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亚兹从没经历过宿醉，但如果要经历一回，她怀疑很可能就是现在这样，她感觉自己的大脑猛地撞着颅骨内侧，想要冲出去。

就在一瞬间，她以为自己躺在家里的床上，然后一下子惊醒，以为轮班要迟到了。最后，她终于想起自己在什么地方了。

她已经不在塔迪斯外面了，一股臭味儿首先向她袭来。不管是哪儿，这里同时充斥着霉臭味、脚臭味、污水的臭味和体味。她伸手捂住口鼻，想用袖子挡住这股味道。她平躺在某种又冷又硬的东西上面，在做好保护自己的准备后，她猛地挺直背坐起来，不料一头撞到了上铺顶，“哎哟！”

“当心你的头。”一个粗哑的声音说。

她见过太多类似这样的地方，所以她知道自己是在一间囚室里。这里满是污秽、又潮又脏，墙壁沁出了水珠，高高的窗户栏杆外边传来海水的声音。她认同一句老话：看看人们怎么对待囚犯，就知道这个社会怎么样。老实说，她现在对灰狼星的评价可不太高。

四组双层床铺挤在小小的囚室里，亚兹发现这里还有另外两个狱友。他们都是洛巴人，有一个看起来酩酊大醉，在说话那个洛巴人的上铺呼呼大睡。

“今晚不太顺？”她对面的洛巴人问。他有着黑色的毛发，上面布满银色的斑点。他随意地仰面而卧，两只爪子枕在脑袋下面，“你在旧镇的监狱里。”

亚兹揉了揉脑袋，“那些圆球形的东西。”

“那是飞眼。对，它们击昏你的时候痛得要死。你违反了哪一条《神圣律法》？”

她眼神游移，视力模糊，“就是‘作为女孩’那条。”

那个洛巴人露出尖牙，似乎是在微笑，“哎呀，他们可不太喜欢那条。”

“我晚上独自外出这一点显然成了项罪名。”

“你去卖什么东西？”

“我没有！”她反驳道，“我……不是这颗星球上的人。”

听到这儿他坐了起来，两条腿在床边摆动，“你说谎。”

“我没说谎！”

“宇航基地已经关闭了差不多一百年了。”

亚兹看了看四周，月光透过窗户照了进来。逃跑是不可能的，因为她没法从那些栏杆中间钻出去。“是，不过我不是从宇航基地来的。这里发生了什么？上次……呃……我最近一次听说的关于灰狼星的事情是人类和洛巴人休战了。”

他哼了一声，“从来没有过什么休战。”

“有的！”亚兹气呼呼地说，“奥莉克丝和布莱恩作为代表同意休战。我在……我读到过。”

他揉搓着脖子上细细的金属颈圈，把它松了松，“好吧，我从没听说过什么奥莉克丝或休战的事，但布莱恩是我们的国父之一。不知道你读的是什么。”

亚兹皱起眉，“你在说什么？奥莉克丝是洛巴人的首领。洛巴人和人类打了场内战，然后博士帮他们制定了分权协议——”

“快闭嘴！你疯了吗？”他咆哮道，他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光，“你说这些话会害死我们的。这是异端邪说。”

哇，塔迪斯这次一定是真的完全搞错时间了。从他说的内容来看，她一定是来到了未来，没过几千年也过了几百年了。因为他听说过布莱恩，所以她猜自己不可能是回到了过去。灰狼星什么地方出了问题。他们帮忙拟定的和平协议里，可没有关于戴着颈圈和锁链的洛巴人这一条。

“抱歉，”她说，“我是亚兹。”

“大家都叫我老水手鲍勃。”

“你是什么原因进来的？”

“我没跟我的主人在一起。”

“什么？”

他眯起淡蓝色的眼睛，“若没有人类带领，洛巴人不得在公共场所闲逛。这就是为什么我们称这里为‘收容所’。”

“这太荒谬了！”亚兹说。

“再说一次，你说话小心点，这关乎《神圣律法》。我真想不通你到底是勇敢还是愚蠢。”

亚兹笑了。在遇到博士之前，这个评价可能会让她很不开心，但现在没那么严重了。“很可能两个都沾点儿吧。”她答道，因为她觉得博士也会这么回答，“他们会放我们出去吗？”

“你可能会，毕竟你是人类。他们如果找不到我的主人，会把我放倒。”

“放倒？”

“也许你真的有点儿单纯。”老水手鲍勃迎上她的目光，“就是把我消灭。”

亚兹惊骇地瞪大双眼，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队僧侣来到托都斯圣殿载大家去接亚兹。他们开的车至少在莱恩看来，像是小型高尔夫球车。博士、格兰姆和麦卡都斯共乘一辆，莱恩则降级分到某名戴兜帽的年轻僧侣车上。他介绍自己是忒皮卡修士，蓬松的头发和整洁的胡茬让他看起来有点儿时髦。

他们在石子路上颠簸前行，一路开下山坡朝海岸驶去。旧镇的街道狭窄而混乱，晾衣绳东一条西一条地挂在东倒西歪的房屋之间。无论在城镇的什么地方，你都能看到圣殿俯视着你。

有那么几次，忒皮卡似乎被他的乘客吓呆了，差点儿把车开进沟里。莱恩抓紧车子说：“你得好好看路，伙计！”

“请您宽恕，圣莱斯明。”他的双手好像在颤抖。

莱恩为刚才冲他发火感到抱歉，“嘿，没事的，没什么关系。叫我莱斯明就行。”

“这一天，”忒皮卡微红着脸说，“自打我有记忆开始，每一天我都在等待这一天的到来。我知道，只要我们保持心灵和信念的纯洁，美好博士就会归来。他将嘉奖我们。”

“真的？”莱恩问，“你们的《真理之书》里写的这个嘉奖是什么意思？”

“美好博士将会归来，拯救我们逃离尘世的折磨。”

“这儿吗？看起来还挺好啊！”

忒皮卡忧伤地摇摇头，“表面上的安定只是假象，我的神。这场圣殿与抵抗军之间的冲突已造成很多无辜的人流血死亡了，圣莱斯明。他一定对我们很失望。”他对前面那辆车举手示意。莱恩看见，格兰姆扭头冲他们眨了眨眼。

“什么？你是说‘美好博士’？不，他人很好的。”莱恩想知道忒皮卡口中的冲突是什么。早先，在几个世纪以前，人类曾对抗洛巴人，现在则是圣殿对抗抵抗军。天哪，为什么人们就不能好好相处呢？实际上，还有个问题：洛巴人都去哪儿了？今晚莱恩只看到了人类。

“圣莱斯明，能恕我问一个问题吗？”

“放手问吧。等等！不是字面意思，你继续沿直线开。”

“《真理之书》上写到美好博士拥有无边的法力，他能在时间和空间里穿梭。那他现在为什么还要坐车呢？”

“这个嘛，”莱恩说，“当他和人类在一起的时候……他喜欢融入其中。”

“唉，我明白了，我们不值得他的爱。”

莱恩笑了，想象了一下格兰姆像超人一样在天上飞的情形，“别打击自己啦。这次是字面意思。”

前方，载着博士和格兰姆的车滑行一段后突然刹住，博士立马跳了下来。忒皮卡把车也停在了一旁。

“怎么了？”莱恩冲博士喊道。此时，她正奔跑着穿过空旷的广场。

“塔迪斯！”她猛地转身面向他们，她的大衣下摆在空中掀动，“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