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等我苏醒过来，我发现自己在一个黑暗的空间里，什么都看不见——四周没有一丝光亮。我倒没觉得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毕竟我们在一条潜艇内。但过了几分钟，房间里出现了微弱的光线网。就仿佛光线勾勒出了这个空间的轮廓——它们顺着墙壁和天花板延伸，画出房间的外形。这是一种奇怪的光——有点像电流，但又比电流更流畅、更透明，呈现出蜜黄色。

我能够看清皮埃尔叔叔就在房间里，尼德·兰也是。他们也慢慢苏醒过来，尼德摸着自己的头。

“你没事吧？”我问。

“我的脑袋痛死了。我非杀掉那些敲我头的人不可。”

“镇静！尼德。”皮埃尔叔叔说，“你没法杀掉这艘潜艇上的所有人。我们必须保持冷静，弄清我们的位置和这些人的身份。”

就在这时，两个人走进船舱。他们穿着类似于潜水服的衣服，但似乎是用有机材料做的——光滑闪亮，而且很薄。这种材料覆盖了两人的整个身体，包括头发和大部分面孔，只露出眼睛。他们就像阴险的人形海豹。

他们对我们说着什么，但我听不懂那种语言。

“抱歉，你说什么？”我说。

他们又说了一遍，但那些词语听起来毫无意义。

我们挨个使用自己知道的每一种语言同他们说话——英语、法语、西班牙语、汉语、意大利语、葡萄牙语，甚至还有冰岛语——但他们只是一脸困惑地站在那里，然后他们就离开了。

几分钟后，另外两个穿着海豹皮潜水服的人走了进来。其中一个手里拿着三套给我们穿的衣服，另一个带来几盘食物——鱼、海藻和一些我从未见过的东西。我们饥不择食，问都没问就把它们一扫而空。我得说它们的味道不错。但饿成那个样子，我什么都吃得下。

我们吃饭时，又有一个人走进舱来。他的衣着跟其他人相同，但面部露了出来。他留着浓密的黑色髭须，黑黑的眼睛，高高的额头。他大约有六十岁，但身体强壮、健康——看起来当然比我们健康多了。

他在那里站了一会儿，我们什么都没说。我们还以为他像其他船员一样，说一些我们听不懂的语言。不过，等他开口说话时，我们听到的却是一口纯正的英语。

“食物如何？”他问。

冷不丁听到自己的语言，我惊讶得差点被噎住。

“你是谁？”皮埃尔叔叔问，“我们在哪里？”

“还有，你为什么把我们关在这里？”尼德厉声喝道。

“我会首先回答第一个问题，”那个留着髭须的人说，“你们可以叫我‘尼摩船长’。你们在‘鹦鹉螺号’上，这是我自己发明的船只。”

“你想把我们怎样？”

“我想把你们留在这里。”尼摩回答。

“我要求你放我们走。”皮埃尔说。

听到他这句话，尼摩船长笑了起来——那是一声沉闷的大笑。

这时尼德的脸变得越来越红了。我知道他要说一些很冲的话，果不其然。“你最好让我们出去，你这个王八蛋。”

“我不会那么做，”尼摩说，“因为你们攻击我的船。”

“你杀死了好几十个人，我会杀掉你。”尼德怒吼着，冲向尼摩。尼德是个大块头，而且非常强壮，但尼摩轻轻松松就将他制服了。尼摩往旁边一闪，将尼德朝他身后的一堵墙推去，很快尼德的胳膊就被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枷锁铐住了。听到骚动声，两名船员走进船舱，把尼德带走，留下我俩与尼摩在一起。

“他是你们的朋友？”尼摩问。

我决定让皮埃尔叔叔处理这种情况。我知道他在历次冒险中曾多次被海盗劫持，而他总能设法逃脱或通过谈判获释。我急不可耐地想看看他如何对付这个怪怪的尼摩船长。“先生，您打算无限期地监禁我们吗？”他问。

“问得好，而且措辞很有礼貌，”尼摩说，“谢谢你。我的答案是肯定的。只要你们表现得好，而且遵守‘鹦鹉螺号’的规章制度，我就打算把你们留在这里。”

“可是先生，”皮埃尔叔叔表示反对，“您肯定不能把我们永远关在这里。我们不是您的囚犯。发生了这么多沉船事故，我们是被一个国际代表团派来调查原因的。您瞧，我们已经出海差不多一个月。现在我们找到了你们，看起来这艘船似乎有能力发动那些攻击。我们有权调查那些攻击事件，我希望您对这一点没有异议。”

“你说的看似很公平。但你们却试图击沉我的船，根据战争规则，你们是我的敌人，我能够把你们关到战争结束。”

“战争？”皮埃尔说，“什么战争？”

“啊，人类与海洋之间的战争！”尼摩说，“你看不出来吗？我是海洋的保护者！你，阿罗纳克斯教授，作为一位科学家，应该知道我在做什么以及为什么要这么做。”

皮埃尔叔叔感到怀疑，“您知道我是谁？”

“我当然知道，”尼摩说，“我是一个受过教育的人，我读过你的所有著作。你对蝠鲼交配习性的研究尤其具有敏锐的判断力。或许我可以对你文章中的一些细节吹毛求疵，但那又何必呢？你的工作做得很好，我很高兴你在这里。有另一位杰出人士待在船上，这给我带来极大的乐趣。你们想看看我的图书馆吗？”

我看得出来，皮埃尔叔叔左右为难。他在同一个很可能杀死了数十名无辜者的凶手说话，但他又对此人的才智产生了兴趣，被他的奉承话所诱惑。

我决定替他作出决定。我寻思，如果我们真打算逃跑，就需要尽可能多地了解这艘船上的情况。

“我想看看你的图书馆。”我说。

“很好。”尼摩说，然后就带着我们出了船舱，顺着一条走廊走去。离开我们那间黑漆漆的舱室后，这是我在这条船上看到的第一样东西。我一眼就看出来了，这条船或潜艇，或者其他什么东西，是由一个独出心裁的大脑设计和建造的。它的走廊比标准的潜艇更高，其细节和各种固定装置颇有装饰性，灵感来自复杂而对称的有机体，总体而言比普通潜艇更漂亮也更精致。它看起来就像一座19世纪的豪华酒店，但也有现代化的机械和电子设备，远比核潜艇更先进。

走进图书馆，皮埃尔叔叔和我同时大吃一惊。它堪与世界上最伟大的图书馆相媲美。里面肯定有上万册藏书——还有各种罕见的人工制品，以及数十种被修复得精美绝伦的海洋生物骨架。外加各种地图、精密仪器、贝壳和太多太多其他有趣的玩意儿和工具。图书馆的角落里放着一架漂亮的管风琴，它外面镶嵌着金银装饰。这个房间既是科技图书馆，也是知识宝库。我能在里面待上一年。

“这是你的著作。”尼摩说着，从书架上抽出皮埃尔叔叔那本研究蝠鲼繁殖的专著，“能为我签个名吗？”

皮埃尔差点脸红了，居然受到一个比他更渊博的人赞美，他感到受宠若惊。他为尼摩在那本书上签了名，又把书递回去。这个时候，皮埃尔叔叔的脸似乎又由骄傲变成羞愧。他居然受到一个凶手的奉承！

不过话又说回来，尼摩未必就是凶手。我们还没有确凿的证据。毕竟，是我们先攻击他的船，而且是自己掉进了大西洋里。他并没有弄沉“林肯号”，实际上还救了我们一命。也许我们完全冤枉了他？

“尼摩，”皮埃尔说，“我必须问问你到底是谁、在海里做什么。我的意思是，这条船如此先进。在我见过的同类图书馆中，这个图书馆也是首屈一指。你是怎样做到这些的？你的目标是什么？最重要的是，发生了这么多造成大量人员伤亡的沉船事件，我必须知道你是不是幕后主使。”

“我亲爱的皮埃尔，”尼摩朝他迈步走来，“我知道我们会成为好朋友的。你的大脑如同珍宝，我们有很多事情要讨论。但目前你们需要休息。让我们早上再讨论那些更重要的问题。”

他说完这通话，两名船员就走进图书馆，带着我们出去了。我们获得一套新的舱室——舒适的房间里有两张床、干净的被单和我们可能需要的其他日常用品。我们安顿好之后，两名船员就离开了房间，并把我们锁在了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