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铸造魂魄的青年时期
拉贝的家庭信奉基督教。拉贝在离家不远的桑克特·米歇尔教堂接受了洗礼,成为一名基督徒。
拉贝的外孙女莱茵哈特在回答笔者有关拉贝的宗教观问题时说:“拉贝不是个经常去做礼拜的人。但我认为基督是他生命中内在的驱动力,在南京他经历了‘上帝会保佑你’这一过程。”
“我和拉贝经常讨论基督教,15岁时,我经常带着疑问请教拉贝。他说:‘人们必须有宗教信仰,要不然与野兽无异。’所以我也坚信了基督教。我们用心学习马丁·路德的基本教义精神、‘十诫’和《旧约》的基本原则:就像爱自己一样全心地爱上帝和你周围的人。拉贝说:‘爱你的敌人。如果光爱你的朋友,那么有何价值?’”
这可能吗?但拉贝就是这样要求自己的。从他的言行中,我们能看出,拉贝和纯粹的基督教徒是有区别的:他很少上教堂做礼拜;他有时甚至能拿上帝来开开玩笑。他在给《远东新闻报》编辑的信中写道:“现在我每日的晨祷和晚祷的祈祷词是这样的:亲爱的上帝,请你保佑我的家人和我的幽默,剩下来的小事情就由我自己去保佑了。”(6)更确切地说,他对宗教教义的理解是内容更重于形式。从他的宗教观中,我们能感受到时代精神在他身上的投影和折射。西方哲学史上,斯宾诺莎有著名的“泛神论”:“大自然即上帝,上帝即大自然。”康德道德哲学中爱的律令:“尽你可能对别人行善。”这些都成了他恪守的信条。对于拉贝,“上帝”这个概念就是追求真善美的无限过程,就是一切使人变得高贵善良的那些属性。
应该看到,他的宗教观、他的思想,深深打上了时代的烙印。
在世界历史车轮滚滚的进程中,18和19世纪交替之际无疑是一个伟大的时代。在德国,这一时代的特征是作为思想、概念和精神涌现出来的。德国的知识分子积极地从意识形态去探索反映资产阶级社会中的人、人的存在、人的尊严、人的地位、人的价值、人格的发展以及人的归宿和人类命运这些人道主义的哲学基本课题,也在哲学、音乐、建筑和文学中去创造资产阶级的理想王国。经过一个多世纪几代人的完善,这种精神对德国人民的影响是难以估量的。
康德颇像中国的孔子,他的哲学思想影响了一代又一代的德国人。他为人们确立了上顶天、下立地的两个万古极限:“我们头上的灿烂星空,我们心中的道德法则!”(7)上限是闪烁在人类头顶星空的自然律;下限则是支配人们的良心、道德世界、人类社会和人际关系的道德律。
“把世界还给人,把人归还给自己。”这一人道主义的精髓,像一弯持久不落的新月,临照着苦难人生的荒漠大峡谷,沐浴、净化着无数的灵魂。
我们不能说这种影响对拉贝是直接的、明显的,但是潜在的氛围、观念,对人的影响会更深刻、更牢固。在潜移默化中转化成的潜意识,是渗透到一个人血肉里去的东西,那是立意、胸襟和魂魄的铸造。
约翰·拉贝年轻时的照片
青年时期形成的人生观、世界观,必将在他人生的漫漫长途中投下清晰的剪影。我们可以在拉贝的人生之路上寻找到无数这样的投影,自由和人性、人的价值和人的尊严,这些人道主义的理想自始至终贯穿了他的一生。
随着思想的成熟,青年拉贝更向往在广阔的天地中翱翔。机会终于来了。因为他出众的表现,出口商行的老板推荐他前往非洲东南部的葡萄牙殖民地莫桑比克,在洛伦索马贵斯的一家英国公司工作。这是一家享有盛名的大公司。
他在莫桑比克的这家英国公司得到了锤炼,国外的经历使他的视野更开阔,也更认识到知识的重要性,他的求知欲更强了。他学会了一口纯正的英语,同时他还自学了法语,他大量阅读,热衷于写作,开始记录自己的经历见闻。他从1920年开始记日记,此后一直没有间断,记下他的观察,记下他的所思所想。他爱好诗歌,除了大量阅读外,他自已也动手创作一些幽默诗句,直到过了中国人称为“知天命”的年龄,他还保持着摘抄警句格言的习惯。他还爱好画画,画了很多幽默画。他的日记里还有一些他自己设计的插图。他的日记、书信和谈话,以及他读过的书籍,都向我们披露了这位商人的求知欲。
在非洲,他像父亲一样,做生意之余,钻进迷宫一样的原始森林去探险,领略大自然的奥秘,将狩猎得来的珍稀动物制成标本,并搜寻各种鸟类的美丽羽毛。然而,1906年,他患了疟疾,不得不离开非洲回国。
回国不久,拉贝与道拉订了婚。
关于拉贝和道拉如何相识相恋,拉贝的外孙女莱茵哈特夫人说:“不要相信家中长辈讲的那些严肃部分。”事实上,他们俩可算是青梅竹马。拉贝家隔壁住着一名药剂师依米尔·塞格伯,他在玛尔堡和海得堡学习过,在仆人和孩子们中很有名,因为他制得一手好药,尤其是能制出一种上好的咳嗽糖浆,孩子们能轻松地像喝糖水一样吃下去。拉贝也同样喜欢这种咳嗽糖浆。
有一次,拉贝在大街上看到塞格伯家4岁的女孩哭得十分伤心,就上前问道:“道拉,你怎么啦?”小女孩指着阴沟抽泣不止。原来,她不小心把她的大理石人像掉到阴沟里去了。拉贝连忙安慰她,弯下腰费了很大劲,终于帮她把大理石人像从阴沟里取了出来。小女孩破涕为笑,她天真地仰起满是泪痕的小脸说:“谢谢你。”拉贝被她的可爱逗乐了,故意逗她说:“你怎么谢我啊?”小女孩仰起脸,想了一下,认真地说:“我长大了嫁给你。”这下,轮到拉贝脸红了,被弄得很不好意思。
事实上,拉贝与道拉的哥哥奥托自小便是好朋友。由于年纪相仿,信念相同,他们一起上舞蹈课,后来他们还成立了一个“橡树叶旅游者俱乐部”。有一次,道拉还穿了一套当时在年轻女子中十分少见的时髦衣裤,同他们一起骑着车去卢比克玩。
拉贝从非洲回来后,他俩的关系水到渠成,他为道拉戴上了订婚戒指。
1909年拉贝夫妇结婚时合影
这时候,拉贝有了相当的阅历,身心都成熟定型了。他有着高大魁伟的身躯、宽阔的脑门,双目炯炯有神。他继承了父亲的急性子,率真纯朴,嫉恶如仇。他讲话富有节奏,语调高亢,极富感染力。他的感情异常丰富,幽默诙谐,浪漫善良,乐于助人,心肠软得同他的外表不相称。在德国浓厚文化氛围的熏陶下,他喜爱文学艺术,虽受过的正规教育有限,没有什么专长造诣,却懂得欣赏,读上几首伤感诗,就会感动得泪流满面。
他同道拉有许多共鸣之处,欣赏、朗读诗歌是两人的共同爱好,互赠诗句也是他们交流感情的方式之一。婚后,甚至在他们的孩子长大成人后,夫妇俩还时有诗句唱和,同时也把这美好的习惯传递给了孩子。道拉会弹钢琴,而拉贝喜爱音乐,两人很有琴瑟和谐的味道。
1908年,拉贝被雇主安排到中国北京工作。这时,在他心灵深处的一块芳草地,冒出了记忆的翠苗,童年时,父亲在那里撒下了许多美丽的种子。从父亲带回的美丽传说和精美艺术品中,他知道,中国是一个古老的国度,历史悠久,有优美、富含凝聚力的文化;有高雅的韵律诗、奇妙的绘画;有雄伟的建筑、精致的服装,还有其他富有吸引力的文化宝藏。他还知道,北京有闻名于世的万里长城,有金碧辉煌的帝王宫殿。能有一份工作,又能领略古老文化的神韵,着实让拉贝兴奋了一阵。
拉贝远渡重洋,来到了心仪已久的伟大东方古国。未婚妻道拉早已从拉贝那儿听到了许多有关中国的传奇介绍,向往之心由来已久。道拉是个很勇敢的女性,于次年9月独自旅行到中国。1909年10月25日,他们在北京举行了婚礼。她的观念是:一场婚姻中,只有一个人能有个性,另一个只能隐藏起自己的个性。实际上,道拉也是个有个性的人,只是她为了丈夫而甘居幕后。(8)
这次远行,拉贝和妻子,真像渡鸟一样,飞得那么高,又是那么远,时间又是那么久……
(1) 本章内容依据对拉贝外孙女莱茵哈特夫人访谈整理。
(2) [德]托马斯·拉贝:《约翰·拉贝画传》,江苏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6页。
(3) [德]托马斯·拉贝:《约翰·拉贝画传》,江苏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6页。
(4) [德]托马斯·拉贝:《约翰·拉贝画传》,江苏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9页。
(5) [德]托马斯·拉贝:《约翰·拉贝画传》,江苏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10页。
(6) [德]约翰·拉贝:《拉贝日记》,江苏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第46页。
(7) [德]伊曼努尔·康德:《实践理性批判》,载《康德文集》,改革出版社1997年版,第313页。
(8) 见拉贝外孙女莱茵哈特夫人访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