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情仇无垠
(一)
在如墨的深夜、如渊的地下密室外,突然传出这阵如怨鬼哀号悲述、又似冤魂长鸣乞饶的声音,着实令盛明二人惊恐不已。
尤其是盛思蕊的反应极为强烈,她嗖地一下窜至了明墉的身后,身体已然微微发抖,想必脸色也是难看之极。
只听她结结巴巴地说:“我就说这晚上的……空宅密室、孤庙野观什么的……不吉利,要学老夫子的……‘敬鬼神而远之’!”
“你们……你们没一个听我的,现在好了吧?真的招来……孤魂野鬼了!”
边说她躲在明墉身后的脑袋还不住地偷往外看,可那声音随着阴风一阵阵地忽轻忽重,却没有停歇。
盛思蕊赶忙推着明墉急切道:“我们赶快出去吧!这里……这里冤死过人,就像有人说的什么……对,不干净!药材哪里不能找,我们快走吧!”
可明墉虽然年纪轻,却是久历江湖的识见老手。
他早年混迹的时候,与人伙同都下过帝陵,深知这些妖魔鬼怪都是古人编出来吓人的,更是自己亏心想像出来吓己的,所以并不慌张。
他只是觉得奇怪,为何他们在下到这地下密室的时候,并没有听见这些响动。
此时进来了一阵,按理说阴阳气都流通了一段时间,反而却出现了这等怪声?
他虽觉得蹊跷,但并没有磋磨半分胆色,微笑着转头对盛思蕊说:“盛姑娘别怕!我呢也闯过不少古异的地方,见过尸变的僵尸,可却从未得见什么冤魂野鬼!”
“你呀不必自己吓自己,我这就出去看个究竟,要不你在这里等我?”
盛思蕊哪里肯干,虽说对方这般说辞倒是给她壮了些胆气,但让她独自呆在这死过人的屋子里,她是万万不可的。
她忙道:“你少来,你去哪,我就去哪!告诉你,如果出去看不出个究竟,我们就马上出去,要不然别怪姑娘我……”
她本想说些狠话,但念及在这可能妖魔遍布的地下,还要靠着对方,就把那些带刺的硬话给生生憋了回去。
明墉倒是察觉到了,盛思蕊是极为恐惧这种黑暗孤寂的环境,也只有在这种情况下她才能像个小女孩般的乖巧。
而此时他感觉对方正在拽着自己背上的衣服,虽行动有些不便,心中却是漾起阵阵暖流,极其受用。
这是自打他认识对方以来双方离得最近的一次,当然无比珍惜这机会。
(二)
所以脚下就拖拉起来,嘴上更是柔声道:“盛姑娘,有我在你就不必怕!不管是刀山火海都有我在前面趟!”
“也不管是真有妖狐鬼怪的都有我来替你挡,总之有我在,你就不用怕!”
他这话虽说的油腔滑调,但却是他的肺腑之言。
盛思蕊只是觉得前面的脚步简直就像是在蹭,她是巴不得一阵烟般从这鬼地方脱身。
她见对方磨磨蹭蹭,又满嘴絮絮叨叨,当下就急不可耐地很掐了明墉的后背一把道:“废什么话,还不赶快!”
明墉吃痛便也不再故意耽搁,而是出了这间密室的门放眼四顾。
按说这间密室已然是在走道的尽头,那这声音又是从何而来?莫不是这里还别有洞天?
想到此处,他就在通道两边仔细查看,细看之下果然看出了些门道。
原来这通道两侧的油灯都是架在嵌入墙壁的托盘之上的,可是只有其中的两盏例外。
这两灯之间的间距要比其它的略宽,而且在托盘嵌入墙壁的部分都另镶有一个青铜的八卦盘。
他走近查看,只见这两个八卦盘与寻常见到的有很大不同,很是古旧而且在卦盘周围都镌刻着密密麻麻的文字。
这文字像极了道家的咒文,只是蚯形盘绕实在看不懂写的是什么。
再拿火把在墙面细照,只见灯盏见的墙面有两道细细的裂纹,从上至下贯穿整个砖墙。
切断的墙砖部分虽乍看上去整齐如一,若仔细比对却与其它一体的墙砖长短略有不同。
看到这儿,明墉把耳朵贴近了那到墙缝,此时有一阵阴风吹过,只听得又是一阵呜呜咽咽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他此时再无怀疑,便对盛思蕊说:“盛姑娘,这好像鬼哭的声音就是从这墙缝里传来的!”
盛思蕊探出头来低声问道:“你是说这鬼就在墙里面?”
明墉摇头笑道:“我都说了,压根就没什么鬼魂!想必呀这墙里面有什么地方与外面通风!”
“这地下密室打开久了,空气流通,风一吹过,透过这墙缝就自然发出了这唔鸣的风声!”
“姑娘,不是说你们在西洋读过大学吗,怎么还相信这鬼神嚎叫之说,西方不是说信仰那什么……对了,科学吗?”
(三)
盛思蕊想了一下觉得甚有道理,但随后就否定道:“又是胡说,气流快速通过狭窄的缝隙的确会发出嗖嗖的声音,但怎可能是这般凄厉哀怨?”
明墉想想道:“那就要打开这门看看了,说不准门边有什么设置让着声音听起来异常尖利!”
盛思蕊先是疑惑而后惊道:“这还能打开?你还想打开?就是真能开我们也不开了,尽快赶早去其它明面儿的地方去找吧!我看这里不祥,还是不要久留!”
明墉微微摇头笑道:“盛姑娘,你没听说过最珍贵的药材都在险峰峻岭之上吗?富贵险中求的道理你总知道吧?”
“最隐蔽之地肯定藏着最重要的东西!反正我是一定要打开这儿看个究竟!姑娘要不自便?”
盛思蕊此时气得是牙根痒痒,真是恨不得一脚把他踢得满地找牙。
可是自己经过刚才一吓此时已是四肢发软,更是再不敢一个人在这诡异的地方乱跑。
她只得咬牙道:“那你快着些!要是你折腾半晌找不出什么,可小心了!”说罢,手上加劲又扭了明墉一下。
明墉虽然吃痛可是心中却是甜中带乐,也不再废话,而是专心摸索起来。
不多时他叫了一声:“有了!”
盛思蕊顺声看去,只见他指着那墙上镶着的八卦铜盘说道:“门道就在这里面!”
只见他用指尖沿着铜盘的中心向下划过,到了下方边缘双指猛地往里一扎,而后双指用力一分,那铜盘却是从中间分开了。
随后他改分为拨,将铜盘的两端分开了成了直角,而后微有得色的对回头说:“姑娘请看!这机关就在里面!”
盛思蕊此时早已经探出头来观瞧,被他这一回头差点撞到自己的额头。
她忙躲开顺手给了他个爆栗道:“冒冒失失的!你是故意的吧!”
明墉假意叫痛道:“痛死我了!姑娘你就不能斯文一点!”
盛思蕊又爆了一下嗔道:“没个正经!你就不能快点办正事?”
明墉却道:“哎呀,不行了,被姑娘打晕了,要倒了!”说罢作势身子就要往后靠。
盛思蕊抬脚踢在他的后臀上哼道:“我看你是皮痒才对!无赖!”
明墉趔趄了一下却毫不生气反而笑道:“姑娘说无赖就是无赖好了,我真是只想多跟姑娘靠近一些,真怕出了这里姑娘就不理我了!”
这话说的是真切坦然,完全是真情流露,盛思蕊虽没说话,但心中也是微微泛起了一丝涟漪。
场面虽然变得平静中有些尴尬,但气氛却全然一扫了之前的惊恐压抑。
明墉见对方没有多言,也生恐再有什么预料不及的变数会破坏此刻的美好,忙招呼道:“盛姑娘,你来一起看看这里面有什么?”
(四)
盛思蕊也伸头望去,只见那打开的铜盘位置却有一个能伸进一只手的小洞,洞内黑黢黢地看不到什么。
明墉接着走到了另一个铜盘边如法炮制,里面也出现了一个这样的小洞,都是洞壁摸起来十分光滑,是经过细细打磨的。
明墉沉吟一下道:“看来这是个双开机关!”
盛思蕊问道:“双开?是要两边一齐打开吗?”
明墉忙赞道:“姑娘真是冰雪聪明!无师自通!”
盛思蕊被夸得多了,并不以为意,反而道:“不过这说不准就是陷阱呢?你看这洞大小宽度仅容一只拳头,就算拿你那流石伸进去也看不到里面。”
“万一是设计者按要求有意为之,怕泄露秘密故意设置了这一假机关,就是要想私自进入的人入套呢?”
明墉煞有介事地点头道:“要说姑娘聪明都是屈了,应该叫算无遗策!我怎么就没想出此节呢?”说罢突然禁皱起眉头。
盛思蕊见明墉似有所动,有了踯躅,便顺势说道:“要我说,我们没必要为了这根本不知所云的密室冒这等风险,不如去刚才那间屋再搜寻一番!”
“那以前的囚者是个太医,说不住好好找找就能发现什么奇药也说不准!”
明墉却突然牙关一咬,转过头眼神坚定地说:“临难退缩可不是江湖儿女的所为!万一这里面真的藏有什么灵丹妙药呢?”
“我虽不认识李夫人,但她是姑娘的义母,也自然是对我重要的亲人,为了给她寻药就是千难万险也闯得!”
盛思蕊听他说得肉麻,似是往自己脸上贴金,刚要讥讽几句。
但见到他已经举起了自己的右臂,将手慢慢地伸进了那洞中,侧脸对她正色道:“为了姑娘就是再危险的事也是做得!”
盛思蕊此时也顾不上讥嘲他,只是紧张地盯着他的手臂,只见那手臂一寸寸地进入。
就快要接近手肘了,这时明墉突然脸色骤变,面孔都快扭曲起来,嘴上大叫道:“不好,我的手被什么东西咬住了!”
(五)
盛思蕊见此情景不禁大惊,哪里还顾得了许多,忙上前拉住明墉的胳膊就向外用力撕扯。
没成想这一拽之下,那手臂竟轻松地脱了出来,她用力过猛一下脱力,踉跄一下没收住脚,一下子背向跌入明墉的怀中。
盛思蕊是何等聪明的人物,马上就明白了其中的关节,眼光一立,本想从胸前抽出匕首。
但瞥见明墉的短刀正插在腰间,便一把抽了出来,回手就架在了明墉的脖子上。
她面露杀机狠狠道:“很好玩是不是?你这下流胚!”
明墉被她瞬间就把刀架在了脖子上,心知这下子玩大了,忙歉声道:“盛姑娘,我就是看这里气氛压抑,开个玩笑缓解一下,不用当真动怒吧?”
盛思蕊狠声冷笑道:“你很喜欢开玩笑吗?好呀!刚才你不是说手被咬住了吗?那我就当回真,直接把它剁下来,岂不是圆了你的场子?”
说罢,她刀光就猝地移到了他的手腕处,刃口压了上去。
明墉知道这把东瀛短刀是锋利异常,对方只要稍稍用力,自己这手就废了。
他只是想开个玩笑看看盛思蕊是否会关心自己,没成想对方是真的母老虎,须子万万碰不得。
他知道此时花言巧语只能是引祸上身,只得又壮着胆子实话实说道:“其实我只是想看看在紧要关头,姑娘是否会在乎我。”
“没成想让姑娘恼怒了,我是磕一百个头也万难赎罪,就听凭姑娘发落了!”
“不过能在受裁决之前,知道姑娘心里还是关心我的,就是要我死也知足了!”
这话说的又是真情流露,并未有半分虚假,盛思蕊自然也看不出破绽。
她眼光犹疑的盯着对方半刻,低头回刀入鞘哼道:“别自作多情了,就是小猫小狗掉到沟里,我都会救的!更何况是个活人,又怎能见死不救?”
“这次饶了你这无赖,胆敢再有下次,割的必不是你的手臂了!”
明墉见逃过一劫,忙连声道谢,心下也暂时断了跟这小小女魔头的玩闹之心。
他柔声道:“盛姑娘,劳烦你把手臂伸进这个洞里,我去那个,等抓到了里面的扭盘,我们一齐向右扭动!”
盛思蕊此时虽余怒未消,但仍不免问道:“你刚才怎么知道这不是陷阱,竟敢大胆伸手去试?”
明墉微笑柔声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只是合理的猜测了一下。”
见盛思蕊眼中还有追问之意,就继续答道:“试想太后修的密室,入口又在太后的卧房之中,有谁能进来?所以这机关肯定不是为了阻止人打开的!”
“之所以设计两个,恐怕是以防万一有某个人偷溜进来才设置的,目的呢只是不想让单个人能够打开!”
(六)
盛思蕊有些不解道:“那太后要想单独进去呢?岂不是还要带着闲杂人等?”
明墉略一思索道:“太后身边的哪个不是她的奴才?那些人在她眼里估计就是牛马一般,根本用不着防,又有哪个敢泄露她的秘密?”
他再想了一下又说:“不过姑娘说得也有道理!机关设得复杂,自己进入都是问题,恐怕这个地方她并不经常进,或者说……”他望了望盛思蕊没有继续下去。
盛思蕊疑道:“或者怎样?”
明墉忙陪笑道:“那只是我乱猜的,当不得真。姑娘我们还是一齐开门,准备进去吧!”
盛思蕊的手伸到了洞边突然又缩回了道:“万一这门一开,里面有什么暗器机关,万箭齐发什么的呢?”
明墉笑着摇头道:“姑娘放心,这里又不是什么墓葬,那些都是防盗的,这里要是装了那些,万一伤了太后,谁来掉这些脑袋!”
盛思蕊见没什么疑问了,就把手伸了进去,果然摸到了一个扭盘,就朝明墉点点头。
明墉见她触到了,低声数着:“一、二、三、右扭,开!”
只听‘咯吱吱’一阵响动过后,那扇有裂缝的墙壁向后退了两寸。
而后轰隆隆地沉到了地下,一个两米多宽的墙洞就出现在了二人眼前。
明墉率先走了进去,一会儿间里面的油灯就亮了起来,盛思蕊这才跟了进去。
就见这又是一间石室,右侧是一个兵器架子,上面插着各式兵器,旁边是一个柜子,放置着一些物品。
石室左面仿佛又有一间铁门,最里面的墙上挂着一横幅,下面是一张画像,地上有一张石案,案上摆了一些物事。
二人走近了里边,看那横幅上写着四个大字‘情仇无垠’!
虽然字体还算工整娟秀,力道却不够浑厚,框架也不甚饱满,仿佛出自女人之手。
明墉看看道:“这字怕是出自太后之手了!”
盛思蕊疑道:“这你也看得出?”
明墉摇头道:“我常年混迹江湖,哪里懂得什么书法?只是太后的字也有人拿来卖的,我见过而已!”
盛思蕊再问道:“那太后也是书法大家了?”
明墉摇头道:“大家肯定谈不上,要我说姑娘写都比她强!只是她的权力无边,有人买了当传家宝罢!”
听他马屁拍得山响,盛思蕊也不禁笑道:“我可写不好书法!可怎么会有人拿幅不怎么好的书法传家呢?”
明墉摇头叹道:“姑娘是久居外洋,不懂我大清的气象了!”
“名家的字画固然珍贵,可是权贵的墨宝更是宝贝,尤其是对攀龙附凤、官场钻营的人来说,出自帝王手笔的字画,那不但可以传家,还可能护身呢!”
“我就听说乾隆爷的字本不怎么样,但却被坊间炒得很热,买的多是达官贵人,姑娘还不明白其间的道道吗?”
(七)
盛思蕊略一思索叹道:“这只是巴结权力的一种手段罢了!”
明墉由衷叹道:“姑娘不止冰雪聪明,简直是……简直是聪明绝顶!这等言简意赅的话我就说不出来!”
盛思蕊知道他在故意吹捧,只是撇撇嘴道:“我这一头秀发,才不要什么绝顶呢?”
明墉一听笑了起来道:“对,是我口误,姑娘是聪慧无双!”
盛思蕊却没接话茬,接着边看下面那幅画边说:“这也是太后画的吗?这画中的青年人是谁?咸丰皇帝吗?”
明墉也早看到了,听此一问皱皱眉答道:“这下面又没个落款说明的,可不知道,不过要说是皇上,画中人怎么没穿龙袍呢?”
盛思蕊哎道:“只是给自己看的,画个只穿便服的不行吗?”
明墉想想又摇头道:“那也不对!如果是供着先帝爷,大可直接挂在卧房,怎么会放在密室里?”
二人都颇有不解,只得继续看案上的事物。
只见案台上立着一个牌位,看样子漆面还新,不像是放置了几十年,牌子上一个字都没有。
台面上整整齐齐地放着一套从内到外完完整整的男人衣裳,旁边是一把笛子、一把匕首和一方挂着绳子的随身印章。
盛思蕊先是把匕首拿起一抽之下却甚是失望,只见鞘中是把断匕,切口处离柄端不过数寸。
她回匕入鞘,看向明墉,只见他正拿着那方印章出神,就问道:“看出什么来了?”
明墉看着印上的篆字念叨着:“太岳,太岳,哎,会不会是他?”
盛思蕊哂笑道:“呵,你不是说你自幼就一个人沦落江湖了吗?怎么还懂古字?那你怎么解不开那三片丝帛上到底写的什么呀?”
明墉黯然苦笑道:“哎,没错,我十来岁就迫不得已一人在江湖上闯荡,但这几年却对古玩字画接触良多,日子久了自然认得些金石篆刻,可那丝帛上的字看上去比大篆还早,根本就是一个不识!”
转而问道:“那位学究钱先生不是也认不出吗?”
而后他又思考了一下道:“你等一下,我再查看一番!”
(八)
说罢,开始翻看那些衣裳,盛思蕊不解他为何对些旧衣如此感兴趣。
只听他兴奋地叫道:“哈哈,我知道这画上的人是谁了!原来坊间的传闻还是真的!”
盛思蕊其实对这人的出处毫不关心,所以只是淡淡扬扬下巴,示意他继续。
明墉继续兴奋地说:“你看这外褂,如果是先帝的,必是明黄色的,而这件只是宝蓝色。”
“但是丝绸褂子上穿金绣银,好不精美,加上肩上的莽龙暗绣,此人也必是个王公贵族。再看这印上的‘太岳’二字,可以断定他就是那个人!”
他兴奋的卖着关子,但见盛思蕊毫不关心的样子,继续卖着关子,“就是那个太后的秘密情人!”
见盛思蕊眼神变得有些兴趣了,继续说道:“就是那个在当年咸丰驾崩时,力挽狂澜,于危难间帮助太后肃清阻碍、执掌朝纲的人!”
他叹气摇摇头道:“可惜,此人两年前就病死了,所以太后才在这里为他摆了个龛位,以为怀念!”
他看看上方横幅,继续说道:“‘情仇无垠’,这无尽的情就应该是指此人了!那仇的又是何人呢?”
盛思蕊听他绕了半天,已经很不耐烦了,说道:“快点儿说,此人到底是谁?”
明墉正要道出答案,就见屋中烛火突然摇曳,而后又是一阵呜呜咽咽的如乞饶般的声音传了过来。
二人自从打开墙上暗门进入此间后,那阵鬼哭的声音就停止了,而且并未再出现过。
二人都以为可能是门户洞开,空气流通了,刺耳的风钻过隙的声音也就没了,可此时突然又起,不免让人惊疑。
盛思蕊是受了一次又一次惊吓,虽然过程中有明墉的解释排解,此时却实在是再也收不得惊吓了。
她只是声音发抖脸色惨然说道:“被你给害惨了!这下被冤魂给缠住了,可还能怎么脱身呢?”
说到这儿,她突然身形一闪就出了这间暗室,口中叫着:“我可不信你的鬼话了,我这就要出去!”话还没说完,她的身影就不见了。
明墉忙追出去小声叫道:“盛姑娘,你别急,一个人行走危险!”
这十来米长的通道能走多久呢,盛思蕊是两三个窜身就到了地下密室的入口处,两下跃过了所有的台阶。
前面却是一片漆黑,拿着那流石一看,不禁当时傻了眼。
原来那在进来前就被顶住的翻转石墙,此时已经完全闭合了,怎么推都动不得分毫。
(九)
明墉此时也已经赶了上来,看到此情景,也是一惊然后便四处摸索寻找。
盛思蕊是再也忍受不住了,自打进入这地下密室后,种种压抑、恐惧、幽闭和愤懑在此刻全都发泄出来,泪水也再难自抑。
她随手箍了明墉一掌哭道:“都怪你这无赖!现在鬼魂把姑娘我困在这里了!这回遂了你的愿!”
“你是不是高兴了?你这该千刀万剐的……”她是一边哭骂,一边不住地拳打脚踢。
明墉虽见她气怒之极只是撒泼,但心知理亏却不便反驳,只是不停地躲避着那些来势诡异迅捷的拳脚。
他边躲边解释说:“姑娘,你也看到了,我们进来时是把这转墙堵住的,它怎么可能关上了?”
“想必是……对了,想必是有外人把那顶门的物件移开了,故意要把我们困在这里!”
听他如此说,盛思蕊暂停了哭骂抽抽鼻子问道:“那能是谁?这宫里可是一个人都没有?难道是洋鬼子发现了我们的行踪?”
明墉想了想摇摇头道:“要是被他们发现了,肯定是进来一阵火枪,犯不着把我们困住呀!”
盛思蕊气急道:“那能是谁呀?”
明墉眼色突然一凛道:“难道是他?那个把我们带进来,被我打晕在外的太监小存子?”
盛思蕊也止住了哭骂,擦了擦眼角的泪痕道:“你当是时怎么下的手?”
明墉叹道:“我不想杀他,只是照他脖颈处用手斩了一下!”
说罢,他用手在自己脖子后面比划了一下位置。
盛思蕊叹气骂道:“蠢材!打那里怎么会晕?他定是装晕的!要打这里的动脉才对!”说罢用手在他的脖颈处照应了一下。
明墉恍然大悟‘噢’了一下道:“以前打人都是后脑,这次见他是个弱不禁风的太监,心下怜悯,不想下手太重,没成想让他钻了空子!”
盛思蕊哼道:“早就听钱师父说这些没根的太监信不过了,看来一点不假!”
随后疑道:“你在江湖闯荡这么久,不会些武功吗?”
(十)
明墉叹气摇头道:“姑娘当是谁都有你们那么好的运气?我自从师父照顾我几个月后,就都是孤身一人没人教,哪里会?”
“加上平日所做的多是少与人接触的,更没想过要学!”
他见盛思蕊的眼神中现出了一丝怜悯之色,便进一步涎着脸道:“要不以后能不能拜托姑娘抽空教教我,我感激不尽了!”
盛思蕊见他到了这时还如此厚颜无耻,不禁呸道:“你也太得寸进尺了!告诉你,赶快把这门打开!否则,姑娘饿极了生吃了你的肉!”
让他这一插科打诨,盛思蕊的惊恐之情倒是缓解了不少。
明墉又恢复了嬉皮笑脸道:“我的肉又酸又臭,不好吃!”
见对方柳眉倒竖,杏眼圆睁,他也不敢再废话多多,忙专心四下摸索寻找起来。
就在这时,那恐惧的哀鸣之声又响了起来。
明墉回头见盛思蕊脸上又现惊遽,身形又要摇晃,忙正色说:“这门先不急开,我定要先把这下着姑娘的声音找出来!好给姑娘解除烦恼!”
见他这般神色坚定,加上受了这许久的惊吓神经也有些麻木了,盛思蕊的心神也定了下来,问道:“你就不怕我们被困在这里吗?”
明墉微笑道:“世上单向触动了就打不开的机关,只是在墓穴之中!”
“而且很多王候大墓的建造者,本身还防着修好后会被关在里面陪葬,都会预先留个心眼,设置脱身的通道。”
“更何况这只是间密室,万一太后进来不小心被困在这里出不去了,那可是要掉多少脑袋的!”
“所以打开出去的开关必在这密室里!也一定能找到!”
“但现在如果不除了这让姑娘恐惧的鬼哭声,岂不是要叫姑娘一直受折磨?所以当务之急是找到声音来源!”说完当先走回密道。
盛思蕊听他说得有理,便也不再犹豫,跟了过去。
(十一)
二人再回到那间墙中密室中,明墉四下看了一圈,最后脚步停在左侧墙上的铁门边。
只见这扇乌黑的大铁门由上至下竟锁了九把锁头,而且各种锁的形制各异,看上去十分怪异。
明墉看看说道:“这应该就是声音的来源了!”
盛思蕊看看问道:“你是说这鬼声是从这门里传来的,看这门锁得密密麻麻,莫不是里面关着什么鬼怪……”
说到这儿,身形又缩回到明墉的身后,明墉哼道:“关着鬼怪?不可能的!”
“如果真是鬼,它为何叫得有一没一的?”
“如果是鬼,它为何叫得只是像在哀叫乞求,却没半分惊栗狠恶之感?”
“你应该听过街上的骂架吧,连那些婆娘的声音都比这要恶毒骇人!”
“所以说就算真的有鬼,也必是个像受委屈的小媳妇般,都不敢大声哭,只敢哀求乞怜,有什么好怕的?”
明墉回头见盛思蕊仍是一脸惶恐,心知这鬼有鬼是万万不可再提了。
他只得转口道:“想必是这门缝上有什么装置,以至气流一大,就会发出这种声音!”
盛思蕊疑惑道:“那这门为什么要上这么多锁,不是要防着什么东西又是为什么?”
明墉想想道:“可能是太后对立面的事物恨极,用了‘重锁九泉’之意!”
“没见那横幅上还有个无尽的恨吗?应该就在这里!”
盛思蕊也想想又问道:“那既然锁死了东西在里面,就是不想放它出去,那弄出这怪动静又为了什么?”
明墉苦思道:“没听见这声音像是哀叫乞求吗?或许这才是太后的本意,就是要听到这乞怜的声音!”
盛思蕊张张口又闭了嘴不再说话,明墉突然道:“我们先去把这道密门给卡死!”
说罢走过去从兵器架上拿起刀剑,上门边对着石门落下的缝隙插了上去。
如此往复几次,门两边已被各式兵器插得密密扎扎,想是被卡死了。
明墉拍拍手道:“这些兵器想必都是太后那情人用过的,都是上等的家伙,现在却被卡在了这里,不知这位泉下有知该作何感想?”
(十二)
他本想再诱着盛思蕊来问此人的究竟,可是对方就是没这个意图。
明墉暗叹道:‘不错!她还真是个不愿说人闲话的!’
他走到铁门前一边从衣襟里掏出一串模样各异的铁丝铁片,一边比对着开锁说道:“要说这门上的锁形质是完全不同,对应的钥匙也是千差万别。”
“要是换做一般高明的锁匠,没有足够的器具,是根本无法全部打开的!”
“就算是有了现造的条件,没个一天也别想全打开!”
“哎?”他突然停顿了一下。
盛思蕊这回问道:“怎么回事?”
明墉疑道:“这密室里空气不通,没什么积灰,外边看不太出来,开了才知道这锁最起码有十来年没打开过了,锁芯几乎都凝住了!”
说罢他去拿过一盏油灯,掐灭火苗,把灯油往各个锁眼里小心灌入。
而后他闻了闻灯油道:“还是皇家气派!这灯油竟是人鱼油!”
见盛思蕊还是没兴趣,只是眼巴巴地盼着锁头打开。
他就继续找话说道:“你看这把锁竟然还是个双锁簧的波斯锁,这样子没钥匙市面上高明的锁匠也是没办法开了!”
说话之间,明墉已经把这九把锁一一打开,盛思蕊见他把锁头并排好好放在地上,不禁问道:“你这是何意?”
明墉不假思索答道:“等下出来还得锁回去呢?不放好怎么能不搞乱次序呢?”
盛思蕊当即明白,这就是他在盗的过程中,为不留下痕迹所养成的习惯。
她不禁冷笑道:“好习惯呐,这就看不出来开过了!”
明墉听她笑了,刚要高兴,但听到这话中带刺,也就不再接了,只是静静地趴在门边听着动静。
盛思蕊不解他这是为何,刚要上前发问,就见他竖指嘘声,便不再发问。
不一会儿,就听见那哀乞的声音骤然响起,而明墉却出手如电疾速打开了铁门。
(十三)
铁门被蹴地打开,那声音立时而止。明墉回头对盛思蕊笑道:“盛姑娘,我没说错吧?门道就在这门缝里!”
盛思蕊见那声音甫一想起,门开既止,心中也知道他所言非虚,便上去查看。
只见明墉从门缝摸索着突然一停,指着门缝处卡着的一个物事说道:“姑娘看看,发出声音的就是这个了!”
盛思蕊就见那东西是个金属的小管,形制像个哨子,就横卡在门缝边。
明墉把它抠了下来冷笑道:“别说这东西设计的还挺精巧,风吹过门缝,声音就从这铁哨中发出!我也试试看!”
说罢就要把那哨子拿到嘴边,盛思蕊忙阻止道:“你脏不脏啊?不怕有毒啊?知道怎么回事就行了!还要再吹出来吓人吗?”
明墉只得讪讪的点头称是,顺手就把哨子塞进怀中。
二人再看这铁门里面,只见门右边是一条向下的通道,而左边的墙上挂着一面天师八卦镜,正对着下通道。
镜下挂着一张天师像,像两侧挂着桃木剑和天师尺,而正对的墙上则是法铃、铜钱剑、法鞭、令牌,而各色的符箓则是一直延伸到通道下。
明墉边进去边叹道:“皇家就是大手笔!这些个法器符箓,装点整个大道观都足够了!这下面又是什么呢?”
盛思蕊见他还是这般满不在乎的混混气,此时又要下到未知的地方去,忙阻止道:“哎,知道怎么发出声的就行了,干嘛?还要下去?”
明墉摇头道:“盛姑娘,现在你也知道没有什么鬼哭怪叫了,为什么就不想看看这重重重锁的地方到底是什么?”
“我们可是没什么机会进着紫禁城的,更别说太后的寝宫了!难道你就没什么好奇心要一探究竟?”
(十四)
盛思蕊见他到了这时还是不忘探秘寻幽,心想:‘都被困在这里了,还不快点想法子出去,这人可真是不知紧张!’
‘不过自己也是能玩好热闹的性子,现在已经都知道没什么自己害怕的鬼怪了,下去探探又有何妨?’
想毕她也边看着四周边踱进屋内,看了这满墙的道家法宝,她的疑问又起问道:“你说没鬼,可是这满屋子的道家法器又是干什么的呢?”
明墉停下脚步,拿着火把又四下照了一圈道:“谁知道?可能是镇住冤魂的吧?”
“不过你看看这些东西,都像是从未动过,想必就算是真的有冤魂也被镇地死死的,料也无妨!”说罢,他率先走了下去。
盛思蕊犹豫了一下,心想自打进了这地下密室,她就一直被吓得是畏畏缩缩,不说是丑态倍出,也是大大折损侠女形象,此时心障已除,还不找回些脸面!
想毕就壮起胆子,又拿了根火把,走下了黑洞洞的通道。
就在她在那犹豫准备的当口,明墉早已经走进了地下空间,一路上墙两边贴满了符箓。
见有几张松了,他顺手扯下折好放入怀中。
通道的尽头还有道铁门,可是只有一道暗锁,他三下五除二就开了门。
进去后他拿火把四下一照定睛细看之下,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身形猛退,踉踉跄跄地从里面退了出来。
他心神不定地就转身想向外撤,不料却与随后跟进的盛思蕊撞了个正着。
盛思蕊问道:“怎么了?真有鬼呀,为何不进去了?”
明墉脸色深沉,目光犹疑不定,嘴上结巴着说道:“啊,鬼是没有的!不过里面确实没什么好看的,我们出去吧!”
盛思蕊见他脸色言语不对,心想:‘这厮自打进来见我恐惧这幽闭环境,就不停地捉弄于我!现在又想来骗我!我怎能再中你诡计!’
(十五)
于是她讥笑道:“怎么?被鬼吓到了?你不是说没鬼吗?怎么不敢进了?”
明墉支支吾吾道:“盛姑娘,鬼是没有的,可是我劝你最好别进去!”
盛思蕊冷笑道:“是吗?什么能把明少侠吓得不敢进了?我看你就是故弄玄虚!”
“想必是里面藏了什么珍贵的宝物,你怕我说你是贼盗,故意说这些唬我退去,你好独自去拿,是也不是?”
明墉苦着脸道:“盛姑娘,你是真的冤枉我了!我怎能有那等心思,只是里面的东西你实在是看不得!咱们还是赶快出去吧!”
盛思蕊满不在乎冷笑道:“哼!你要是不这般遮遮掩掩,我也就信了。可你越是如此,就越证明你心中有鬼!”
“本姑娘一贯光明磊落,有什么不敢见的!快快与我一道进去!”
谁知明墉的头却摇得像个拨浪鼓道:“姑娘,我绝不敢隐瞒!只是这里面的东西我实在不想再看!”
“若是换做别的,在下一定毫不推辞,只是这个我确是不愿再看!”
盛思蕊见他百般推脱,更是确认了自己的怀疑,继续冷笑说道:“要我说,你越是这般推搪,行迹就越可疑!”
“我再问你一遍,里面到底是什么?”
明墉苦着脸迟疑道:“这个实在是说不出口!”
盛思蕊继续追问道:“那你到底是跟不跟我进去!”
明墉不住摇头道:“实在恕在下胆弱,我可在门外守护!姑娘请自便!”
盛思蕊哼了一声,打着火把就往里走。
明墉突然叫住她道:“盛姑娘,你可知这里为何要贴这么多符箓?”
盛思蕊怔了一下,随即冷笑道:“你不是说皇家手笔大吗?问这干嘛?”
明墉叹口气道:“我想可能是上边的人实在是太害怕这里面的了!”
盛思蕊听他说得语焉不详,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就又哼了一声迈开脚步。
可是明墉在身后又说道:“那姑娘晚上没多吃什么东西吧?”
盛思蕊一听他如此婆婆妈妈,甚是不耐烦地道:“晚上我们大家一同吃的,你都忘了?别再废话了,我要进去了!”
(十六)
明墉还想说些什么,但咬咬嘴又住了口,只得默不做声的跟着,几步就来到了铁门近前。
盛思蕊回头冷眼看了明墉一眼,见他畏首畏尾的样子,摇头叹气道:“你的戏做得可是太真了!”
说罢,她拿着火把就跨进了门。
明墉在外面嘟囔道:“我演戏?那得分时候!况且一场演一回就够了,怎会演个不停?”
“那场面我是实在没法说,你不听那就……”不过他还是担心地探头向里边望去。
盛思蕊拿着火把跨进屋中,先是在两边照了照。
只见左边有一把大圈椅,看着材质甚佳,除此之外就没什么了,但墙上有一个气窗,只是不知这地下的气窗又是通往何处。
右边呢有一个大瓮,这瓮比一般常见的要大上许多,像是有的酒馆里做招牌陈设的大酒瓮。
估摸着一个小孩子都可以在里面洗澡了,不过瓮口倒不是十分宽阔,也就够个小孩子进出。
大瓮的前面有两个木桶,一个桶里空空如也,另一个则有些干掉的黑乎乎的东西,两个桶里各有一个大木勺。
她拿着火把往中间一点点移动,直到看清了对面的东西时,她顿时是双目圆睁,嘴巴惊得张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她浑身像被定住了般不能移动,浑身的汗毛都似炸起,胃里顿时觉得翻江倒海。
她手一松,火把啪地掉在地上,打了几个滚,火苗扑腾了几下渐渐熄灭,屋子顿时黑了起来。
盛思蕊只觉牙齿打战,说不出话来,只是从喉头里咕噜出几个模糊的字眼。
她只觉得心在下沉,仿佛就要脱出身体沉进这无边的黑暗中去。
(十七)
明墉听到了声音,忙飞身进了屋,火光下见盛思蕊定在当地。
他一把抓住她的肩头,用力地摇动起来,口中叫道:“盛姑娘,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火光中只见二人面前不远,天顶上伸出两根钢索,钢索的下钩头吊着一块事物,不应该叫事物,应该是一个残缺的女人。
只见她没有四肢,赤裸的身躯就像是连着脑袋的一整块肉,被她的一头披散乱发胡乱地掩着。
她的脸上横七竖八的有几条刀疤,上面是没有眼珠空洞的眼眶,下面的舌头被钩了出来,但舌头只剩下了一小截,前边全已被割掉。
最为惊悚的是这个一动不动的残缺死尸竟然栩栩如生,没有半分腐败的迹象,皮肤甚至还发着惨白的光泽。
此时的盛思蕊突然好像被解了咒一般,挣开了明墉的手,跑到外面哇哇大吐起来。
过了半晌她才抹着嘴虚弱地看着明墉骂道:“好你个该死的混蛋!竟设计要我看这个!”
明墉马上十分委屈道:“姑娘,我可是再三阻止你了,你一意孤行,我有什么办法!”
“那你可以告诉我是这般模样啊!”盛思蕊又干呕了几声道。
明墉叹口气解释道:“难道让我说里面有个被切掉四肢挂在上面的活生生的……”
“别说了!”盛思蕊忙打断他,又欲作呕。
明墉叹道:“你看,我还没说完,你就受不了了,所以让我怎么说呢?”
盛思蕊又干呕了几次,这才慢慢平复过来,身上也恢复了些力气。
她回来时路过印尼的巴东,也曾见过恐怖的死尸。
但那时一是远,二是当时怒火中烧,只想给同胞报仇,完全不像此时这般近距,这般真实,这般震撼。
她完全想像不出这里面的人究竟是与上面的天下第一人结下了何等的仇怨,才回遭受此等罪孽。
明墉叹了口气道:“这里面的人我大概能想出个端倪了!”盛思蕊只是扶着墙倒着气,挥手示意他说下去。
这次她倒是真想听听此间的原委了,至少能给自己一个忘掉或偶尔浮现胃部不会痉挛的理由。
(十八)
明墉接下来就边扶着她上去,边把他的猜测说了一遍。
坊间传闻,咸丰爷在世时,最为宠爱的女人除了现今的太后外,就是丽妃了。
这位丽贵妃不但千娇百媚,能歌善舞,还相当地飞扬跋扈,完全不把当时的懿贵妃也是后来的太后放在眼里。
宫中的明争暗斗是看不见硝烟的战场,其惨烈程度却丝毫不亚于刀来剑往。
在这场争宠大战中懿贵妃以生下儿子被确立太子最终胜出,但其间的过程真相又有几人能知道呢?
可是事情并没有完,英法联军进京,咸丰北逃热河架不住劳顿不幸病死。
虽然在立嗣上已经没有疑问,但以肃顺为首的顾命八大臣,与新册封的太后间权力的争夺立时剑拔弩张。
当时的孝贞显皇后也叫母后皇太后和慈安太后,本性并不张扬,权欲也不重,是个比较淡泊的人,最初摆出的是一副两不相帮的架势。
加之她是先帝的皇后,是正宗的东宫之主,有了她的态度,肃顺等顾命大臣就更不把慈禧放在眼里。
而一向与慈禧有龃龉的丽贵妃就投向了顾命大臣一边,试图在宫内宫外压制慈禧太后。
可这位太后可是一般人?她是一头劝说拉拢慈安,一头秘密接触恭亲王奕訢,最终说服二者联合发动政变。
一举剪除了实权在手的顾命大臣的势力,诛杀了肃顺等八大臣和其党羽,实现了‘两宫垂帘,亲王议政’的政治格局。
并在之后逐步地实现了大权独揽的时代,直到今日。
明墉说到这顿了顿问道:“那下面的人你就应该能猜出是谁了吧?”
盛思蕊已经在上面的密室处喘匀了气,稳住了心神,她不假思索地答道:“莫不是那丽贵妃?”
明墉点头道:“坊间传说,等太后彻底铲除了异己后,便专门对付起这位丽贵妃!”
“她仿照汉朝的吕后,将丽妃的四肢斩去,浸泡在装满粪水的大瓮中做成‘人彘’!”
“并挖去她的双目,戳聋她的耳朵,割去她的舌头,要她有眼无珠,有耳不闻,有口莫言,并一直养着要她不生不死受尽折磨!”
(十九)
盛思蕊听到这些手段都觉得浑身发寒,她再次微抖道:“这太后太也阴狠毒辣了!竟然这般折磨一个人!”
“就算她曾经与己为敌,杀掉解恨也就够了,怎么能这样残害!”
明墉叹道:“上边的还没完,你看这下边的情形,显然就是在她死后,将她的尸身做成不腐吊起来,又拿了诸多道家的法器符箓来镇她。”
“加上这铁门上的九把大锁,和门间风吹过就会发出乞求哀号的装置,更是要她永远不能解脱折磨,每日哀号,魂魄永世不得超生!”
盛思蕊听得是浑身如堕入冰窖之中,阴风吹过觉得浑身凉湿湿的,显然浑身已被冷汗浸透。
她黯然叹气道:“没成想恨一个人竟能毒到如此地步!这人心的毒辣岂不与魔鬼没有二致?”
明墉也叹道:“盛姑娘,你刚回到大清不久,根本不知道比这狠辣的整人办法多得是!比这恶毒的整人者也多得是,这已经算客气的了!”
盛思蕊赶忙作势要捂起耳朵道:“可别再说了!我可不想再听了!”
明墉只得叹道:“恨无垠!果然是……”
刚说了一句,他突然脸色一变‘咦’道:“不对呀!”
盛思蕊以为他想到了什么其它的,忙问:“想到什么了?”
明墉皱眉道:“我去过东陵,在定陵妃园里第一排就有这位丽贵妃,下葬的时间是光绪十九年,怎么会……”
“难道传闻都是错的?这里并不是丽贵妃,那这里的是谁?”
盛思蕊一听他还在这纠缠这个问题,就打断道:“行了!你怎么这么好事!皇家的事与你何干?反正这是个可怜的女人就对了!”
明墉忙回过神来歉声道:“对!这不问当事人,还真不好猜测!”
盛思蕊讥讽道:“那你就等太后回来自己去问她吧!”
明墉当时就讪讪一笑,转而道:“那姑娘你猜不猜得出这上面的又是何人?”
盛思蕊不耐烦道:“他是谁又与我何干?管他是俊俏的御医还是英武的王爷,那也都是太后的私事,我为何要知道?”
“我们还是赶快找东西,找密道开关,赶快出去才是正经!”
(二十)
明墉这次倒颇有些肃然地看着盛思蕊道:“姑娘不昧世俗八卦,真是让人钦佩!”
盛思蕊一边去翻柜上的东西一边回道:“这世人也真是闲得肉疼,有那个数落家长里短的空,多干些正经的不好吗?”
明墉更是暗自点头佩服这个不媚俗的小姑娘,就在这时,忽听盛思蕊道:“哎,你来看看,这是不是我们要找的?”
明墉忙过去一看,就见盛思蕊从架子上的一个麂皮袋子里掏出了一个小盒。
打开盒子,只见里面整整齐齐地码着一排排拇指肚大小的蜡丸。
她拿起一颗,对着烛光,只见蜡封的药丸似乎还隐隐泛着金光。
明墉看了一下道:“这蜡封的应该是药丸吧?”
盛思蕊点点头思索道:“当时我们从巴黎求药时那药丸也是金光闪闪的,掌柜说是金漆封了一层保质的。”
“这个却又有了一层蜡封,想必是不会更是为了长久保存的吧!但那药比这个大些……”
明墉接口道:“不一定大颗就是好!皇家的东西怎么差的了?赶紧带着!”
他接着又把柜子上的东西翻了个事无巨细,仔细的程度犹如过筛子。
盛思蕊冷眼看着突然说道:“你是想从那鼻烟壶里倒出古董字画吗?”
明墉的用心被拆穿,只得讪讪地笑了两下,停止了类似刮地三尺的翻找,摊开双手道:“好了,看起来也没什么好用的了!”
盛思蕊涮了他一眼道:“贼性不改!都到了这时,还不赶快去找入口的开关!”
明墉虽遭抢白也不生气,忙不迭地要出去,却被盛思蕊突然叫住。
他回头见对方秀眉紧蹙,眼色低沉说道:“要不我们把那女尸摘下来火化了吧!人都死了还要受这无尽的折磨,想想都是可怜!”
明墉叹了口气道:“姑娘真是菩萨心肠!可是这事恐怕办不到!”
盛思蕊挑眉道:“为什么?难道你竟能熟视无睹吗?”
明墉摇头道:“非也!只是那女尸已经被通体密封浇灌进了水银!要不怎会经过这许久还面貌若生?你在西方学习过,应该知道它能点着吗?”
盛思蕊先是一惊而后黯然道:“哎,原来如此。水银不能点着,虽遇高热可以挥发,但也会有剧毒!可是难道我们就看着这惨状不管吗?”
明墉想了想道:“如果姑娘真的想帮,等我们打开了通道的大门,将她带出去找个地方掩埋了,也算是为饱受摧残的逝者入土为安了!”盛思蕊只得点头答应。
(二十一)
明墉最后从囚禁太医的密室中找到了开门的机关,原来就是大床里侧雕刻的凤首。
他叹了一下道:“恐怕当初这位御医肯定被告知,只要答应了太后的要求,按一下凤首就可以重获自由之身。”
“可是这位呀可真是正人君子的太也教条了!就这样送了大好的性命!”
正在屋中搜索的盛思蕊此刻找到了一个药箱,正在翻看着里面的东西难得其解。
听他这般说她回道:“难道为了道义不屈强权,宁为玉碎,不为瓦全错了吗?那要是换了你又会怎样?”
不等对方回答,她又笑着摇头道:“我这般问可真是白痴了!你还不早就巴不得呢!”
明墉被他抢白惯了,一点也不气,反而正经道:“摇尾乞欢这般事应该干不出,但平白无故丢了性命却也绝不会!”
“人生天地间,虽匆匆几十载,但要做能做的事情多着呢?千万不能随便的抛弃性命!”盛思蕊突见他说得正式,不禁看了他一眼。
明墉略顿了一下随后说道:“盛姑娘,等下你守在这开关边,我去入口,等我喊开,你就按动机关!”说罢,飞也似地蹿向通道口。
盛思蕊等得到了对方的示意按动了机关,她也隐隐听到了墙体翻动的声音,可是等了良久,还不见明墉回来。
她按捺不住也要出去,可又担心这机关是否还有后招。
正举棋不定间,就听通道内一阵尖声细气的求饶声响起,接着就是明墉的叫喊声:“姑娘,出来吧!看我抓了谁?”
盛思蕊赶忙出来一看,明墉正拽着一人的小辫子往这边拖着,细看那人竟是那先前带路的太监小存子。
明墉笑道:“我一出去,就见到一人影就在宫里窜来窜去找东西,拿住一看原来是这小贼!”
“这家伙贼心不死!以为囚住了我们,就放肆地偷东西,是也不是?”说罢使劲儿一揪那辫子。
太监吃痛叫道:“二位爷爷奶奶,饶了奴才吧!小的只是吃了猪油蒙了心,才敢……哎呦,爷爷您轻点儿!”
盛思蕊却突然眼前一亮说:“正好让他掩埋那死尸!”
明墉也笑道:“这回是跟姑娘想到一块去了,我正有此意!”说罢就拽着太监下去取尸。
(二十二)
盛思蕊见这药箱里有一些格子里放着说不出是什么的各式丹丸,也就不加分辨,连着之前找到的一匣药丸,一并带在身上。
再出去,两人逼那太监拿了个烛台在宫院中草草埋了尸体。
等黄土终于没过了尸身的头发,盛思蕊突然叹道:“红颜虽天定,不慎却殃身!愿你下辈子托生个普通人家,生个平凡相貌,再也别踏入这皇家的后院了!”
明墉欲言又止,只是深深地凝视着她。
那太监忙乱地踩平了地面,跪下道:“爷爷奶奶,小的做完了,二位大德,就饶了奴才吧!”
盛思蕊还在心中慨叹自己的绝处逢生,重见天日,还有这冤魂遭了几十年苦难,今日才得深埋黄土,压根就没理会。
明墉却冷笑道:“就你犯的过错,宰了都不嫌过!不过爷现在心情好,只要再让你带路去个地方!”
说罢转向示意盛思蕊道:“姑娘,我们该去汇合了!”
盛思蕊往往天叹道:“时候却也差不多了,走吧!”
二人拽着太监顺着所指一路飞跃到了佛堂,到了这里他们就可以按照事先看过的图找到地道入口了。
明墉再次打晕小存子扔在树丛中,只是这次出手对了,估计他不到天明是醒不过来了。
二人潜身在墙角处仔细观瞧,就见此处虽也空无一人,但地上没什么狼藉之物,显然洋鬼子并未在此间抢掠到什么值钱的东西。
二人正要按所指去那偏殿的密道入口,却见大殿的门‘咯吱’一声开了一条缝,一个人影突然从里面畏畏缩缩地钻了出来。
月光下虽看不清容貌,却见他一身官服,身形佝偻萎缩。
只见他左右张望了一会儿,确信无人,便踉踉跄跄地向着偏殿蹭了过去,到了门口又四下张望了半晌,才悄声地推门进去。
盛明二人对望了一眼,心中都是疑道:‘难道这地道入口还有别人知道?’
忽然殿内发出一声惊呼,随后声音戛然而止。
二人眉头一皱,都在自问:‘难道出了什么变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