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不幸的士兵
两个男人努力掩饰着不安。他们的胡子稀疏,头发又长又乱。他们穿着彩色衬衫、喇叭裤和军靴。年轻的那个叫本雅明,正一边开车一边高声吹着口哨。绰号叫作“刽子手”的热雷米亚斯则在旁边叼着雪茄。他们经过正在运兵的敞篷卡车。困倦的小伙子们向他们致意,手指比着代表胜利的V字。两个男人以同样的方式回应:
“古巴佬[3]!”热雷米亚斯嘟囔着,“该死的革命者。”
他们把车停在艳羡之楼前面,然后下车。一个乞丐在门口堵住了他们:
“早上好,同志们。”
“你在干什么,啊?”热雷米亚斯指责道,“你是来向白人要钱?那时代结束了。在独立的安哥拉,在非洲坚定的社会主义战壕里,没有要饭的位置。要饭的要被砍头。”
他一把推开对方,然后进到楼里。本雅明跟在他身后。他们叫来电梯,上到十一层。他们惊讶地止步在一堵刚刚砌成的墙壁前:
“什么鬼?这个国家发疯了。”
“真的是这里吗?你确定?”
“你问我是不是确定?”热雷米亚斯笑了。他指着对门:“那里,在十一层E室,原来住的是小丽塔。罗安达最美的腿,最漂亮的屁股。你不认识小丽塔其实是走运了。认识她的人再看其他女人,都会感觉到隐约的失望和痛苦。就像非洲的天空。如果我被迫要离开这里,上帝啊,我又能去哪儿呢?”
“我明白了,头儿。我们该怎么办?”
“我们得搞把镐,把墙砸开。”
他们重新进入电梯下楼。乞丐在等着他们,还有五个武装人员:
“就是他们,蒙特同志。”
叫蒙特的男人走上前。和他瘦小的身体相反,他的声音稳重而富有权威,他对热雷米亚斯说:
“你介意把袖子拉起来吗,同志?是的,右手的袖子。我要看到你的手腕……”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因为我在礼貌地请你这么做,像卖香水的人一样。”
热雷米亚斯哈哈大笑。他卷起衬衫袖口,露出一处文身:Audaces Fortuna Juvat [4]。
“你是想看这个吧?”
“正是,上尉。看起来你的运气到头了。另外我还觉得你们胆子太大了,两个白人,在这么动乱的日子竟然敢上街,还穿着葡萄牙军靴。”
他回过身面对其中两个武装人员,让他们找根绳子,把这两个雇佣兵捆起来。两人的手被捆在背后,然后被塞进一辆破破烂烂的丰田卡罗拉汽车里。其中一个武装人员坐在了副驾驶位。蒙特在方向盘前。其他人上了一辆军用吉普跟在后面。本雅明把脸埋进膝盖间,情不自禁地哭了出来。热雷米亚斯生气了,用肩膀顶了顶他:
“镇静点。你可是葡萄牙士兵。”
蒙特插话了:
“别管那孩子了。你们不应该带他来的。至于先生你,只不过是个拿着美帝国主义臭钱的婊子。你应该有点廉耻。”
“那么那些古巴人怎么说,他们就不是雇佣兵了?”
“古巴同志们来安哥拉可不是为了钱。他们是为了信念。”
“我也是出于信念留在安哥拉的。我是在为西方文明而战,对抗苏联。我是在为葡萄牙的存亡而战。”
“花言巧语。我可不信那一套。你不信这个,你妈同样不会信。对了,你到底去丽塔的大楼干吗去了?”
“你认识丽塔?”
“丽塔·科斯塔·雷斯?腿很美。罗安达最美的腿了。”
他们开心地聊起了安哥拉女人。热雷米亚斯喜欢罗安达女人。“不过,”他补充说,“世界上没有女的能像南方本格拉的混血女郎一样,时而温柔可人,时而脾气火爆。”蒙特这时候想起了丽基塔·宝莱斯,出身木萨米迪什[5]最古老的家族之一,1971年当选葡萄牙小姐。热雷米亚斯投降了。“丽基塔,是的,我愿意献出生命,只为了能有一天早上在她黑眼珠的光芒照射中醒来。”坐在蒙特旁边的男人打断了谈话:
“就是这里,指挥官。我们到了。”
城市已经被抛在身后。一堵高墙隔开了原野。远处是猴面包树,然后就是无瑕的蓝色天际线。他们下了车。蒙特给两个雇佣兵松了绑。他直起身子:
“热雷米亚斯·刽子手上尉。我猜‘刽子手’是绰号吧。你犯下了数不清的罪行。你折磨并杀害了数十名安哥拉民族主义斗士。我们有不少同志想看到你上法庭。我觉得我们不应该在审判上浪费时间。人民已经给你定了罪。”
热雷米亚斯笑了:
“人民?见鬼吧。我不信这个,你不信这个,你妈也不会信。放我们走吧,我会给你满满一把钻石。都是上好的宝石。你可以离开这个国家,随便去哪里开始新生活。你想要什么样的女人都行。”
“谢谢了。我不准备离开,而我唯一想要的女人就在我家。一路顺风,去那边的路上走好。”
蒙特回到车上。士兵们把两个葡萄牙人推到墙边。他们退后了几米。其中一人从腰间抽出手枪,用可以说是随便的姿势、厌烦的态度瞄准,然后击发了三次。热雷米亚斯·刽子手倒在了地上。他看见鸟儿在高空飞翔。他注意到,在血迹斑斑、弹痕累累的墙上,有用红色颜料写下的铭文:
“斗争还要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