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老头衫

◎杨 岷

在我印象中父亲最喜欢穿那种圆圆的领子，有半截袖子的汗衫。到商场里去，标签上写着圆领衫，可我们一直叫它老头衫。

老头衫是老头子们穿的汗衫还是老头子们喜欢穿的汗衫我不大清楚，父亲什么时候变成老头的我也不十分明了。仿佛从我替父亲打理服饰时他就穿着这样的汗衫，那时我19岁，参加了工作。第一个月领了工资，问父亲想要什么，“老头衫”。

那时商店里到处都是这类汗衫。街上的父亲们穿的也都是它。一说老头衫，店员们都懂。我到店里买了两件。那一次我知道了父亲确切的身高，略胖。衣服买回家，父亲高兴得不得了。

父亲拥有的老头衫十余件。新的整整齐齐叠好放在柜子最里面，白得耀眼，旧的放在外面，随时能拿到。洗旧的老头衫颜色开始发黄，质地变薄。其中一两件已洗出了窟窿，倒得到他的宠爱，常常穿在身上。

“爸，不是没有新衣服了吧？”“当然有。”“那为什么？”我指着他那领子和袖子开始分家，露出一小片胸膛的衫子，皱着眉问。“这样穿着凉快。”父亲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得意，仿佛找到一条两全之道，即避免在子女面前暴露身体，又能凉快些。这和以前的父亲不同，以前的父亲是注重礼仪的，在家从来衣着整齐，不像别的父亲在夏天光着上身。出门前还对着镜子照一照，头发是否凌乱，衣着是否有失礼处，却不知现在为何性格大变。在我瞋目中他昂首走出门去，以后这两件窟窿衫就白天黑夜陪着他，再不离开。

一次父亲出门做客，外穿白色的真丝短袖，透过外衣，汗衫上的窟窿隐隐可见，他准备出门。

“爸，去看老战友？”我问，他点头。“再照照镜子吧。”我把他拉到镜子前，他在镜子前左转右转，不解自己要看什么。“没见窟窿？”这下他看见了，仔仔细细地审视了一下，返回卧室换了件略微好点的汗衫穿在里面。趁他出门，我快速把两件已坏的老头衫剪了做抹布，又去买了新的补上。

“我那件旧的老头衫呢？”父亲满衣柜找。我把抹布拿来，他打开看，那衫子已经一分为二，再无法合拢。他拿着愣住了，半天不说话。

“衣服是穿给别人看的，对吧？”父亲点头。“你穿着窟窿衫到处走。若没有倒也罢，洗干净就不算失礼，如果有你却故意穿一件坏的，那是不尊重人，这可和你平时的教育不同。”父亲无语。我打开柜子，“这里有十多件呢，我又给你买了新的来。”我有些得意，父亲不过开始老了，舍不得花钱，可我舍得，我能把他还原成以前那个很讲究的父亲。“也罢，剪了就剪了，好歹它还能做抹布。下次你得先给我说一声。”我点头。父亲走向卧室。“以后冬夏的衣服我都替你置办，你尽管穿就是了。”我热切地看着父亲。父亲反应很淡，他开始看书，做笔记。

10年后我在整理父亲笔记时看见这一件事的记载。“人老了，感觉自己要的东西不多，比如那坏的老头衫，明明可以穿的，孩子一剪刀就剪了，倒是干脆。可是她忘了，敝帚自珍，我不说，怕我的观念影响她。可是面子、礼仪，名与利，到我这年龄好像都变淡了。可惜了我那件老头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