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傍晚的阳光在稀疏的云层之间洒下微弱的光。天色已经转暗了,再过一小时就会被黑暗所笼罩。四周越来越冷,雪在脚下发出了脆响。博士和克拉拉从前门离开了那座空荡荡的房子,开始往河边走。如果他们有人回头看看身后的街道,就会看到有东西正在空中随风飞舞,犹如一片巨大的雪花。
凑近看则会发现,那白色的东西根本不是雪花,而是一张纸,被折成了鸟的形状。它很小,飞行的时候僵硬而有节奏地拍打着翅膀。它并不是在空中胡乱飞舞,而是沿着街道拐了个弯,飞入了另一条街道,在这个午后,摇摆不定地持续飞舞着。
在街道的拐角处,有一男一女正看着那只纸鸟飞近。男人穿着黑色外套,拿着一根银头乌木手杖。女人穿着红色的长斗篷,兜帽遮住了她的头。当她抬头看那只鸟的时候,淡淡的阳光照亮了她美丽的面庞。鸟儿飞近之后,她抬起胳膊,朱红的布料从她的胳膊上垂了下来,仿佛一片闪耀的血瀑布。
纸鸟停在她的胳膊上,最后拍动了几下翅膀。
“你来了,小朋友。”西卢埃特喃喃道,“你要告诉我们什么事呢?”
鸟已经停稳了,但它依然竖在红色的斗篷上。随后,它忽然倒了下去,再也不动了,成了普通的纸。
“可以让我来吗?”米尔顿说着伸出了手。
西卢埃特把鸟从胳膊上拿下来。她先是拆开鸟的翅膀,然后又拆开它的身体,把它展开抚平成一张纸。她看了看,然后微笑着递给米尔顿。
纸的另一面,也就是折在里边的那一面上,写满了字。是干净、纤细、整齐的字体。
她说:又是折纸,这不可能是巧合了。
他说:是啊。才放这儿没多久,上面的灰很少。但是,我不相信米尔顿先生大老远跑来,就是为了放一只纸鸟。
她说:那你认为他是在做什么呢?是某种需要耗费能量的事情,对不对?某种很高级的能量形式才能产生我们探测到的那种尖峰,对不对?
他说:不管他在做什么,肯定都不是好事。更何况已经死了一个人,这其中肯定有联系,尤其是眼下这种状况。
她说:你认为米尔顿不怀好意?
他说:他肯定是在蓄谋什么事情,希望我们能在身份暴露之前,就搞清楚他要干什么。他越是不了解我们,就对我们越有利。
她说:那现在怎么办?我们根本就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米尔顿点头笑了笑,读完了纸上的文字,“干得好,西卢埃特。”
“有用吗?”她问。
“非常有用。”
“我就说那两个人很奇怪。古怪而且危险。”
“你的直觉一向很准,安菲尼提也有同样的担心。现在我们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看了看手里的那张纸,“这个博士跟我一样,绝不会是维多利亚时代的绅士。”他把纸捏成一团扔掉了,“赶紧把他和他的朋友都除掉吧。”
“他们为什么会到嘉年华来呢?”西卢埃特问。
“‘有人死了。’这是博士说的。”米尔顿回答,“肯定是指哈普沃斯。”
“他们知道哈普沃斯的见闻了吗?”
“应该不知道,否则他们就不会去调查嘉年华了。因为根本就不需要,而是会直接盯上你。”
“那他们就是还在黑暗中摸索。”西卢埃特说。
“对。但是,万一他们摸到了什么重要线索就危险了。西卢埃特,我希望能马上除掉他们。你和安菲尼提谈谈,把这事儿给办了。要快。”
他们沿着街道慢慢离开了。在他们身后的人行道上,那个被揉成一团的纸片落在了雪里。它仿佛随风抖了抖,然后渐渐被雪水所浸透。黑色的墨水渐渐向四周晕开,然后就像从伤口流出的血一样,浸进了雪地里……
天很快就黑了。克拉拉看见路堤沿线的煤气灯逐渐亮了起来。昏暗的路灯一路向前洒下光芒,慢慢照亮了通往霜雪集市的那条小路。集市上的灯也都亮了起来,灯光从雪地和结冰的河面上反射回来,让这个区域产生了一种诡异的超现实的质感。
“我以为是有专门点灯的人去把所有路灯都点亮。”她说。
“现在没有了。”博士告诉她,“在煤气路灯出现的初期,确实需要有人去点亮,但现在都是自动控制的了。维多利亚时代的人很聪明,发明了各种东西,也包括动力飞行器。”
“不会吧。”克拉拉说,这项发明她是知道的,“那是莱特兄弟发明的。第一架动力飞行器是在美国基蒂霍克小镇[21]发明出来的。”
“那是因为他们宣传到位,”博士回答,“大家都只记住了莱特兄弟。可他们那只是第一架户外动力飞行器。”
“户外?”
“维多利亚时代发明的飞行器比他们要早得多,只不过是在室内使用的,放在大仓库里。可以算是机关或者戏法之类,用来表演或者娱乐。他们并不觉得那东西会很实用。”
“所以他们就把功劳让给了莱特兄弟?”
“英国人干了什么都不大乐意四处嚷嚷,也不会去抢夺别人的荣誉。他们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就发明了计算机,可是过了几十年都没跟别人说。我估计你班上的学生也一样,自己做完了事儿,然后高高兴兴地让别人去出风头。当然,我也一样,每次咱们有了什么成就,我都会把功劳让给你。”
克拉拉看见他的嘴角翘了起来,就知道他是在吐槽自己。她轻轻捶了一下他的肩膀,“我们去找珍妮吧,她还在这里呢。”
“她的确在。”博士指向一位身材苗条的黑发女人,她正朝他们走过来。
时间已从下午进入晚上,气温开始下降。珍妮提议,大家一起回主祷文街去吃晚餐,也顺便烤烤火。克拉拉完全赞同,冷气早已穿透她的鞋底,进入了她的骨头,她觉得自己的手指尖都没知觉了。
斯塔克斯在晚餐时分短暂地露了一面,他十分骄傲地告诉大家,自己的调查正顺利展开,希望能很快排除一部分嫌疑人。克拉拉觉得,斯塔克斯所谓的“排除”,很可能不是指打消对那些人的怀疑。晚上的大部分时间里,他们都在画室里待着。博士、克拉拉、瓦斯特拉和珍妮,大家都坐在一起喝茶聊天,之后还喝了点儿酒。
最终,他们还是不可避免地聊到了马洛·哈普沃斯之死,以及今天所做的各项调查。
“他肯定去过那个嘉年华。”珍妮说,“我找到了好几个确定自己见过哈普沃斯的人。根据一个目击者描述,他饶有兴趣地观看了影子戏表演,结束后还去找了表演的人。”
“是西卢埃特,”博士说,“我们也和她交谈过了。那个表演确实很精彩。”
“你认为哈普沃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吗?”瓦斯特拉问。
“在影子戏表演的后台?”克拉拉补充道。
“我认为他看见,或者偷听到了什么,”博士表示同意,“但不一定是和影子戏表演有关。也有可能是他去了帐篷后面,发现了别的人,或者隔着帐篷听见了某段对话,或者……”他盯着火炉不说话了。
“犯罪现场是什么情况?”克拉拉问,“那里有线索吗?”
“唉,没有,”瓦斯特拉说,“就是一具尸体躺在一间上了锁的房间里。很简单的场面,但完全不现实。”
“那和折纸之间的联系呢?”
“什么联系?”珍妮问。
克拉拉简单说了一下他们跟踪米尔顿来到一座空屋,在窗边发现了折纸鸟的事情。
“是有联系。”博士说,“说不定还是关键联系。但是,我还没想到如何把它们拼凑在一起。”他又忽然跳起来,“我知道我们需要什么了!”
“需要什么?”克拉拉问。
“需要好好睡上一觉,起来后吃一顿美味的早餐。然后,再去调查一天。”
“但究竟调查什么东西呢?”瓦斯特拉问,“哈普沃斯的书房里已经没什么可看的了,而且他的男仆也说得很明白了。”
博士说:“看样子,珍奇嘉年华是焦点。每个人都去过那里——哈普沃斯、米尔顿……但是为什么呢?他们去那里找谁?或是找什么呢?”
“你认为我们该再去一趟?”珍妮问。
“没错。”博士走来走去,手指捏着鼻梁认真地思考着,“我觉得我该再和西卢埃特小姐谈谈。”
“你喜欢她吧?”克拉拉说。
“她漂亮吗?”瓦斯特拉问。
“漂亮。”克拉拉说,“如果按照十分制打分的话,她能得十二分。”
“真的吗?”珍妮问博士。
博士似乎在看自己的手指甲,“什么?哦,我不知道。我没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