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北七家
三十岁那年,我住在昌平北七家的一间公寓里,屋里有个独立卫浴,摆着张双人床,瞅那模样,一准儿是香河家具城批量生产出来的。北京城的出租公寓,像是商量好了似的不约而同集体采购。
那会儿我刚学完程序员编程,找工作难如上青天。橱柜里,意大利面、通心粉堆得像小山,还有几罐番茄酱罐头。我刚让人骗走几万块,穷得叮当响,通心粉实惠,五块钱一包,能对付两顿。偶尔碰上个大方的女孩留宿,还能跟着改善下伙食。
有个叫陈乔的女孩,家就在温都水城附近。她卖养生保健品,后来还跑过滴滴。我对她印象深刻,是因为她治好了我的荨麻疹。
“你试试这个,特好的产品。”她熟门熟路地走进来,脱掉那件带梧桐色小熊的外套,顺手挂门口衣架上,张嘴就来了这么一句,跟在自个儿家似的,还补了句“我妈一直喝这个”,那口气,就像说件芝麻大点儿的事儿,妥妥一女主人架势。
打那以后,每隔几天,她就送一个叫鸡和蛇提取物的口服液过来,嘿,还真管用。我这人也不能总拿廉价通心粉招待她,怪不好意思的。
说实话,她是我见过最会聊天的人,不是那种世故的油滑,是打骨子里透着 100分的亲和力,跟陌生人一搭话,就跟认识了好些年似的。可一上床,反差就来了,那股劲儿一上来,就跟启动了某种神秘机关,让人欲罢不能。住过BJ出租公寓的都知道,那墙跟纸糊的似的,不隔音。虽说我跟不同女孩过夜也不是啥秘密,但咱也有害羞的时候,每次动静大了,我都臊得慌,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感觉就像炒醋溜白菜,火小了成炖白菜,火大了变烧白菜,糖醋盐的量得拿捏准,谁也别盖过谁的味儿,才正合适。
完事我问她:“这动静就不能控制点?”
“啊?”她一脸懵。
“没啥。”我赶忙打圆场。
她好像猜到我啥意思了,要么就是之前也有人问过类似问题。
“抱歉,真控制不了,你一进去我就脑袋一片空白,窗外、身边什么事儿都顾不上了。”
“我知道,可外面有人听见,出门撞见怪尴尬的。”我说。
她没搭这茬,边窸窸窣窣穿衣服,边问我荨麻疹咋样了。
“对了,你肝不好,我带了瓶 B族,一天两片。”
真想象不出,她怎么就能这么自然地切换话题,前一秒还面红耳赤、风情万种,后一秒就跟个老中医似的望闻问切。
“看你气色好多了,以后少熬夜,口服液一天一瓶,明天我再带一盒来。”她一本正经地说。
后来一阵子,她时不时晚上就跑我这儿来,也不知什么时候,从房东那儿搞来把备用钥匙,美其名曰“窜访”,其实就跟查房似的,后来我戏称她“宿管阿姨”。
“今儿没来别的姑娘给你送饭?”她打趣道。
我没接话,看了她一眼说。
“怎么这么晚来,也不提前吱一声。”
“刚接了一单,正好往白庙方向,偷个懒,顺路,提前下班了。给你带了点鸭头,记得你这儿有啤酒。”
从橱柜翻出上次她从宜家买的碗,自问自答:“上次洗过了,能直接用吧?”
“能。”我说。
“直接套袋子上也行。”说着,拎起鸭货袋子就往碗上套。
我合上笔记本,给她腾出简易书桌就放在了床上,从冰箱拎出罐装燕京啤酒。
“燕京行不?还是哈啤?”
“燕京吧,喝惯了,哈啤忒没劲儿。”她说。
她站床边,笑意盈盈地干杵着,我瞅着莫名其妙。这时候,我放下啤酒,头一回认认真真打量她。我眼角有点上挑,像狐狸眼,老被人这么说,所以我也爱瞅别人眼角。她眼角微微下垂,瞅着就不伶俐,哪怕皱个眉,也不别扭,用形容小狗的话说,就是“奶凶奶凶”的。鼻头、嘴唇都长得恰到好处,鼻梁不高,有点塌,不过整体挺协调,五官凑一块儿,有点刘亦菲那神仙姐姐的味儿。
我跟她说过几次,要是肯减肥,绝对是个大美女,我绝对高攀不起。我住电影学院附近,帅哥靓女见多了,可跟她一比,都差那么点儿意思。
她一脸无奈:“没办法,易胖体质,减了还反弹,中间还扛不住教练诱惑,练着练着就上床了。”
她就是这么个人,性欲强得我都闻所未闻。
“喝了酒还能开车?”我问。
“骑车回去,反正不远。”
“要不今晚住这儿,喝酒骑车不安全,都凌晨了。”
“我妈管得严,会担心。”她说。
还真是,回想起来,她从没在我这儿留宿过,那事儿大多白天解决,顶多待到凌晨。
我俩就这么你一个我一个,把鸭头拆得稀巴烂,冰箱里剩的啤酒也全干光了。
“你不说哈啤没劲儿,丫全给我喝了?”倒不是心疼我的液体面包,纯粹顺口说出来的。
“嘿?你还没劲儿呢,我不也用完了嘛,别矫情。”呛的我哑口无言。
在后来,她还来过几次,具体几次记不清了,直到我搬离北七家。
“要不,我把表妹介绍给你吧?”她一脸严肃,心事重重地跟我说。
“啊?”我让她搞得一头雾水,脑子里瞬间闪过日本伦理小电影的画面。
“你这人还不错,所以才这么说。我表妹在廊坊读大学,刚毕业。”她半点玩笑的意思都没有。
“我俩年龄差多少呢,别逗了。”我敷衍道。
她之所以有这么一出,都是之前聊天闹的。要是她真是表面上那种坏女孩,我答应了也无妨,可我真的把她当成“哥们”了。
她这人,坦诚、善良和BJ姑娘那股子傻缺劲儿,要说和BJ姑娘搞对象是什么样。就是俩傻子一块儿玩,一会看你顺眼一会看你不顺眼。如果俩都是傻子,还能好好一块玩,但凡她看出你比我聪明,她会像吃了“天大的亏”似的胡搅蛮缠。
“咱俩会有结果吗?”她问。
“不会。”我答得不假思索。
“事先说好,咱俩就是朋友。”我又补了一句。
她像是被我这反应惊到了,我自己也挺吃惊,心里还泛起一阵愧疚。
头一回,我从她眼里瞅见那种类似有城府的眼神,是那种觉得被人看扁的倔强,是心高气傲的她动了感情又袒露心扉后的懊悔。
现在想想,我是真伤着她了。
打那以后,她没再来过我公寓,我也因为工作去朋友那儿借宿,搬出了北七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