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夜凉如水
噩梦连连,偏无法醒来。
梦中都是炎炎烈火,红透了整个天,又似漫天红雨落下,无边无际的凄凉。那片血红中,他看见牺儿躺在地上,浑身是血,分不清是她自己的,还是浸透了那纷飞的雨……
终于睁开双眼,天色已黑,借着明亮月色,风阙来到院中。手上的伤已经完全愈合,腹内空空的感觉更加强烈,快要把他逼疯了。
夜凉如水,不觉紧了紧衣领,想不到一国少主没了人身旁侍候,竟朝夕间落魄至此饥寒交迫的窘境。
褪不去的寒意让风阙想起自己殿中的温泉汤池,想起了凤里牺在玉屏后突然出现时自己加速的心跳,想起了不周山上她烤的红薯和雪鸡……风阙回转心神,一个大胆的想法在他脑中闪现。
他眯着眼睛把这个想法在脑中过了两遍,就踉踉跄跄地走到朔方房间,拿起追心断剑,又趁月色来到灶房,选了一根又细又直的竹批,然后坐在地上,手拿剑柄,试着将竹批一头削尖。
果然是好剑……想想可笑,自己差点死在一把斩妖剑之下,而此刻,这把颇有来历的剑竟被自己用来削竹批子。
竹批很快就削好了,风阙从身上扯下一些布条,再把一些分得更细小些,放在一根宽些厚些的竹批上,用脚踩住固定好,便开始尝试着实施他脑中的想法。
手上磨得疼了,他就再撕下一些布条缠在手上。一根竹批子戳断了,他就再削一根……前前后后折腾了一个多时辰,黑暗中终于闪现出第一颗火星,明亮得可以划破永夜!
(冒泡:竹批子去火纯属虚构,请勿尝试。)
午夜时分,风阙吃到了他身为凡人为自己做的第一餐,一小锅十分夹生的白米饭。
第四日。
风阙醒来后第一件事,是去院门那里用脚踹了踹,失望而归。随手拾起院中一根短粗的竹楔子用力朝院墙高处一掷,依旧被绵绵弹了回来,差点又砸中自己。
“真是密不透风啊……连个猫狗洞子也不见一个!”风阙恨得牙痒痒,却是无能为力。
第二件事就是去灶房查看火种,他现在已经有了斩妖剑作为武器,几个大缸的木盖子昨晚也被他砍开来做了烧柴,只为护住火种。
看到炉膛里的灰烬之下,还有好几块通红的小火炭,风阙松了口气,真心地笑了,他的脸不再苍白如雪,因为上面抹着好几道黑色的炭灰……
这一日,他多加了些水,给自己煮了半锅粥。
已经过了晌午,风阙盛出一碗带着前一日糊巴锅底味道的白米粥坐在凤里牺屋前的石阶上,带着十二分虔诚地喝下了第一口,然后,他尝到了自己泪水咸咸的味道。
第五日,他开始嫌弃自己,嫌弃自己臭不可闻、浑身汗水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和着地上沾染的尘土糊在身上,令他无法忍受!他把自己房中的褥子扯开塞进炉膛,就着几块柴火烧了一大锅热水,再用那个空了的水缸当澡盆,洗了一个澡。
一边搓着身上的泥巴,一边心中慨叹,“太奢侈了……”
到目前为止,他终于不再感到恐惧了,他感觉只要自己坚持,想尽办法坚持,就一定可以活着等到凤里牺回来!
洗完澡,不得已又将一身破烂衣服穿上,来到梧桐树下靠着粗壮树干坐下,风阙疲累犯困,却不愿睡去,他开始对着空气喃喃自语,就如在辰元宫中一样。
“牺儿,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风阙舔舔嘴唇,继续念叨,“从前,有个小公子不会打架,却总是被人欺负,经常受伤,后来,他有了一个师父,是一颗油灯芯,大概有七万岁了,比你还要老是不是……再后来,师父走了,又来了个仙子……她……你如今怎样了,有没有醒来,师尊有没有治好你的伤……”风阙呆呆看着枝叶间闪烁的光影,泪自流下,沉沉睡去。
第六日,院门还是出不去。看着还剩下一缸多一点的清水,他决定不再洗澡,省下来的水大概可以应付半个月的吃喝。
第七日,他将灶房柜子里所有精美华丽的器皿全都扔了出去,用斩妖剑把柜子劈成了柴禾。
第八日,他的心痛之症发作了。
开始的时候他爬到凤里牺的床榻之上,用全部心念意志对抗着撕裂般的疼痛,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窗外射入屋内的阳光令他眩晕,一阵呕吐。
风阙很清楚自己当下的处境,没有人能照顾他、守护他、救他……若无法熬过去便是必死无疑!他不想死,他还要等凤里牺回来,或者哪怕只是等到个消息!
胸口像是有一头巨兽,用尖牙利爪撕扯、咆哮着,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天旋地转,耳中嗡嗡轰鸣,那巨兽痛苦中和自己扭打成一团,整个人扭曲滚落到地上,沾染了自己呕出的脏污。
挣扎着用膝盖撑起身体……他听见一种真的嘶吼之声,好像来自他自己的喉咙,那声音相当可怕,是直上雷霆之怒,又像是阵阵来自幽冥的哀嚎。
风阙想逃开,从这间可怕的屋子里逃出去!
手脚并用,奋力地往外爬,爬到台阶上,爬到院子里。手臂被满地的碟碗碎片割伤他也似乎感觉不到了,坚持着终于爬到了那棵粗壮的大树下……
凤凰栖梧桐……多好的一棵树。他无力地靠在上面,终于陷入了昏迷。
我到底在干什么,牺儿,你还会回来吗……你是不是忘了我了?师尊有没有医好你的伤?他觉得守着我太危险,不让你回来了是吗?……
师尊是对的,玄月和你不都是因为我几乎断送性命吗……我的错,你应该怪我的……
你们都忘了我了吗……我坚持过了,努力过了,我这一生都没有如此地希望能活下去,我风阙发誓要等你回来的……可现在,我恐怕做不到了……牺儿……母亲……玄月……牺儿……
炉膛里的火被遗忘得太久,终于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