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你会喜欢那里的，罗丝。”博士兴致勃勃地说。他在塔迪斯控制台的面板之间轻快地跳来跳去，闪烁着孩童般的乐观的眼睛中，反射着呼哧作响的控制台中发出的绿光。

同往常一样，博士的热情感染了罗丝，她心中涌起了同样的兴奋和期待。塔迪斯也开始了熟悉的倾斜和颤动，她紧紧抓住控制台的边缘，笑着冲博士说：“再多透露一点！”

博士转动刻度盘，拉了一下控制杆。“克格隆·普鲁瓦。”他神态郑重。

“好吧，”罗丝沉思了一下，“这是人名还是地名？又或者是一炉水蒸气？”

“这是一颗星球，”博士语气愉快，“你能在这颗星球上找到全宇宙最疯狂的生态系统。”他挥着手臂做示范，“六个月亮朝这边运行，三个月亮朝另外那边；只有一个太阳绕着这颗星球旋转，一年倒有四十三个季节；星球上最高的生命形态是一种‘犬树菌’的共生体……”

“至高无上的犬树菌。”罗丝大笑。

“没错，”博士点点头，“水是固态的，所有生物都吃一种金属李子……”

罗丝投降般地抬手制止兴奋的博士，“还是别剧透太多了，直接让我见识一下吧！”一想到等会儿就要走出塔迪斯，踏上那样一个奇异非凡的陌生世界，罗丝就不禁心痒难耐，手臂上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抱歉抱歉，打扰了你们的兴致，”塔迪斯里传出了第三个声音，“不过……这玩意儿会是我想象的那样吗？”

罗丝和博士闻声抬起头，杰克上校正走进控制室，指着控制台基座上的某个小组件，那是个正匀速闪烁着红光的黑盒子。他跪下来，开始摆弄盒子上的按钮。

博士也走过去跪下来，顽皮地拍拍他的手，“你还赖在这儿啊，好吧——”他摇了摇头，假装很失望的样子说，“看来我得把家长监控程序打开。”

罗丝则上上下下地打量起上校来——他显然刚刚打劫过塔迪斯深处的巨型衣橱，此时正穿着一身老式商船的水手服，蓝色哔叽面料，镶着白边。

“嗨，你好啊，水手。”她说着，也和他俩一起在控制台前跪下。

杰克笑了，“我正想着你俩谁会先提起这茬儿呢。”

罗丝嘴角抽搐了一下，“你这裤子还能更紧身一点吗？”

“这算是个要求吗？”杰克挑了挑眉，不过他的注意力随即转向了闪烁着的红灯，“我说，这难道不是个时间畸变警报吗？”

博士在盒子上按了几下，然后站起身，“没错。现在我把它连接到屏幕上了，我们可以追踪这个畸变，找到起始点。”

罗丝和上校也站了起来。他们越过博士的肩膀，看到他对着塔迪斯电脑屏幕下方的键盘一阵敲击。屏幕上闪过迷宫般复杂的图形，这是种博士一直都在使用的、难以解读的外星文字。随着博士每次按下回车键，屏幕上就会呈现出不同的图形。

“范围应该还可以再缩小一点。”博士说。

“这么说，时间畸变不是什么好事？”罗丝推测道，“我猜这个畸变并不来自克格隆·普鲁瓦？”

博士在键盘上最后挥舞了一番，屏幕上出现了一串外星符号，并像被满足了一样发出哔哔声。“才没这种运气。”他指着屏幕脱口而出，“克格隆·普鲁瓦的生物可不会蠢得像……”他的话戛然而止，略显尴尬地望向罗丝。

罗丝瞬间就从这口吻中推测出博士是在对人类出言不逊，“哦，好吧，是地球人干的。”她说，“在哪个有趣的年份？”

“我们来研究一下。”博士说着，又开始咔嗒咔嗒敲键盘。另一串符号出现了。“原来如此，”他一副兴趣盎然的样子，“相当有趣。”

上校读着屏幕上的显示，望向罗丝，“有点意思，为什么会有人驾驶邪恶的裂隙引擎进入你的时代？”

博士又按下另一个操作键，得到了更多的结果。“去布罗姆利。”他没头没尾地说着，然后开始操作控制台，改变塔迪斯的路线，向着时间畸变的源头驶去。

罗丝耸了耸肩，“好吧，唔，不管是克格隆·普鲁瓦还是布罗姆利……两个都有点怪怪的。”

午后，阳光照耀着布罗姆利图书馆的花园。一位孤独的老人坐在一把早年不知是为了纪念哪位议会要人而命名的长椅上。老人靠着政府的抚恤金过活。他从纸袋里倒出面包屑，撒给活蹦乱跳的鸽子，心中思念逝去的可怜妻子。大街上飘出音律低沉的福音声，是当地教堂的传教者正舌灿莲花，试图劝说星期六出行的购物者加入拥护耶稣的大军。走失的狗狗丝毫不知伤心的主人到处张贴了告示，正沿着花坛一路嗅过去，想要找个同类的伙伴。

花园的角落里，布告栏和垃圾箱之间，突然传出一阵刺耳的摩擦声，这声音正是来自某个古老的超自然引擎。接着，天上凭空闪现出一道亮光。几秒钟后，塔迪斯的警亭轮廓渐渐显现出来。鸽子被惊动了，四散飞开。狗狗则定住身形，急忙向这边张望。而那个靠抚恤金度日的老人却像聋了一般，对此毫无察觉。

罗丝率先走出了塔迪斯。她环视四周，迟疑了一下，自己居然没有因为眼前的熟悉场景而感到失望——毕竟，这场面真的再平常不过了。不过她很快意识到，但凡博士在身边，宇宙之中就没有一处是枯燥乏味的。

“好了，男士们，”她朝门内喊道，“给我个科学的解释，邪恶的裂隙引擎究竟是什么东西？”

博士和杰克的身影也出现在了塔迪斯门口。“那是一种非常低级原始，还很邪恶的时空穿越方式，”博士冲上校的方向甩甩头，“比他的穿越方式还要糟糕。这种邪恶的机器会直接在时间上捅个窟窿，然后一切都乱了。”博士皱起眉说着，环视了一圈，又突然微笑起来，“我来过这儿。这附近有个吹奏乐队，每个礼拜天演奏，风雨无阻。人们做完了礼拜，就会过来闲逛，找个伴儿，胡闹一番……呃，爱德华时代[17]的那种，你知道的，顶多就是拉拉手。”

“哦，真的？”罗丝问，“那么，你那会儿和谁拉手了？”

“没谁。”博士平静地说。

“那才怪了。”杰克讥讽道。

博士咬住嘴唇，“我不太记得那天所有的事……但是我想，最后所有人都得到了拯救。”

罗丝试图将话题引回来，“我们要追踪那个引擎，是因为……”

“它容易爆炸。”上校接过话头，“倘若人们在被撕裂成原子之前有机会留遗言，他们一定会说：‘裂隙引擎这种破玩意儿，简直是最烂的时空穿越机器，一定要禁用！’”

“无论是谁干的，我们得先找出这个穿越者，再阻止他利用裂隙引擎穿越回去。”说着，博士大步穿过花园，朝车水马龙、人声鼎沸的主街走去，“否则，咱们就只能‘永别了，布罗姆利’‘再见了（西班牙语），贝肯纳姆’‘拜拜了（日语），斯旺利’‘晚安了，奥平顿’[18]。”

罗丝和上校跟在他身后。

“这么说，这次不是全宇宙要毁灭，大难临头的只有北肯特郡？”

博士甩给她一个责备的眼神。

“哦哦，好吧，我一样会留心的。”罗丝说。

他们走过图书馆进入主街。罗丝依稀认得这里，眼前的市中心和她的时代没什么两样，步行街两边挤满了商店，熟悉的商店招牌鳞次栉比，街道上满满登登都是来采购的人。看着满街跑的小朋友，她猜测今天一定是星期六。罗丝注意到上校一直在左顾右盼，显然想要发表一番见解。

“所以，这就是你家乡的样子？”他终于说道。

“还不算是，但已经很像了。”

一小群同罗丝年纪相仿的姑娘从他们身边经过，上校看着她们说：“还有几位像你一样漂亮。”

博士轻咳了一声，“嘿，咱们能专心点吗？”

“没问题。”杰克回应道。

他开始低头察看手腕上佩戴的装置，罗丝并不清楚那玩意儿是做什么用的，但毫无疑问很有用处。他调节了一下控制钮，凝视着小小的输出屏。

“我侦测到这里微量的时间畸变痕迹了。”杰克说，“无法确定地点，不过就在这附近，才发生不久。”

博士从大衣口袋里摸出音速起子，“我们可以用它来缩小一下范围……”说着，他激活了音速起子并四下挥动，起子顶端发出蓝莹莹的光。

“难道就没人注意到些什么吗？”罗丝问。

“我们也是时间旅客，但也没人注意到我们啊。”博士反驳起来振振有词。

上校还在张望已经走到街对面的姑娘，他一边挥手一边眉目传情，“别把我算在内。”

博士又咳嗽了一声，“集中注意力！谁也没法和镇上的所有人同时调情，即便是你。”音速起子发出了嗡嗡声，博士拿着它围绕杰克手腕上的装置扫了一圈，“只需要微调一下这玩意儿的定位器，就能……”起子的声音变成了异常的嘈杂声，博士皱了皱眉，“有干扰——周围太多人在使用Sky+[19]了。”

罗丝锲而不舍地望着周围的人群，“如果说裂隙引擎就出现在附近，一定有人注意到了什么。”

博士笑了笑，“我存疑。我们说的可是你们人类啊。你们种族四亿年来都没人意识到地球是圆的，当有人指出这一点时，你们却把他架上了火堆。”

罗丝的目光穿过街道，落在了一家店铺上。她已经有了主意，“你们二位还要继续忙活一阵儿？”

“没错。”博士又调整了一下音速起子。

“很好，我半小时就回来。”罗丝说着离开了。

五分钟后，她坐在了一个面容略显狰狞的女人面前，伸手放在两人之间的柜台上，开始打探起来。罗丝的妈妈也总是到这样的地方打听或重要或不重要的闲言碎语。罗丝只消问一句“昨晚出了什么事”，就总能听到想要的消息。昨晚，当地酒吧发生了一起不同寻常的斗殴事件。罗丝本以为这种事绝不会引起博士的兴趣。不过，这个女人在给罗丝做指甲时，又说了一番值得关注的话：

“那人就像个野人。他能混进酒吧，全靠那副打扮。他人很野蛮，又无家可归，满身是毛，身上一股狗毯子的恶臭味儿，还可能嗑了药。”

“当时你就在现场？”罗丝问道。

女人磨完了指甲，没有接她的话，“好了，接下来要给你涂一层基础的亮油，珍珠粉色的怎么样？”她又开始给指甲抛光。

罗丝想要多听一些细节，于是任她摆弄，“话说回来，他们为什么会打起来？”

“那家伙突然袭击了一个小伙子，”她冲美甲店另一头的同事摆了摆头，“听凯伦说，他几乎毁了整间酒吧。这种人一旦嗑了药就不管不顾，估计连自己姓甚名谁都忘了。”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转而提起经常跟客人聊的话题，“要去度假了吗？”

罗丝正在琢磨刚刚听到的信息，含糊地回应道：“呃，没错，但是工作上有点事耽搁了。”

“真是糟糕。你本来打算去哪儿？”

罗丝一时语塞——她向来不善说谎，“克格隆·普鲁瓦。”她小声地答复道。

“哦！格雷格家的保利娜去年十月刚去过那里，”女人快活地说，“最后一秒钟才做的决定。不错的地方，美中不足的是，宾馆和海滩离得有些远。”

“那野人后来怎么样了？”罗丝追问道。

“据凯伦说，动用了三个保安才把他撂倒。直到警察出现，他都还没清醒过来，于是他们就叫了救护车。”

“这么说，”罗丝追问道，“他们把野人送到医院了？哪家医院？”

女人终于觉得罗丝问得有些古怪了，她抬头看着罗丝，“呃，我估计可能是绍瑟姆医院。”她说。

“这样啊。”罗丝说，努力表现得正常得体。

短暂的沉默。然后女人好奇地问：“那么，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罗丝笑了笑，“我曾经在一家商店工作，后来我有了更好的选择。”

罗丝回来的时候，博士和上校还在弯腰查看上校手腕上的设备。“向北六七英里发现了踪迹，”上校说，“一定是那个裂隙引擎的操纵者。但是仪器给出的范围太大了，想找出那家伙可不容易。”

“眼下正有个野人待在绍瑟姆医院，”罗丝骄傲地告诉他们，“据说是货真价实的野人。”博士和上校一脸茫然地看着她，她秀了秀焕然一新的双手，又指给他们看，“我在那边的美甲店里打听到的。”

博士顺着她的手看向街对面的招牌，上面写着“修甲服务”，“我怎么没有想到呢？”

上校叹了口气，扯了扯水手服的袖口，遮住手腕的设备，“回塔迪斯吧。”

“我们可以乘公交车过去。”就在他们打算沿着图书馆花园的小路折返时，罗丝建议说。

“我可不坐公交车。”博士说。突然他停下脚步，抬头看看罗丝，“等等——你是说野人？”