性就怀抱着一丝幻想来到了大清。
此时她的舅舅已经是英国驻上海总领事馆的领事了,她自然到上海来投奔,而因此意外地再遇秦潇。
两人见面,秦潇除了尴尬就是想逃,而凯特除了激动就是惊诧。
秦潇想逃很正常,每次遇到她都没什么好事,溜之大吉是为上策。
可凯特惊诧地理由却十分简单,她没想到十年过去了,这个东方男孩却似乎并没怎么变老,只是沧桑了些,颓废了些,反而更添男子气息。
她是见惯了贵族圈里那些个油头粉面粉饰样貌的家伙,可这东方人脸上却根本没有时光流过的痕迹!
她哪里知道对方是被困在秘境中,错过了成长的时间,马上就一厢情愿地以为此人是个被上帝眷顾不会老的男人!
当然秦潇也不可能跟她解释那些,不过从此凯特可是缠上他了。
其实凯特现在是自由身,虽然西洋女子比较显老,但她热情奔放地性格和火辣的身材可是都没有变。
每次她走在街上,都会有男人驻足回头观看,这也足矣成为她自傲的资本。
可是这个东方男孩却不为所动,四次三番拒绝自己。
为此凯特很苦恼,甚至都找周烔谈过,让他当说客。
可是对自己这位师兄,周烔是毫无办法,凯特只好打起了袭扰战。
幸亏三个月前,他的父亲去世,她要忙着去给两个哥哥争家产,急着回英国了。
秦潇等她走后,马上再次搬家,就躲到了现在这里。
周烔语重心长道:“这人经过了事世的磨练,就像是蹄髈经过蒸炸走过油一样,也就变得更加酥软了!”
“而且人家也是对你一片真心,你要不就别那么矜持了?”
见秦潇默不做声,周烔还以为他在顾忌凯特结过婚的事,马上道:“哎!咱们江湖儿女,还有什么看不开的!”
“谁这辈子还没遇过个正宗的混蛋?吃了苦经了磨难,还更懂得珍惜了呢?”
“你看我和婉毓,现在多好!这才叫历经沧桑才知真情可贵!”
秦潇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索性一把把筷子甩在桌上。
周烔忙给他捡起递过去:“你看,随便聊聊,生什么气呢?”
“来吃菜吃菜,这个糟闷大黄鱼不错,来尝尝,尝尝……”
秦潇运着气:这小子哪里知道什么叫‘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呐?自己心里还能放下别人?
就知道在这儿呱噪,这不是就想自己赶快找人成个家,好像他一样让人管着?
可他转念一想,周烔对宋婉毓有何尝不是如此呢?
当时他可是已在法租界有了名号,什么样的姑娘找不到?还不是在苦苦等着婉毓?
要不是唐季孙出事了,到了现在他可能还是像自己一样,也是苦等着地光棍一条?
再想想明墉,也不还是一样?要说他的情况是最渺茫。
思蕊是被那武功高似鬼魅的人劫走的,他们捆一块儿都沾不到人家衣角!
那人还想找回来,那不是比登天还难?
看来他们三个都是同道中人,只是现在周烔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而他们两个还要再苦苦煎熬。
不过他又想起自己不是没有过机会,而是整整有一个月时间去选择,最后还是选了条错路,就这一点,自己照他二人就大有不如。
他越想越愁,就举起酒坛子猛灌。
周烔见他又抑郁上了,也不提这些烦心事了,不停给他挟菜。
秦潇索性也就举起筷子,边吃边喝,很快两坛子酒就见底了。
在周烔的苦劝下,并做了等下给他带走三坛酒的承诺后,秦潇才依依不舍地放下了酒坛。
两人也吃得差不多了,就喝着茶看着江景。
周烔感慨道:“我当初刚回来时,就在这片扛过大包,现在想想都历历在目呀!”
秦潇也道:“其实靠自己本事活着,也没什么不好,这点我不如你!”
“也别这么说,当时要不是码头的帮派非要拉我入伙,我也不可能有今后的际遇!”
“这些帮派势力你们巡捕现在就不管吗?”
“说实在的,不是不管,而是管不了!”
“怎么,是你那黄大哥的关系……”
“可别这么说……”周烔马上嘘声制止秦潇,“他的势力才不屑于这些小打小闹呢!”
“那是因为什么?”
“帮派实在是太多了,成天的龙蛇混战,消了一股,就上来两股!总之抓都抓不完!”
“不过他们倒也不怎么祸害百姓!”
“那是没成气候的,要是成了一霸,那可是比我们巡捕房在一方都要厉害!百姓不被祸害,可能吗?”
“那你们现在是……”
“我们现在成立了专门打击不法帮派势力的部门,可是你知道的,那些法国佬很多都收了帮派的钱,我们只能睁一眼闭一眼!”
“上海滩本就是个龙争虎斗的地方,有高层罩着,他们就更无法无天了!”
“可不是嘛!不过黄大哥也说了,这些法国佬做事太偏激!收了钱就一味护着,迟早会打破这里的势力平衡,倒时就会各派开战,更难收场了!”
“那你们巡捕房的态度是?”
“我们也要扶植自己一方的势力,这样才能做到均衡,只有平衡才能保证安定!大家才能都有生计!”
这话虽然不敢苟同,但秦潇也知道自打黄世荣出任华探长后,法租界的治安的确是好了不少,而且也确实比以前安定多了。
不得不说这就是他均衡的很有成效,其实对普通百姓来说,能太太平平的活着,不是比什么都好?
他正在思索间,周烔已经叫伙计算账汇钞了。
这时就见江边有两群人在默默地向中间集结,路人可能是都知道了要发生什么,都纷纷躲避逃窜。
秦潇就见这两堆人衣服里似乎都揣着硬梆梆的东西,显然是各色利器,等着一声令下就开战。
秦潇叹气叫周烔道:“看下面又要帮派斗殴了,你这个副探长就不想管管?”
周烔摸了一下腰间的枪套道:“说实话,如果上边没有下令,这事我也不用管!”
“但今天既然碰到了,就先看看事态……”
“哎!怎么又是这两帮?……”周烔看了一下后道。
“哪两帮?”
“哼!”周烔哼了一声道:“他们是从闸北一路从公共租界打过来地,刚开始在苏州河上,现在到了江边!”
“这几年就数他们势力发展的快,而且之前被法国佬打压后,很快又复原了!”
“这两帮人还很有意思,有时还联合一起打外人,但只要没人争了,他们就自己开干!”
“而且这两派是势均力敌,谁都吃不掉谁!也算是上海滩传奇了!”
“他们还都说自己以前是漕帮的正宗弟子,你想义父是很等磊落的人,要是听有人冒充漕帮的名头,还不勃然大怒?”
“这两帮叫什么?”听到漕帮,秦潇来了点儿兴趣。
“一派叫斧头帮,另一方叫红枪会!”
听到这两个名字,秦潇心里一怔,怎么如此熟悉,好像是以前和义父在哪里听过?
这时酒楼里好像是突然炸了锅,一楼有人叫叫嚷嚷地就往往边冲。
而二楼也霍地站起来十几条大汉,各个头上都是泛着青光,往楼下一股脑奔了下去。
他们在法租界,还留辫子的男人已经是极少了。
周烔是一头短发,秦潇刚洗了个头,一头原本邋遢的长发现在看起来有些飘逸,而那群汉子都是刮的光头。
周烔道:“看到没有?这就是要开干了!”
“师兄,你说,我是管还是不管?听你的……”
“哎,师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